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耻之徒
〔Cut 1〕
“本周班会啊,我们重点说说最近的纪律问题,根据各科老师反应,发现我们班同学,很有去菜市场发展的前途,整个楼道就咱班最乱。我已经找林南柯谈过了,也收获了一份名单,这里面记录了纪律最差的同学都有谁,今天先不点名了,下次班会要是还有这几个人,我就把你们送走!”
“送走?”
听到最后两个字,我浑身不寒而栗,一把抓住了赵思念的衣服。
孙老师对自己新造出来的金句甚是满意,挺胸抬头,骄傲地附和我:“对,送走!”
紧张的军训已经维持了一周多,在不冷不热的天气里,我看着大家都累得像狗,心里不禁泛起了一丝同情。
跑完四圈的休息时间,我躺在草坪上,看着蓝天白云,感叹一句命不久矣。赵思念把水瓶一扔,跟着我躺下,哀叹一句香消玉殒。
林南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悠悠道:“我劝你们说话小点声。”
“凭什么?”我说。
他说话语气里满是疲倦,看来也累得不轻。
“教官看着你们呢。”
我立马闭嘴了,想着他总算是做了点人事。
这时,林南柯露出一个脑袋,我躺在草地上反向看他,只见他豆大的汗珠在额角摇摇欲坠,吓得我立马坐了起来,可是用力太猛,脑门直接和他下巴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又被弹回地面。
林南柯大叫:“年加加,你有病是不是?”
我捂着头,疼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被撞的地方逐渐肿起,摸起来滚烫,但是气势上不能输。我挣扎着坐起来,随手抓住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
布料,软的。
本想借力起身,却突然有一只大手扣住我,一股热浪袭来,附在我耳边轻轻说话,温热的气息喷薄而出。
他凑到我耳边,咬牙切齿道:“你拽我裤子干什么!”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忙脚乱地给他往上提。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给你穿回去。”
赵思念好不容易把我扶起来,她摸了摸我的头,纳闷地问:“你也不发烧啊,怎么脸这么红?”
“可……可能是太热了。”
教官突然吆喝:“你们那边!干什么呢!”
林南柯托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望了我一眼,如果当时没有看错的话,他的脸上也有让人觉得可疑的红晕。人群逐渐散去,我偷偷问赵思念:“我刚刚拽了谁的裤子啊?”
“林南柯。”
“你们都看见了吗?”
赵思念点点头。
我内心悔恨交加,这几天军训太累了,占星的事也搁置了,这大概就是我今天格外倒霉的原因吧。
我每次都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人都是有心理暗示的,时间长了,我便放过了玄学,认定了林南柯这个人更有问题。
林南柯到底有多和我过不去呢?
今天班主任有事,数学课变成了自习课,我扒拉一下旁边的赵思念,让她醒醒。
赵思念:“下课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零钱。
于是,趁着林南柯不注意,我俩“正大光明”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赵思念刚刚的困劲儿荡然无存,流着口水问我要吃什么。
我想了想——“上次那个话梅糖挺好吃,我请你?”
“没问题!”
安全起见,买完东西我们便打算回教室,结果猫着腰刚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林南柯的声音。
“这是去哪儿了啊?”
我吓得一激灵,立马站直了。
他打量着我,十分不屑:“呵,拿出来吧。”
糖被收走了,我只能让他千万不要告诉老师我的光荣事迹,林南柯笑得狡诈:“你求我啊?”
以前从未理解小人得志是什么意思,今天总算是亲身经历了一把。
“这周的值日我帮你做!”
他冷冷地看着我,不说话。
“两周!”
他依旧不动。
“三周,不能再多了!”
“成交!”
林南柯笑了笑,随手把糖放进了口袋里,扬长而去。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壮。
赵思念含着糖问我:“你说人家眼睛怎么这么好使?”
我哀伤地问她:“你说人家鼻子怎么这么好使?”
