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婚当日
叶宅的妇人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女儿,焦急万分。这时,门外响起铜环叩门声,妇人万分惊喜地前去开门。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消失了一天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问遍了街坊邻居都说没瞧见你,可把我和你爹急死了!”
不用说,这位肯定就是原主的娘。
娘一边说着一边拉了苏盈进宅去吃晚膳,一路絮絮叨叨念个不停。而苏盈只用一句“我只是上同学家玩”就轻松瞒过。
可当话一脱口,苏盈才惊厥自己说的竟是吴侬软语。
她可是从没学过说吴语!
坐定。叶夫人上下打量着闺女,她看上去像刚被老虎追过那样疲态。来不及多问,便规劝她快吃。
苏盈大口咀嚼,尽管这些菜里只放了盐,没啥色香味,但对于今天的苏盈已是来之不易。
饭后,爹把苏盈单独叫到房间里谈话,苏盈这才得知,自己将嫁给四十出头姓聂的旧时军阀,且聘礼已下,婚期就在一周后。
鉴于前两次和女儿谈及这事时女儿的敌对态度,叶老爷沉缓了调循循善诱:“女儿,爹知道你是学过知识的新时代女青年,追求恋爱自由,看不上这些旧时代的媒妁把戏,可生逢乱世,我和你娘都只希望你能够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天塌下来有人给你顶着。他聂盛行即便年纪大还死过老婆,但他终归是曾经名震沪都的大军阀!”
爹说完,竟紧张地望了一眼苏盈。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大婚头两天把女儿锁进闺阁,以死相逼让她出嫁,洞房前再下药令她生米煮成熟饭。
“爹,行啊,我没意见。”没想苏盈却笑眯眯。
苏老爷惊诧这姑娘的转变怎会如此之快。但又一想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今天她去同学家玩的时候有没有人劝过她。
苏盈当然不愿意,但她计划着自己趁婚礼当天席卷嫁妆里的贵重物品,再赶紧跑路。这样自己就可以一边享乐一边继续找寻回家的路。也不再掺和进去这些林林总总。
“女儿,你总算想明白了!”叶老爷惊喜地一拍手,拿出一封请柬递给苏盈:“你看爹这样写可好?”
苏盈接过,红纸上是一纵纵精致的毛笔小楷,新娘处写着:叶红豆。
苏盈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叶老爷觉察出她脸色不对:“怎么?”
“爹,红豆这名儿您给女儿取的真好听。”苏盈笑笑,为了掩饰,也为再次确认自己叫这名。
叶老爷自信地抬了抬眉。
这红豆不就是那沓老信件里的名字吗?而自己正是因为那写满红豆名字的信才穿到这个时空的。冥冥中她有些害怕,总觉得自己宛如掉入一个巨大阴谋织成的网。
叶老爷摸着胡子,他总觉得今天女儿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姓聂的旧军阀老婆死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找,怎么突然想到了续弦。当天媒婆踏进家门的时候聂老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不管怎么说闺女能嫁给这号人物总归是好的。于是叶老爷再三规劝,如今这事终于成了!
——
大婚当天,鞭炮噼里啪啦!
红豆梳好髻盖上盖头坐进喜轿。叶家准备了大大小小十个红漆大箱子盛嫁妆,伴随着唢呐声声,一路向聂家行驶。
轿外,聂盛年骑在扎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上,挺直了腰杆,一如当年战场上杀敌的英姿。
他时不时望向身后队伍里的嫁妆箱。
聂盛年虽40来岁,但多年南征北战加上喜好诗书,岁月在他身上凭添了一份轩昂的贵气。隐约中仍能窥见他当年的俊俏。
这一点,聂行之完美地继承了下来。
红豆在喜轿里闷得慌,便摘去盖头,掀开布帘的一角小心地窥看沿途的风光,顺便透透气。
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聂行之。此刻他正远远地带着一队人往这边过来。
红豆一惊,头赶紧缩回轿内,拉下布帘。心突突地跳。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男人的面孔!
