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简素与和合

张立文：冈田先生和张岱年先生的这场世纪之交的对谈，确实非常重要。他们相互之间还取得了重要共识。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展望，两位教授也异口同声地强调：人类非共生共存不可！比如说东西方文化，就应该相互尊重。这就是共生共存的意思，也就是“万物一体”的意思。也可以说，在这个问题上，中日两国学者达成了共同的认识。

下面我想对两位先生的共同认识做一些补充。

在二十一世纪，我想人类都共同面临着五大冲突和挑战。（1）人与自然的冲突。生态平衡被破坏、环境污染等问题已有很多人在为此而担忧。（2）人与社会的冲突问题，这个问题已显得非常尖锐。现代社会所存在的战争、贫富不均、黑社会、毒品、恐怖组织、种族歧视等等，成了社会不安定的重要原因。（3）人与人的冲突问题。现代人不讲“朋友有信”，不讲“信用”，不讲“诚实”，人与人之间只存在一种功利关系，为了利益而尔虞我诈。（4）人的心灵的冲突问题。就像刚才姜广辉先生所讲的一样，现代人的心灵没有希望，没有目标，失去信仰。这不仅仅是中国人的问题，世界上到处都存在这个现象。西方的年轻人也觉得信仰失落，没有归宿，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非常孤独、苦闷。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5）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冲突问题。比如说，现在很多的战争也好，很多的价值观问题也好，都是由于文明之间的冲突所引起的。再比如说，东西方的文明，就因为两者之间有冲突，至今仍没有解决。

以上这些问题，应该如何去思考？怎么去解决？应该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特别是怎样解决这五大冲突问题，关系到人类的存亡问题。也就是说，人类能否生存和发展，取决于这些问题如何去解决。我曾提倡“和合学”。这个“和合学”，就是在试图化解人类所共同面临的这五大冲突的基础上，而提出的五大原理。这可以说是二十一世纪人类的五大中心价值理念。

我首先提倡“和生”。所谓“和生”，就是“共生共存”。《易·系辞下》说：“天地之大德曰生。”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社会与社会、文明与文明之间，都应该是共生共存的关系。我认为，共生共存的基础是“和合”，所以称“和生”。

第二就是“和处”。即承认对方的存在，互相理解、共同生存的意思。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以及文明与文明之间，都得有一个互相共处，即“和而不同”的共处关系，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和处”意识，就很有可能发生战争或动乱。

第三就是“和立”。孔子讲“己欲立而立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觉得，这也是很重要的问题。在处理五大冲突的问题过程中，我认为应有一个“和立”的观念。人类想要存在，就应该让自然也存在；自己的国家想要独立，也应该让别的国家也独立。“和立”就要肯定个人、社会、民族、国家等自然的、独立的、多元的存在。因此我认为，“立”关系到刚才两位先生所讲到的互相尊重、互相独立（包括物格、人格之独立）的意思。现在的社会是竞争的社会，而竞争往往会形成这样一种情况，即在自己自立的情况下，希望别人不能自立。另外，人与自然也是这样的关系，人类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力量，往往去征服自然，向自然界无休止地索取资源，好像是对自然索取得越多，就越能证明人类的伟大。但实际上，如果自然被破坏了，人类自身也不能生存，人类也将被毁灭。所以在将来竞争的社会里，要既能相互竞争，又能相互自立，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则将是值得高兴的事。因此我觉得，“和立”观念非常重要。

第四就是“和达”。“和立”的意识是以“和达”为基础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文明与文明，以及人的心灵等等，应该存在一个共同发展的关系。孔子讲“己欲达而达人”。现在世界上有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划分。对于这样的划分，世界银行是这样进行分析的：现在许多发达国家过去很多（比如说英国）是依靠剥削殖民地才使自己发达起来的。而许多不发达的国家，则因为过去是一些国家的殖民地才使得自己不发达的。殖民主义者凭借对殖民地的掠夺，才使自己的国家发达起来，因此现在这些发达国家应该给予不发达国家以支援，使那些国家也发达起来。如果这些国家不能发达的话，就会因为经济穷困，而产生经济难民，从而导致大量的难民流向国外，这会引发巨大的国际问题。我认为，各个国家、各个民族乃至每个人，都应把自己作为“地球村”的一员，或者都把自己作为同乘一艘“宇宙船”的乘客，为促进共同发展发达而做出努力。

第五就是“和爱”。前面所讲的“和生”“和处”“和立”“和达”，都应该建立在“和爱”的基础之上。刚才冈田先生和张岱年先生讲过，应该推进人伦教育，实际上就是说大家都应该具有友爱意识。尽管人与人之间所谓的相互友爱好像是一句空话，但我觉得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乃至文明与文明之间，都应该提倡“和爱”。孔子主张“泛爱众”“仁者爱人”，墨子也提倡“兼相爱”。孔子当时提出这个观点，也许是针对当时各诸侯国之间的动乱和战争给人民带来苦难而发的。孔子觉得，人类一起生活，至少要有点爱。我想，如果一点爱都没有的话，每天人与人之间只存在相互攻击，人类将不能生存下去。波黑战争四年，多少人为之丢了性命，本来非常美丽的萨拉热窝，变成了一个非常悲惨的都市。所以说，都应该建立在“和爱”的基础上。世界上几大文明都讲爱，不管是基督教也好，中国的儒教也好，佛教也好，都讲爱，讲博爱，讲慈悲。

我现在已写完《和合学概论——二十一世纪文化战略的构想》一书，就是从上面所陈述的观点出发来写的。此书出版后，很想得到大家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