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荒
丙午己末，白虹贯日，沧州大旱三年，今岁却连降暴雨。
洪流肆虐，饿殍盈野，终至百姓失所，盗匪横行。
年初时，为了争抢水源不惜发生械斗的村民，如今大多都已沉眠在忘川江底。
刚满十岁的李青云，一身褴褛，满脸污垢，像只受惊的花猫，在山林溪涧中蹒跚前行。
为避开官道上豺狼般的流寇，他只能钻进这危机四伏的莽莽山林，饥饿和恐惧如影随形。
与家人失散半月，仅剩的一点发霉干粮早丢在了逃难的混乱中。
若不是一起逃难的老张叔见他年幼可怜，一路照料，分了些杂粮窝头充饥，李青云早就饿死在了途中。
两天前，李青云杵着一根早已忘记从哪儿捡来的破旧竹杖，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难民队伍的后面。
眼睛紧紧盯着前边不远处的老张叔，三十出头的他，正值壮年，消瘦的身子骨却已经支撑不起那件破烂的袍子。
可如今，他却成了李青云唯一的依靠。
昨夜老张叔悄悄塞给李青云半块冷硬的窝头，并说前边五六日的脚程，就到了千山镇的地界，让他千万不要放弃，再坚持坚持。
到时候，他就可以带着李青云去投靠一位远房表亲，混口热乎吃食……
天空阴雨绵绵，老张叔回过头对李青云勉力一笑，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
突然队伍前方传来一声惊呼：“不好！流寇！“
话音未落，远处泥水飞溅，十几个骑马的人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难民们发出恐惧的尖叫声，四散奔逃。
“黑娃子，快跑！“
老张叔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脑袋就被一把明晃晃的马刀削飞了出去……
李青云丢了竹竿转身就跑，耳边惨叫和马蹄声让他心惊胆寒。他不敢回头看，只能拼命地往山林里跑，直到精疲力竭摔倒在厚厚枯叶丛里，才无声大哭起来……
脑海中那血淋淋的画面，如梦魇般时不时的闪现在眼前，让他瘦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战栗，脸色也越发苍白。
但眼中已没有了迷茫，因为他知道从此之后要想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了……
“咕噜噜……”
腹中鸣音不断，眼前阵阵发黑。就在这时，一道灰影掠过枯草！
兔子！一只肥硕的灰毛野兔！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一切疲惫。李青云像离弦的箭，猛地扑了出去！
他出身猎户，脚力远超寻常孩童，可那兔子却滑溜异常，每每在他力竭欲倒时便停下啃食青草，待他稍一靠近，又闪电般窜出。
半个多时辰的追逐，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却也将他引入了一处僻静山谷。
谷口狭窄，藤蔓掩映。谷内景象奇异：一侧山崖飞瀑流泉，汇成清溪潺潺；另一侧却是乱石嶙峋，岩壁陡峭如刀劈斧削。
其上垂挂着大片大片枯死的、仿佛被烈焰焚烧过的焦黄老藤，与谷口的生机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衰败与死寂。
灰毛兔子一头扎进了枯藤深处。
“别跑！”
李青云嘶吼着追入，近乎疯狂地翻找每一丛灌木，每一块石头。
脸颊手臂被荆棘划破也浑然不觉，饥饿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胃，驱使他近乎偏执地搜寻。
然而，兔子如同凭空消失。
绝望，比饥饿更猛烈地攫住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他踉跄着跌坐在岩壁下一块青石板上。
“爹……娘……你们在哪儿……”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淌下，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笼罩下来。
“难道真要无声无息地饿死在这无名荒谷，化为一堆白骨？”
“哎呦！”
心神激荡下，他身体向后一仰，青石板后的枯藤竟是虚掩！
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跌入一个丈许方圆的黑暗坑洞，摔得他七荤八素。
剧痛让他瞬间清醒。洞内昏暗，他挣扎着要爬起，屁股却硌到一个硬物。
满腔的绝望和怒气找到了发泄口，他抓起那硬邦邦的东西狠狠朝黑暗中砸去！
“吱——！”
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砂石翻动的声音骤然响起！
兔子！
李青云心脏狂跳，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如同疯魔般扑向声音来处！
触手毛茸茸！正是那只让他追得天昏地暗的灰毛兔子！此刻，兔子正四肢抽搐，而它的脑袋上，不偏不倚地压着一个东西——正是他刚才随手扔出的硬物！
李青云喘着粗气，一把掐住兔子的脖子，直到它彻底断气。直到这时，他才借着洞口透下的微光，看清了那个“凶器”。
那是一个半尺来高的破旧葫芦。通体呈一种暗淡的、仿佛被岁月和烟尘浸透的锈绿色，入手冰凉沉重，远非寻常葫芦可比。
葫芦表面布满了细密繁复、难以辨认的奇异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纹路似乎……隐隐流转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极淡的幽光……
李青云下意识地抚摸着葫芦上那些玄奥的纹路，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亘古的冰凉气息顺着手心传来，竟让他因饥饿和恐惧而狂跳的心，莫名地平复了一丝。
强压下心头的惊疑，他拎着兔子，小心地将这古怪的葫芦揣入怀中。
爬出山洞，谷中光线已斜。拾了一些干草，李青云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火镰子。
在青石板前升起了一堆火，添了一些枯死的灌木枝后，便拎着兔子跑向谷口的溪流收拾去了。
来到谷口，李青云先是趴在水边美美的喝了一阵，然后熟练的将兔子开膛破肚、剥皮清洗。
忙完后，将兔子放在岸边，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葫芦，将污垢清洗，又用葫芦装了满满一壶清冽的溪水。
篝火摇曳，驱走黑暗，兔肉在火焰上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李青云在青石板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他便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可咕咕叫的肚子和烤肉的香味提醒着他现在还不能睡。
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从葫芦倒出一点儿水，搓了搓脸，使劲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尽管李青云已经开始不停地咽口水了，但是想着明天的食物还没有着落。
便将两只肥硕的后腿撕了下来，用岩壁上蔫啦吧唧的藤叶分成两份包了起来。
随后拿起剩下的兔肉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久违的食物终于抚慰了饥肠辘辘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