我知道,我这人长得不起眼,甚至把我丢到人群里,根本就找不到在哪儿,本来以为就这么低调地过一辈子,但是林南柯并不同意。
在他的正确领导下,我成功地成了班内最出名的人,尤其是自习课时。
赵思念曾经做过统计,下课铃声一响,她就举起纸来兴奋地说:“林南柯一节课点你名字点了十二次哎。”
我想到那副嘴脸就满肚子气,一把夺过她手里那张纸,搓了搓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节自习课,林南柯坐在台上管纪律时,下面几个男同学龇牙乐,声音故意被压低,窸窸窣窣的,仿佛几只偷偷摸摸的老鼠。
自习课本就是安安静静的读书时间,我拿出言情小说,刚沉浸到男女主的旷世虐恋中——
酷炫邪魅将军男主深情地说:“皇命不可违,此次北征,若是我能回来,定许你红妆十里,凤冠霞帔,开尽万千桃花。”
圣母玛利亚小女主哭成了泪人,惨兮兮道:“我等你,若让我所嫁他人,我只好一死,若真有这么一天,请你忘了我。”
十年后,女主重生,成了男主的娘亲。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扑哧”一声,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在监视我看书。
等我发现周围没人,循声远远望过去时,那位同学还在笑,我无语地看向四周受扰群众。
再抬头看向林南柯,他平时像只苍蝇一样在我周围飞来飞去,现在这么明显的“违法”行为就亮绿灯了?
前面学习好的同学回头瞪了好几眼,那位大哥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冲别人抛起了媚眼,然后继续我行我素,扰民的性质不亚于我家楼下每天都汪汪汪个不停的小白。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还没过几分钟,那位同学又开始低声笑了起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刚想拍桌子站起来,林南柯也说话了。
“后面几位同学,学习就让你们这么快乐?从上课到现在,已经笑了三十分钟了,‘喜欢’学习可以,但请不要打扰别人。”
“打扰谁了?你让他们说说,我打扰到他们了吗?”
前面一群人刚刚还一脸的不耐烦,这时候却装起了哑巴,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使劲一跺脚,猛地站起来。
伴随的还有赵思念的叫声,我回头看了看,估计刚刚那一瞬间她也跟我一样有了脾气,挺身而出。我拍拍她的肩膀,抱了个拳:“够义气!”
她愤恨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哀伤,低声咬牙:“少讲义气这个词,你刚刚踩着我脚了!”
……
老天做证,我当时真的不是为了保护林南柯的面子。众目睽睽之下,我气势汹汹,却起不到什么作用,后面几个人也愣住了,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觉得这一刻有点神圣。
“咳咳,你们打扰到我学习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嘁”了一声,又把头转了回去各忙各的去了。
他们怎么这么现实?
始作俑者听了,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冲我挑挑眉毛:“年加加,你就算了吧,你那成绩还用学习?咱们半斤八两。”
“谁跟你半斤八两?”
我一听火顿时蹿了上来,士可杀不可辱,学习成绩怎么了?学习不好就活该被打扰?学习不好就没有说话的权利了吗?
我抽出一沓做好的试卷,拍到了那人的桌子上。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谁是半斤八两?”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他忙不迭地点头,刚刚那股嚣张劲全没了。
他欲言又止:“可你的成绩……”
“成绩怎么了?没见过一直努力却没有结果的吗?”林南柯冷冷插话。
这一刻我居然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他。
〔Cut 2〕
赵思念说,这样下去,我迟早要输在林南柯手里。
我问赵思念为什么不是他输给我,赵思念一本正经地分析:“目前的形式来看,你处于劣势,毕竟人家位高权重,也算得上是班主任身边的一把手了。”
我:“一把手?”
她狠狠点头:“对啊,你想想,以前在古代的时候,有多少个皇帝都是听了身边人吹的耳旁风?他们身边的一把手都有谁啊?”
我恍然大悟,千防万防,防不过一个狗腿子。
我深知古代争权夺利有多可怕,也明白那些老谋深算的人都是炸弹,这一切除了赵思念同学的教导,还有我阅言情小说无数的经验。
所以,该改变战略的时候就要改变,人要学会顺应形势做出选择,对我来说原则算什么,我的原则就是为了让林南柯心服口服不惜放弃一切原则。
至于我为什么突然间对林南柯恨之入骨,除了他平时对我的“照顾”,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亲手把我的占星手册交到了孙老师那里。
我的“事业”是搞不成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搞林南柯,我得让这个人明白,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触碰到了我的逆鳞。
“所以,你打算采取什么方法呢?”
