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芳菲阁
入了夜,天气愈发冷。
我在公子的屋里摆弄炭火。他怕冷,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像一只可怜的大猫。
“景公子,我家公子差奴婢送些消夜来。”
门口有微弱的人声。
我上前开门,见一姑娘头顶着细碎的雪花,面含笑意,递给我一个食盒。
“铃姑娘也在。夜里寒气重,祝公子特命奴婢们备些暖身的吃食送来。”
我闻到她的衣袖间有一些熟悉的香味,可又说不上来是何时闻到过的,只谢过她:“祝公子有心了。夜里风雪大,你赶快回去吧。”
“是。”
食盒里摆了一碟核桃糕,一碗杏仁露和一个小酒壶。我凑上去闻了闻,有一股桂花香。应是金桂酒无疑。
“祝公子大手笔啊,消夜都不怠慢。”
公子没搭理我,只闭着眼睛假寐。
“金桂酒,不喝点暖暖身?”
他半天吐了俩字:“不喝。”
“你不喝我喝。”我熟练地倒了一酒杯,嚼了块糕点就咕嘟咕嘟喝下肚。
一会儿的工夫,舌头辣辣的,嗓子也辣辣的,胃里暖和起来,连带手脚都温热了。
“一会儿你还得回去,别喝上头了。”他冷不丁道。
“知道了。”
“真是煞风景。”我小声嘀咕。
看着这些吃食,我忽然想起上一次来江南,那时还是宾朋满座,风光无限。
才几年光景啊,虽然没有大变化,但总有萧疏之感。
女儿嫁出府门,男儿又娶新妇,一年又一年过去,拦不住时间,也拦不住人。
虽然府中依旧热闹,可却换了不同的面孔。那些一起在府中长大的兄弟姐妹,分离过后难道不会怀念幼时大家都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吗?
我有时候觉得这些想法太过自私,我不能要求身边的人和事一尘不变,可分离与我而言,实在不好受。
纵使怀念,也不得不被人推着往前走。
要说是谁推着我们往前走,我看不见,也找不到。
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
想到这些伤感之语,我又灌了几杯下去,灌得头有些发懵。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酒杯居然不见了。我摸索着找,酒杯没找上,摸到了一只冰手。
都不用我抬头看,肯定是这个坏公子把我的酒杯藏起来了。
“不许喝了。”同样冷冰冰的声音。
我推开他的手,“你怎么这么烦人呢?”结果推猛了,我一个没坐稳,吃力又往后倒。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给我扯回来。
我抬起脸看他,公子的五官有点糊在一块。
“别扯,扯疼我了。”
“就这么点酒量,还敢继续灌。”
“我呸,”我扒拉开他的手,“我醉没醉我还不清楚吗?我就是冷,喝点酒都不行吗?”
他掐住我的脸,“红成这样还冷呢?”
“你敢掐我?”我站起身,站定在他跟前,“你居然还掐我脸!”
“醉了还发疯?”面前这个人好生嚣张啊,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一定很欠揍。
我上手就要掐他的脸:“没醉!没疯!”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跟牛一样,任我怎么抓都抓不到他的脸。
“一身酒味。”他将脸撇向一边。
我上一秒还很生气,下一秒就没感觉了。只耳边听到什么声响,好像是几声轻笑。随后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而后,我好像记起了金桂酒。不是上次来江南的记忆,也不是来自湘衣姐姐的回想,而是一段陌生的记忆。
画面很恍惚,好多人在我身边,觥筹交错间,我闻到了金桂酒的香气。女人的衣袖,男人的腰带,都未曾见过,奇怪的花纹,混在一起的颜色。我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也是这样的穿着,还有好多辫子。有一只细腻白嫩的手伸过来,给我喂菜吃。
我没来得及吃,再抬眼,竟是火光冲天,鲜血淋漓。一只手狠狠地推了我一把,背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跑!快跑!”
我又一次惊醒过来。
这个梦……
我想动一动身,才发觉自己躺在塌上,一只手紧紧揪着公子的袖子。他坐在椅子上,一只手不得不靠在床边。
我又做到那个梦了。就像个无止境的漩涡,将我不停地包裹其中。
我转头看不远处,桌上那壶金桂酒。
“醒了?”公子刚才还在打盹,不知何时睁开的眼。
“我刚才……”刚才的回忆一股脑儿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会耍酒疯。”他慢条斯理地从我手里抽回袖子,一脸嫌意。
“我刚才也,也没做什么吧?”我心虚地收回手,抬眼望着床板,“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酒醒了就起来,回你自己的房里去。”
我鼓起嘴下床穿鞋:“知道了知道了。”
我收拾着正要出门,他递来那件绒绒披风。
“披上。”
我答应着,“噢,好,那明早我再给你拿来。”
还未踏出房门,突然听到远处几声惨厉的尖叫声。如同划破黑夜的银刃,我心里一吓,瞬时如回到了那个可怖惨烈的梦中,腿都站不稳,抽不上气。
一只手在后头扶住我,出声道:“怎么了?”
我回想起那只手,猛烈地推了我一把的那只手!
“啊!”我惊叫起来,一下子跑出门。
雪地被冻了半夜更加湿滑,没跑两步我就滑了一跤,摔得七荤八素。
“小八!”
我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气。
“怎的如此不让人省心!”公子的速度很快,我还没爬起来就已到了我身前。
“快起来!”他扶着我站起身,我吃痛“嘶”了两声,黑暗里只有屋内一丝光照来,只看见他眼里焦急的荧荧光亮:“可摔伤了?”
“没事,我没事。”
“你跑什么?”
“我——”未等我开口辩驳,远处又传来声响。
“快来人呐———姑爷,姑爷出事了!”
我和公子朝着声音前去。
只见名为“芳菲阁”的院子里,房门大敞,门口的雪沾染了一抹鲜红。几个婢女惊恐地跑开,脸色十分难看,像出窍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而门里,一男一女皆倒在血泊中。男子面色惨白,捂着腹部疼得发抖,伤口处插着一把刀子。女子则是衣衫不整,仿佛晕死了过去。
这男子正是顾平言,而女子,也正是祝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