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更新:空间生产视角下的城市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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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有多少“古城”可以“今来”?

提起“古城”,总会让我有些拧巴,五味杂陈,似乎说不出,却又道不尽。

这里所言的“古城”,应该是指古代传承下来的具有丰富历史文化信息和载体的城市。在中国,古代城市是以围合的城池作为主要标志,一般都拥有完备的城墙和护城河。有人统计过,中国历代都城、各诸侯国及后来的州府郡县镇,带有城池的城市多达四五千座,可谓蔚为大观。鸦片战争之后,东南沿海一些开埠城市借鉴外国近现代城市发展理念,不再建造城池,城市形态逐渐变得开放,城市功能也趋于现代化。但是,大多数中国内陆城市依然是一座座威严的“围城”,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

20世纪50年代初开始,中国的城市发展出现了巨大的转折。1950年2月,著名的“梁陈方案”被否定后,北京外城城墙被陆续拆除,剩下的部分外城墙和城门楼也在60年代中期被拆光。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全国上下大兴“拆城运动”,似乎没过多久,数千座城池便化为乌有。

那是一个战争之后百废待兴的时代,上上下下提倡革故鼎新。说来也怪,一向“中庸”的济南在拆城这件事情上却先声夺人,早于北京,甚至也没有像北京那样引起什么争议,很多市民都在期盼交通环境改善,增加公交车,建设大工厂,过上好日子。济南作为府城所在地,宋代开始修筑城池,先是用夯土,后来石砌砖垒,至明清时府城墙及护城河已固若金汤。清晚期济南城关一带又修筑第二道城池,即圩子墙和圩子河。1928年,日本人制造了骇人听闻的“五三惨案”,在攻打济南府城时,府城墙损毁严重,东西南三座城门及瓮城遭重创,东门和南门箭楼几近坍塌,西门箭楼只剩下些残柱。30年代虽经民国政府修缮,但因财力有限,东西南三门箭楼及瓮城最后被全部拆除。加之1948年济南战役的惨烈,城墙更是千疮百孔了。1950年2月,济南开始逐步拆除府城和圩子墙,用时两年基本拆完。城墙原址大都拓宽为马路,护城河和圩子河的大部分保留至今。本书中所提及的山东其他一些中小城市的城墙,也大部分是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作古”的。

一座古城的城池、道路和建筑是城市表征,是“骨肉”,是“肌肤”,而历史文化和居民生活才是城市内涵,是“魂魄”,是“精神”。古城原来大都是某个区域的中心城市,城市设施较之其他地方会完善些,衣食住行等市民起居生活也相对方便,加之沉淀下来的小区域文化等林林总总,古城里生活的人自然会有些莫名的自豪感、优越感,这也构成市井文化和民俗风情的一部分。

吾生已晚,本书中提到的古城,我都没看到过“原装”的城池。但在改革开放初期,这些城市旧时的模样还依稀可见,特有的气息尚能捕捉到。那时的人无论生活状态还是生活气质都与今天大有不同,而各个地方又都迥然有别。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情形,好像用闽南话所说的“古早”比较恰当,即很有些年代感,但又不太暮气沉沉。那时的古城让人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古早味”。

例如,旧时隶属东昌府的临清,靠着与大运河相连的卫运河,舟楫往来,漕运繁盛。至明清,朝廷在运河沿线设钞关收漕运关税银子,临清钞关为运河八大钞关之首,税收占整个运河税收的四成,足见这里的船运业有多么鼎盛。虽然后期运河断航,风光不再,但小城里依然保留着当年的古风遗韵。运河边上还有几条如竹竿巷等老街,街面是用大石条铺就的,巷子两侧都是些上门板的门市,做竹耙子的,做笼屉、簸箕的应有尽有。老城往往出好酱菜,临清就是例证。创建于清乾隆年间的临清济美酱园,竟能与北京“六必居”、保定“大慈阁”、济宁“玉堂”并称“江北四大酱园”,其进京腐乳、甜酱瓜口味很是独特。