赵思念从外面回来,递给我一罐可乐。
“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她手里拿着一瓶旺仔,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眼神示意能不能换换。
“不行!”
“为什么?难道在你眼里我们的交情还不值这多出来的一块钱?”
赵思念眉目含春,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喃喃自语:“这可是隔壁班的帅哥给我的。”
重色轻友!
我用力扯开易拉罐,喝了两口,实在觉得闷,下一节正好是体育课,我拉着赵思念说:“走,去操场转转。”
“操场有什么好转的?”
“让你去你就去。”
在我的连哄带骗下,赵思念总算是出来了。体育课其实也没什么活动,安排完了简单的事宜,跑几圈步,便全部解散各玩各的。
学校超市是大家的集合地,一到这种没人管的时候,就是少女集体发胖的联谊活动。
我们班长是个女孩子,叫盛雅媛,性格虽然温温柔柔,但条理清晰,总是能把各种琐事安排好,成绩每次都是班内前五,长得也不错。
据小道消息,从开学开始,已经有不少男孩子把她列为心中的女神。
赵思念不止一次地问我,她说:“你看,同样都是女的,为什么我们和人家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此题无解。
她又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变成她?”
我纳闷:“你变成她干什么?”
赵思念突然低下头,眼神略带伤感,然后再抬头望向盛雅媛时,又多了点钦羡。
“你就是想变成她啊——”
我当时心无旁骛,并不能理解她少女怀春带来的哀伤情怀,对着蔚蓝的天空想了一会儿答案,最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辈子吧。”
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一次居然没反驳我。
我俩每次聊天都张牙舞爪的,此刻安安静静的赵思念让我有点不习惯。
数学自习的时候,我给赵思念传了一张小字条,问她怎么了。
她满脸的莫名其妙,打开之后瞪我一眼,压低声音:“大姐,咱俩离得这么近,你玩什么地道战啊?”
我趴下身子,心虚地瞪了几眼讲台上的林南柯。
她顿时明白了,在字条上写了仨字:“我没事。”
她没事?我回了一句“鬼才信”。
“那你就做鬼吧。”
要命,这人还倔强起来了。
我说:“既然你没事的话,那就帮我想想怎么让前面那位早登极乐。”
她反问我:“你看过《教父》吗?”
那是什么?我一瞬间茫然。
“没看过没关系,我觉得有句话你应该明白。”
“什么话?赶紧说。”
“不要憎恨你的敌人,那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我望着字条上这行字,陷入了沉思。
影响我的判断力?如果憎恨林南柯会产生错误判断力的话,那么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去喜欢他?
我没什么事吧?
这个想法从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我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有些人的嘴脸,丑得就像一桩冤案,皮肤白的人做不了包青天,所以我无法拯救他。
整整一节自习,我都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下课铃声一响,趁着赵思念还没有从教室里冲出去,我赶紧拉住她。
“赵思念!”
“你别挡着我,我要去看我男神。”
我才不管,今天必须问出一个答案来才行。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答案来!”
赵思念微微一笑,叫了声“林大委员好”,我竖起食指对着她摇了摇,得意道:“别拿他来骗我,我不信。”
这时,后脖颈突然凉飕飕的,我察觉到情况不妙。还没等我回头,林南柯便把堵在门口的我拎走了,他身高占优势,长腿长脚的,仿佛拎的不是人,是一袋大米。
本大米觉得,有点勒脖子,申请下回温柔点。
林南柯把我拎到角落里,让我心里莫名产生一种被狼叼过来的感觉。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近距离的目光交流总让人产生压力感,离近了瞅瞅他,倒是长得还挺好看。
“你这还干上劫匪的行当了?”
“你怎么什么事都管?”
林南柯倚在墙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义正词严:“我这是为你好,怕你误入歧途。”
要不是因为他,我至于这样?
