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40个季节](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317/32914317/b_32914317.jpg)
第10章 事与期盼有落差
杨寄柔看了一整天的剧本,她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这么像一个完整的“人”的角色了。她知道这个机会很难得,虽然只有20场戏,但几乎都是跟路北阳的对手戏,这是路北阳给她递出的橄榄枝,她视如珍宝。
这是她第二次跟路北阳合作了,上一次是半年前,那时候她刚有了一点点关注度,经纪人把她推到一个古装大戏上,几乎没什么片酬,只是为了让她在大制作里多露脸;当时她还没什么大剧组经验,短短的半个月,彷佛是渡了场大劫。
杨寄柔并没有经纪公司,那次进组拍戏与往常一样,她依旧没有给自己聘请生活助理跟组,她总觉得“助理”算不上是一个演员的刚需,作为成年人的她,完全有能力可以照顾自己的起居生活,带助理总是让她没有那么自在;更何况,这笔开销完全要由自己承担,那么在她心中,“助理”就如同名牌包包一般,不过是个装饰,除了能够矫饰虚荣心,也并没有其他更多的作用了。
开机第一天,杨寄柔被统筹安排为第一个化妆,她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不满的情绪,早起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以前无论通告有多早,她从来都不会迟到,就像小时候上学一样,她妈妈经常嘲笑她:“成绩不怎么样,书包倒是背得很积极。”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依旧像是个勤奋上进的学生一般,不敢懈怠。
那天她提前了十分钟到化妆间,发现化妆师伏在桌子上睡觉,她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老师,我来化妆了。”
化妆师起身眯着眼看着门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再转头看看墙上的钟,
“干嘛来这么早?下次准点来,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呢!”
杨寄柔已经习惯这种嘴脸了,她清楚剧组就是个小社会,没有名气的演员在这个社会里,其实只是个底层的劳动人民;这种情形是她入行之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她以为所有演员都是光鲜亮丽的,应该是剧组的中心才对,直到真正在这里生活之后她才发现,原来演员竟然要这般卑微;虽然有些意外,但她其实也不太在意,因为她心里知道,反正每个人都是虚情假意,那“趋炎附势”与“惺惺作态”之间,又能有多少区别。
当时给她的戏都很简单,没有什么重头,不需要太多情绪,但演对手戏的男演员是路北阳,他那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了,他为人很随和,虽然带了两个助理,但大多时候,还是会坐在杨寄柔旁边,与她闲聊,并没有距离感。
那场戏是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结束第一段对话时,路北阳需要转过身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再转身继续,可在拍的时候,路北洋转身后,为了动线更连贯,并没有再转过来面对杨寄柔,而是背对着她将剩下的两句台词讲完。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要演员觉得调度舒适,画面也没有问题的话,只要导演多给个机位就可以解决这个新调度,可是路北阳在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挡住左前方的灯光,这个灯光是打在杨寄柔身上的,所以画面里,转身之后,画面里的杨寄柔身上就有了个大大的阴影;
“女演员干嘛呢?不知道找光吗?”灯光师在一旁大声斥责着她;
杨寄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道歉:
“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会注意。”
虽然杨寄柔心里明白,这并不是自己的问题,可是她还是把情绪悄悄地收了回去。
第二遍的时候,杨寄柔在路北阳转身后,向左轻轻地挪了一小步;
“女演员不知道位置吗?给你mark了位置,为什么乱动?”摄影师在机器后面抱怨着,杨寄柔心里那一小股儿情绪开始向上窜动着,但她嘴上还是卑微地说着:
“抱歉老师,我下次注意。”
“哪找来的野狐禅,真是什么人都敢做演员。”一旁的摄影助理小声嘟囔着。
杨寄柔把头低下过去,眼眶里的眼泪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不敢抬头哭,因为监视器里会看到她哭的样子,如果妆面被哭花了,化妆师也会跑来抱怨她的不专业,所以每次实在忍不住要哭的时候,她都会把头低下去,让眼泪滴在地上,只要滴下来,她就可以暂时痊愈,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就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在镜头前嬉笑怒骂。
那天吃午饭的时候,路北阳的助理来找杨寄柔,
“我们路老师让你去他的休息室一起吃午饭,走吧,这边太热了,去休息室吃吧。”助理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杨寄柔;