而云门山下的青州府古时的名气和地盘比临清大很多,它是“月儿弯弯照”的九州之一,长时间作为山东首府(省会),最远管辖到辽东半岛南部。从明代山东省会移到济南府后,青州府逐渐式微。三十多年前我初去时,这里已是易名后的益都县了。当时的小城宁静宜人,街道两旁国槐相接,斜阳穿过浓荫,将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板路上,历史的年代感、自然的幽静与生活的温情在古城空间里重合了。“待要吃好饭,围着青州转。”青州不仅有隆盛糕点,还人人会做菜。青州羊汤是鲁中重要流派,还有炸全蝎、花椒叶,牛肉馅水煎包、柴禾炖鸡等,都是下酒的好菜。

怀旧往往从味蕾的冥想开始,但眼睛总会提醒你回到现实。如果没有大量的“古早”的东西逝去,人们的怀旧便失去了原动力。

古城与其他城市一样,大规模的变迁,开展“新城运动”始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无数的城市开始“摊大饼”“滚雪球”,城市不断蔓延,市区不断扩张。“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成为很多城市主政人的口头禅。几乎所有的县以上城市都有“经开区”“高新区”。大广场、大绿地、环城路、立交桥、高架路成为城市标配,“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变成了“千城一面”。人们在欣喜之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旧城复兴”或者说“古城再造”又粉墨登场了。

将古城作为一个整体成建制地保护和修复,山西平遥古城应该是滥觞;整体规划重建,云南丽江大研古镇是翘楚。前者一是因为20世纪80年代当地经济贫困,没有资金拆老城,重建迟缓却因祸得福;二是有郑孝燮、罗哲文、阮仪三等专家奔走呼号,仗义执言,才最终被“刀下留城”。而后者则遇到1996年丽江7.0级大地震,很多房屋毁于刹那之间,只能卧薪尝胆,重建家园,打造出另一番天地。

这个时期的山东人又一次钝感了,古城修复或重建的历程相较于其他省份推后了不少。台儿庄古城、青州古城、即墨古城、武定府城的修复或重建,都是进入21世纪后的事。要说古城重建前后变化反差最大者当属台儿庄,可谓脱胎换骨。台儿庄古城2011年重建之前,我所看到的景象与现在的“新古城”大相径庭。那时的台儿庄是地地道道的乡村,与“台儿庄”这一地名十分吻合。那条弯月形的运河河道,不再有漕运的功能,仅有几只小船在水中静静飘荡着,而航运的功能早已交给了距此不远的新运河。百姓中有人由驳岸旁青石台阶下到老河道洗衣,或刷洗过活的家什。河边几条狭窄的街道两旁,房舍陈旧低矮,偶见两层楼阁,或青砖灰瓦,或土坯墙草屋顶,没有热闹的市肆商号,一派萧瑟,一派质朴,却真有几分枕水人家特有的况味。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一座城总是需要慢慢生长。我一向不认为古城有什么“原生态”。“修旧如旧”也好,“建新如初”也罢,没有标准答案。古城的意义似乎是城市历史年轮的某种呈现,也似乎是某个地域的“视窗”,让我等好奇之人去窥视、探寻与品味。今天,我们不可能与古人建造城市的目的与理念相同。我们赋予城市建设的诉求越来越高、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目的不再是那样的纯粹和单一了。但旧时光回不去,古城同样无法返回。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客观面对。

本书是对山东省十个古城更新项目进行调查后的梳理与解读。这些项目的初衷主要是保护、传承和复兴地域历史文化,发展旅游产业,提振当地经济,改善城市面貌和人居环境等,其中很多项目备受地方党委和政府重视。进展比较成功的项目大都是“政府主导,社会参与”,即政府、部门、企业和市民达成了有效共识,形成了利益攸关方的集约合力和协同联动的高效运转机制,最终被社会和市场所认可和接纳。而那些出现问题的项目大多存在政府决策失误,职能缺位,脱离当地实际,市场参与度和市民热情不高,运行机制失灵等因素。

作为古城,“留古、复古、承古、用古”这些原则基本没错,关键是在越发光鲜华丽与冷酷的外表下,古城的“内心”如何变得更加真诚,更加友善,更加美丽,更加温暖;如何给予生活在这里的人,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远方游客更多的喜悦和生活乐趣,或者是当下流行的说法,即有更多的“获得感”,这恐怕是“古城再造”与本书所探究的最大意义和价值。

山东省旅游规划设计研究院

2018年金秋于历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