我让他往边上挪挪,别挡路。
他看着我远去的背影振振有词:“喂!身为正义的一分子,芝麻官也有责任杜绝校园暴力的发生,年加加,我觉得你有点危险啊——”
旁边人闻声纷纷看过来,我回过头,表示再说下去,我就把他的嘴撕烂。
上课铃声响了有一分钟,赵思念才无精打采地回来,林南柯喊住她,正准备盘问一番,谁知她嘴一咧,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很明显,今天她情绪不太对。
旁边人劝解,迟到的事就此作罢,我赶紧扶着她回到了座位上。
她咧着嘴说了一句:“果然女神才能配得上男神。”
我没再继续往下问。
能让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觉得委屈,想必一定是无法言说的浓厚忧伤。
我不敢说自己能够完全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但我可以说,我经历过。
等到赵思念委屈够了,她还是很沮丧,问我今天是不是特丢人,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初一那年,我成绩倒退二十多名,却还要代表我们班在国旗下讲话,全校二千多人在台下,乌压压的全是人头,我一上台,就忘记怎么说话了,结果被教导主任一吼,吓得对着麦克风哇哇大哭。”
“你也太丢人了。”
“更丢人的还在后面。班主任来拉我,我死活不肯下去,非要抱着话筒把话讲完,最后连哭带号的,还抹了话筒一把鼻涕。你看,这个世界上,有人快乐,就会有人难过,有人笑,也会有人哭,没什么丢人的,拍拍屁股站起来,影响不大。”
我不知道赵思念为什么而难过,但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安慰方式叫:你看,我比你更惨过,你一个人自怨自艾,可你看到那些比你更惨的人了吗?他们还在乐观积极地生活。
〔Cut 3〕
占星手册被林南柯打小报告交上去了,再想帮别人算运势是不可能了,在我还没有想到办法拿回我的书前,必须让林南柯知道谁才是这块地的大哥。
我信誓旦旦给赵思念说完这话之后,我妈就敲门进来了,我把手机藏到课本下面,作战经验多了,做事有条不紊,一点都不心虚。
我妈端了一杯牛奶,捋了捋我的头发,笑道:“果然选学校是有用的,好学校有好的学习氛围,我们加加现在真上进。”
我使劲点头:“妈,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真乖。”我妈坐在我身后,继续捋我的头发,“可是你这练习册上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我不满,这上面明明写了一个“答”字,孙老师说过,写“答”字还算两分呢。
如果一道题十分,起码现在拿到了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四,两分天注定,两分靠命运。
“妈,你在这里又捋头发又讲话,我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你要是想和我聊天,等我写完作业行吗?”
我妈就吃这套,这种变相的逐客令带着几分上进努力的味道,甜蜜的糖衣包裹了原本的苦涩。门被关上那一刻,我倚在椅背上,觉得自己心眼儿能吃掉大人了,还挺得意。
手机聊天框里,赵思念听了我的话,让我活得清醒一点,别还没到年纪,就做人不爽非成仙,生在地面想上天。
“我劝你好好说话,否则明天我让你看着我吃两个冰激凌。”
赵思念:“大姐,我错了还不成吗?”
“我错了,但是我不改。”
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年加加,你在林南柯手底下屡战屡败的凄惨战绩,和你刚刚大放的厥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赵思念今晚的话再结合上次那句“不要憎恨你的敌人”,导致我晚上睡前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这事儿,说得再精确一点,满脑子都是林南柯一米九的巨人身影。
……
脑袋里两个小人,左边的说:“你就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邪恶。”
右边的说:“不要了吧,万一玩大了,到时候妈妈会生气的。”
左边指责右边:“你怕什么?胆小鬼!”
右边反击左边:“我是谨慎行事,你个莽夫懂什么!”
我听得实在烦,便用手一拍,让它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教室的时候,赵思念已经啃着面包开始背单词了。
我吃了一惊。
“生活不容易啊。”我坐下,往她桌面上扫了一眼,“干啃啊?”