休息室里空调开的很足,路北阳递给杨寄柔一杯咖啡;
“今天上午实在是对不起。”路北阳说;
“啊?为……为什么啊?”杨寄柔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
“唉,上午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他们这些人势利眼,都是因为我改了调度,心里憋着怨气发不出去,就都撒在了你身上,我在一边看着特别抱歉。”路北阳真诚地说,旁边的助理也跟着附和:
“对啊,你都不知道,我们陆老师本来想在现场就替你骂回去,但被我们俩拦下了,你也知道,现场起冲突是大忌……”
“行了!”路北阳打断了助理的话,接着说:
“我是真的很抱歉,但我保证以后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原本杨寄柔对于上午那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心里的委屈也随着上午的眼泪消散了很多,可听到路北洋这样说,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睛,心里暖暖的,就好像一个负伤的战士终于抵达了战地医院,原本已经结痂了的伤口,又被护士轻轻扯开,大家都看得到伤口,以及伤口背后的艰险和孤勇;她如释重负,轻轻地说着谢谢。
那次之后,她对路北阳心里一直存着感激,因为路北阳对她所有情绪的照顾都不是必需的,纯粹是他个人在同杨寄柔这类新人的共情,正是因为曾经走过一样崎岖的路,现在才愿意力所能及地出手夯实不平。
杨寄柔把手里的剧本细心收好,拿起手机给路北阳发了一条感谢的短信。
外面的天色暗下来,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王信已经出门几个小时了,杨寄柔拨通了王信的电话号码,对面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好像那一片的天更暗了几分。七个月,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杨寄柔拿起茶几上摆放着的巧克力,一边撕开包装,一边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盒子里装的都是大大的一颗,她挑了个朴素花纹的,轻轻咬了一下,并不苦,还透露着一点甜腻腻,她不喜欢这个口感,但她还是吃了下去。
杨寄柔是个喜欢读书的人,恰巧王信的书柜上有堆满了她的喜好,但她一直没有跟王信讲过,书架上第三排最左边,那本《伦理学的两个问题》他一定没有看过。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大风,雨水像是在杂乱无章的发脾气,把窗户敲得砰砰作响。杨寄柔看了看时钟,已经八点了,不知不觉她坐在这已经两个钟头,指尖还有融化了的巧克力污渍。她又拨通了王信的电话,那头传来的依旧是“已关机”的提示音,她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洗手,然后来到书架前,轻轻地抽出那本《伦理学的两个问题》。
杨寄柔第一次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是他们刚在一起的第四个月,那是个睡不着的晚上,王信回父母家,她一个人在客厅把《情书》和《花与爱丽丝》看完了,电视机屏幕上循环展示着“寻找信号”的画面;杨寄柔丝毫睡意都没有,她游荡到书架前,想着挑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或许看着看着就能睡去;从钱穆到王小波,再到加缪和马尔克斯,她拿起了又放下,直到她看到了个陌生的名字——叔本华,她还没有看过哲学类的书,以她对哲学的固有印象,她相信今晚的睡眠使者就是叔本华了。
杨寄柔翻开红色的封皮,扉页上的字并没有勾起她的睡意——“07法学何西”,字迹娟秀,她知道,这是个女孩子的书,她又快速地翻了翻,果然在中间夹了一张对折的A4纸,她打开之后,上面是一个故事框架,名字叫“不合时宜”,上面写着简单的人物描述和情节设计,在框架的几处还用笔圈出来,在旁边标注着王信的名字,最后一行写道:09年底完笔,望王先生遵守约定。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窥探的人,可此刻的她偏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她莫名地相信着这个待完成故事的背后定然存在着另一段已完成的故事;杨寄柔打开了王信的电脑,她在各种文档里搜索着“不合时宜”,却一无所获,然后又搜索另一个名字“何西”,依旧为空;她想了想,“王先生,那王先生对照的应该是……”,她轻轻敲下另一个搜索词——“何女士”,搜索结果“1”,是有这样一篇文档,可题目却是:塞北的雪。
杨寄柔很快便看懂了这个故事——两个人曾经打算共同写一本小说,分别负责男女视角,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小说卡在了第五章,王信陆续补齐了所有故事,可却再没有了女性视角;这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可到底算是什么题材,杨寄柔当时也没有看得明白。
今天杨寄柔再抽出来这本书,她想再确认一下这个名字,没错,是何西;昨天当看到卡片的时候,她就想起了这个故事,原本事情并没有什么特殊,可她却看到了王信脸上的嫉妒,这份嫉妒又让她想到了“塞北的雪”。
杨寄柔拿起手机,又拨通了王信的电话,这一次没有关机的提示音,换之的是长长的等待音,一声,五声,八声……直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