第3章 王富仁印象
程正民(北京师范大学)
专业不同,我同王富仁接触不多。在有限的接触中,他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第一次见到王富仁是他考上博士的时候,杨占升先生带他到我们苏联文学研究所拜访刘宁先生。我想杨先生应该是考虑到他是学俄语的,硕士论文写的又是鲁迅前期小说同俄罗斯文学的关系,希望他今后能多同苏联文学研究所联系。当时我也在场,杨先生讲得较多,把王富仁夸了一通,王富仁只是在一边笑着,不怎么说话,衣着看来也不讲究,全然不像当年有些青年学者那么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倒像一个朴实的乡下人。
王富仁毕业后成为国内第一位现代文学博士。博士论文又被誉为“中国鲁迅研究史上里程碑式的成果”,在学界影响很大。他的学术起点很高,留校后很快被提为副教授,没过几年又被破格提为教授。那些年,青年教师要提教授很难,往往他们的老师也还不是教授。所以童庆炳同我说过,这事提到学校以后,王梓坤校长开始有点儿拿不定主意,问他:“王富仁真的有水平吗?能够提教授吗?”童庆炳根据自己对王富仁的了解马上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并极力推荐,于是王校长很快就拍了板,根本不像现在提教授那么烦琐。
当今有学问的学者不少,教授学者满街跑,但有思想、有担当的学者并不多,不少人做学问只是为了提职、当官。当年杨占升先生几次见到我都再三夸王富仁人好、学问好,而且特别强调他是有思想、有担当的学者。开始我并不在意,但在看了王富仁的专著和论文后,我才真切感到杨先生此言不虚。他提出“回到鲁迅”,弘扬的是鲁迅的忧国情怀和批判精神;他倡导“新国学”,旨在反对以“国学”否定新文化运动。他不是为学术而学术,我们从他的论著中不仅能感受到一种深刻的科学理性精神,也能强烈感受到一种动人的人文情怀,一种对人民命运的深切关怀。当下一些青年学者都奔“长江”“黄河”“泰山”“紫金”而去,奔重大项目、重点项目而去,像王富仁这样的学者不能说是独一无二,却成了“稀有动物”了。
王富仁在日常生活中也是有责任感、有担当的。20世纪90年代中期,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班子换届,校领导来,有意让他当系主任,他执意推辞。当然他不是什么事都拒绝,什么责任都不承担。中文系校职称评定,需要一位有学识、有眼力、有主见的教授来当评审组组长。我推荐王富仁来干,他的好朋友让我死了这条心,说王富仁绝对不会干。我诚恳地请他出山,他不停地抽着烟,静静地听我叙述,经过一番坦诚交谈,最后他竟然答应了,条件是得尊重他的意见,有事商量着办,不能把意见强加给他。事后他的好朋友大跌眼镜,说王富仁竟然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倒觉得王富仁是真诚的,有责任心的。
前些年王富仁要离开北京师范大学到汕头大学,我从心里不希望他走。临走前,我在系办公室见过他一面。我问他为什么非得要走,记得他说,现代文学的研究没有他也挺好的,我无语。去年听说他病重,我从钱振纲那里打听到他的情况并要了他的手机号,原想同他通个电话,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就拖了下来,最终也没有同他好好说说话。在中文系的众多老师中,他不一定会特别记得我,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他。那天,尽管学生担心我年岁大了,我还是去同他做了最后的告别,以表达一个中文系的老人对他的怀念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