她嘴里塞得满满的,含混不清嘟囔的什么我也听不清,远远望见林南柯出去了,我一把抓起赵思念的水杯就跑。
“干什么去啊?”她喊的这句我听清了。
“怕你噎死,给你接水。”
我一路跟踪林南柯,他出来之后,我们班一女同学也跟出来了。
平时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双鱼座,成绩不错,据说是全班第五进来的,从不打闹,甚至不说话连存在感都没有。我想了想,好像自己平时和她没什么太多的交集。
两人往楼梯间一走,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老天开眼,这是绝佳的机会,平时遵纪守法滴水不漏的林南柯连点把柄都抓不住,今天出门早知道看看皇历了,应该去买彩票才对。
由于离得太远,我听不清两人说什么,只能凭借自己对口型的记忆自动脑补,脑补也不是一个轻松事,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经乱套了。
这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我倒吸一口气,赶紧捂着始作俑者赵思念的嘴把人拉到一边。
“你怎么跑过来了?”
她指指水杯:“我想喝水。”
我二话没说,把杯子塞给她,刚转过身,她又拉住我:“你这是看什么呢?”
“我……”我嫌她话多,再不过去盯着怕是两人都要散了,我还八什么卦。
正好隔壁班班长抱着作业过来,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情急时,我直接把赵思念推了过去。
在对方一脸愕然下,我赶紧说:“她想喝水!但是她脚崴了,麻烦你帮帮她,谢谢了!”
等我再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林南柯接过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凭借多年看言情小说经验,我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我屏息以待,瞪大了眼睛准备见证接下来的剧情。
然而下一秒,孙老师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年加加,你鬼鬼祟祟干吗呢?”
吓得我赶紧屁滚尿流地滚回了教室。
看戏看半截儿,我倚在走廊墙壁上,陷入自己的哀伤中,林南柯到底接没接那信封啊?这也太难猜了,比函数还难。
我不知道林南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阴阳怪气地问我:“哟,罚站呢?”
“罚你个头!”我转身从后门回了教室。
也算是有所收获,我趴在桌子上,开始部署下一步的计划。
小时候有些恶作剧总会被冠上无聊的帽子,这种无聊的行为,在我们的成长中逐渐消失泯灭,于是,那些幼稚年少所做的事,也就成了我们心中一抹盛放的纯白。
得知有人给林南柯递情书后,我在心里把他的魅力从头到脚质疑了一遍,决定趁热打铁,抓住这个好机会,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正好能把赵思念所说的两句话都贴合起来。
等死吧他!
我的剧本是这样的: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某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把“林南柯喜欢年加加”涂好颜色,写成漂亮的艺术字,醒目又甜蜜地镶嵌在黑板上,然后我一时羞愤,拿黑板擦全部擦干净,趴在桌子上委屈巴巴,脸红地听着同学们的议论。
和2012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的热度还没过去一样,我们学校的运动会热潮也没过去,再加上我在运动会上的惊鸿一跳,约莫半个学校都知道我是谁。
名人新闻,必定大火。
林南柯就等着名震树中吧!
而就在那个秋末,无异于往常的清晨,我那个自掘坟墓般的恶作剧剧本上演了。
只是,剧情的发展跟我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我和林南柯的青春总是与众不同,就连丢脸的事也做得别出心裁。
那天,我一大早怀着恶作剧得逞的激动心情走进教室时,林南柯正接受班上同学的轮番轰炸。见我进门,平时起哄一把手刘海鹏大喊道:“哟!这不当事人来了吗?”
我想演一下青春少女秘密心事被揭发的悲壮,结果从那时候起,我就发现了自己表演方面的天赋为负数。
“羞愤”二字落到我身上,只剩了羞。
林南柯倚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我走进来。
我明知故问:“你瞅我干什么?”
林南柯目光淡淡,仿佛我那点心思早就被他看穿了一般。
赵思念也无比纳闷,我这时候才想起来生气,抬头看黑板,生气地说:“这谁写的?造个谣都不切合实际。”我跑上去,拿起黑板擦,林南柯突然过来把我手拉住。
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的我见识浅薄,清晨的阳光正好镀在他身上,我们两个面对面,近在咫尺的,除了黑板,就是斜上方那张不怀好意的脸,我听见心里“咯噔”了下,意外觉得那张脸竟然很好看。
我被这个认知吓了一大跳,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抱起胳膊,低头端详我手里的黑板擦,语气懒洋洋的,完全没有一点身为当事人的惊慌失措:“擦什么?既然是造谣,那就等孙老师来了评评理。”
那还了得?
我难掩心慌,赶紧去擦黑板。
他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心虚了呀?”
“心虚什么!”我大喊,“我是怕你敢做不敢当!”
林南柯:“你说谁敢做不敢当?”
他的话句句是陷阱,我本来就做了坏事底气不足,赶紧擦完,扔下黑板擦跑回座位上。
赵思念看出事情不对,偷偷问我怎么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只好老实坦白:“其实你不知道,那句话是我昨天晚上写上的。”
“啊?”赵思念脸色顿时比吃了虫子还难看,“我该怎么说你?”
我摆摆手:“别的不要多说了,就夸我敢于思考,勇于牺牲,智勇双全。”
赵思念:“螳螂捕蝉,偷鸡不成蚀把米。”
嘿,怎么说话呢?
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学校整个楼层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哪个班有屁大点事,都能成为热议的话题。
更何况是这种青涩年少心事,所有人都对这种事敏感,我一个人的恶作剧变成了全年级的狂欢。
下课聊天时,一个女生表示刚刚去厕所的时候,还听见有人问林南柯这事来着。
想想一米九的大个儿被人问得面红耳赤,我的负罪感突然就出现了,所有人都在满足自己的私心,却从未想过,什么叫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我的恶作剧,就是那根多余的稻草,不知道给林南柯带来了多少麻烦。
〔Cut 4〕
我最近总是琢磨着什么时候给林南柯道歉。
林南柯在这场闹剧中也没做错什么,突然被冠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听说烦得都吃不下饭。我虽然不想让他好过,但也深知自己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忍不住心虚。
我心想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对不起人家总得做点什么补偿补偿。在良心的促使之下,我在买饮料的时候特地多给他买了一瓶。
赵思念说:“铁公鸡拔毛了。”
我妈怕我上午饿,早晨出门会往我书包里扔几块巧克力,进教室时路过林南柯桌前,我随手给他扔下两块。
他来了之后,一边放书包一边问哪儿来的。
他同桌用眼神示意我,等目光相接的一刻,我露出蓄谋已久的温柔笑容。
体育课需要去取体育器材,老师派了林南柯一人,我主动请缨,算是帮他减轻负担,即使后来知道,他只是去抱一个篮球。
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我特意跑到林南柯身边,问他写完了没有,林南柯看到我后表情凝固。
我趁他凝固着,表示没关系,又把自己的作业本甩在他面前,让他尽管抄。
他盯着作业本看了几秒,问我是不是疯了。
旁边人冷冷道:“抄你的还不如他瞎蒙对的多。”
总之,为了弥补自己一时冲动所犯下的错误,我极尽所能,做遍狗腿之事。最后我把他喊出来,准备最后一步的道歉。
林南柯站在楼道风口,一阵风从他的方向吹过来,吹散了秋老虎的威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他问我:“年加加,你这段时间够奇怪的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吗……”
他突然沉默了,我缓缓抬头,看着那双眼睛,多年绘画经验,让我不自觉在脑袋里描出了他脸形的轮廓。
放学后的楼道太安静了,一阵风吹过,外头的叶子乘着风轻飘飘地落下,我仿佛能听到风将它们送到地面前轻轻叮嘱的声音。
“年加加。”
“嗯?”
他多了几分羞怯,我警惕起来。
林南柯一脸认真:“我只想好好学习。”
我:“?”
“所以,你不要再白费劲儿了。”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总算明白过来,忍了忍还是没憋住——
“林南柯,你神经病吧?”
赵思念说,我最近的行为的确让人迷惑,别说林南柯会误会了,就连她都觉得我对林南柯有那意思,更何况学校其他人。
苍天啊。
我仰天长啸,难道正值花季少女的我一颗芳心还没开始乱撞就已经被拍死在名为“林南柯”的这片草原上了?
赵思念:“我劝你还是跟他说实话吧,这样下去对你俩的名声都不好。薯片吃不吃?”
“我自己来。”我在一众薯片里挑来挑去,可比克是周杰伦代言的,但是乐事比可比克好吃。
我问她:“你知道人为什么会撒谎吗?”
“因为有时候实话被人嫌恶。”
“知道就好,给我拿一下那个糖。”
赵思念走到收银台前,把东西一摊:“你以为林南柯是傻子吗?他早就看出来了。”
我没理她,直接让售货员结账。
我当然知道林南柯早就看出来了,我也不是傻子。
只是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和彼此心知肚明然后心照不宣地揭过,虽然都有事实真相的参加,可根本意义不相同。
比如现在他来问我这件事是不是我干的,我可以选择死不承认,坦白后可就没这个选项了。
我这人虽然看起来风风火火,但是做起事情来也真是婆婆妈妈,前怕狼后怕虎。我妈生气的时候骂我,说我这个脾气和我爸一模一样。
她说的是我的亲爸,不是现在的继父。
说起我的爸爸妈妈,我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总的来说呢,就是他俩的爱情故事可以写成一本言情小说,男女主角最后没有在一起的那种。
我的继父对我很好,在我的记忆里,他所占的比重比我那位摸不到人的亲爹多了太多,我妈脾气不好,有什么事,我倒是只敢和他讲讲。
晚上回去后,我匆匆吃两口饭就放下筷子了,我妈暴躁,刚想骂我几句,他就拦住了她。
我干脆回屋自我反省。
没过一会儿,他就敲门问我睡了吗,我说没有。
他进来,坐在一边,问我:“加加,我和你妈都觉得你这两天心情不太好,能和夏叔叔说说怎么回事吗?”
我是真的很想告诉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件事于情于理都是我有错在先,而且这种少男少女之间的朦胧情感,当时的我也说不出口。
出口必死。
赵思念后来问我为什么不敢坦白说出来,我举了个例子,说,这其实就和我主动告诉父母自己早恋了是一个性质。
赵思念劝解道:“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能为你提供解决方法呢?”
“你都说了,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下一次就成为引爆亲子大战的导火索呢?他们都是过来人,你只要有了苗头,剩下能给你脑补出一部电视连续剧。”
后来我想了想,这不是说废话吗?有了不对劲的苗头就都能猜到,那我还隐瞒个什么劲?
这行为真是比鸵鸟还鸵鸟,足够自欺欺人。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坦白。
“夏叔叔,你说人们爱听实话还是爱听假话?”
“这得看情况。”
“那如果对方已经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就是没说破呢?是不是该给他道歉?”
那个中年人坐在我对面,我能看到他为这个家奔波操劳而长出的皱纹,黄色皮肤上,那几道年龄的沟壑显得慈祥又温暖。他笑呵呵地说:“那说不定,人家其实就是在等你的一句坦诚呢,心知肚明,话没说开,所以一直没台阶下,你说这事怪谁?”
我陷入了沉思。
我睡前一直琢磨这事,甚至做梦还梦见林南柯变成了啄木鸟,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一口一口叨我,一边叨还一边逼问:“你到底说不说实话,说不说实话!”
我是饿醒的,梦里后来我被啄得生了一肚子气,没忍住,就把林南柯那只鸟给烤了。
第二天课间操,我逮了个空,叫林南柯一起去接热水。
他一开始没动,把杯子递给我。
“谢谢。”
我说:“我找你有事。”
他看了看四周的人,最后拿起杯子跟我一块出来了。
“有什么事你赶紧说,我还要回去改试卷。”
“林南柯,我承认上次黑板上的字是我写的,对不起。”
林南柯说:“就这事?”
我说:“对啊,就这事。”
他表示:“那没事了,回去吧。”
我诧异地站在原地没动,他返回来,说我:“我早就知道了,也没怪你。回去上课吧。”
凭什么不怪我?我准备质问,难道是他真的心无旁骛,对这种名誉问题已经视为身外之物?还是这人假戏真做?或者觉得我无聊,不屑于陪我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他以为自己是谁?不过就是一个纪律委员罢了,还是会公报私仇那种,平时针对我针对得还少吗?现在有实锤把柄在手,装什么圣母玛利亚?
我装了一肚子的疑惑还有怒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怒火。
然而,我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