脑中盘旋起那天这男人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若让我再遇见你,定会将你碎尸万段!”,再想起他那天的暴行,不禁汗毛直立。
外面喜庆的唢呐声停止,一队人马已拦住喜队的前行。
聂盛年眼睛自动滤过不远处的聂行之,努力压下愠怒:“有什么事?”
领队扫了一眼长长的接亲队伍:“打扰了聂督军,接到上头通知,乱党已经逃到此处,例行公事我们需要检查一下,还请聂督军配合。”
话说得很客气,句句把聂盛年摆在当年督军的位置上。
但聂盛年不打算对他这么客气:“怎么,今天是我聂盛年大婚的日子,难不成你们还怀疑到我头上?”
领队自然知道这是聂主任的父亲,面上陪笑:“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公事公办。”
聂行之远远地站着,眸里百转千回,他没有想到今天竟是自己亲自拦下父亲的喜事……
领队眼珠子一转:“聂老爷,既然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这几天又出现了乱党,那我们干脆就护送您一路去到聂公馆,顺便也讨个喜庆,如何?”
聂盛年沉默。
这是护送吗?分明是监视。但这样也行,总好过他们挨箱挨箱翻查,最终暴露躲在箱里的人。看来今天送人出城的计划是落空了。
沉默即是默认。
倒是喜轿里的红豆心里埋怨个不停:我还想着趁乱逃跑呢,待会可千万别被聂行之看见!
聂行之看着队伍跟着父亲的接亲队越走越远,神情阴暗不明。
大婚现场尤其热闹。过去聂盛年的下属和副官们再次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后厨,一品香番菜馆的西餐厨子和金门饭店的中餐厨师忙着出菜。高堂内挂满大红灯笼,贴着大大的喜字。座上的聂家祖母乐呵呵地俯瞰跪着一双人。
司仪声音拖得老长:“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这时,大门口阔步走进来两个人,聂行之和渡边。
热闹声戛然而止,人群里静得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聂行之远远地喊了一声:“祖母,爹。”
话音未落,聂老夫人愤怒地拍了掌桌子:“别叫我祖母,我不配做你祖母!”
聂行之心头一触。
自从聂行之加入76局,又勾结日本人,聂家便公开登报与他断绝关系。这其中缘由聂家人心照不宣,早年聂盛年为求取功名“抛弃”聂行之母子,尽管多年后将他寻回,但这在他心中犹如永远拔不出的倒刺。
渡边转移话题:“聂老爷,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这份薄礼还请您笑纳。”
说完,渡边递过去一盒长白山人参。
冯管家正准备接,手停在半空,回头看了一眼聂老夫人又缩回。
聂家祖母沉着脸:“大佐,今日是我们聂家迎亲的日子,有什么事情请改日再说。”
渡边脸一沉,若不是给聂行之面子,自己怎会予她好口气。
聂之行摆正了脸:“刚接到消息,这红党流寇已经窝藏于方圆一公里内,我们正挨家挨户搜查,还请祖母通融一下。”
聂家祖母撇下嘴,歪着头。
“这流寇继续逃窜,恐怕会给附近居民带来灾难,若祖母始终不答应,孙儿只有冒犯了。”
这时,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吹得院里的灯笼摇摇摆摆。一不小心,将红豆的盖头吹得掀起。
在众人“哇——”的一声中,红豆潜意识看向了聂行之,他也同时看到了自己。
她赶紧拉下盖头,小心脏砰砰直跳。
刚他看她的眼神很是平静,就像不认识自己一样。兴许是自己今天化了浓妆,他看不出来。
心上悬着的石头再次落地。
渡边勉强挤笑:“聂老爷,那咱就打扰了,得罪了,得罪了。”并一抬手招呼手下去搜。
聂盛年“唰”地站起:“良辰吉日不兴闹事,不许破坏祖上规矩!”
“搜!“渡边一声令下,士兵们开始涌向聂公馆各个角落。一时间,宾客们议论纷纷。人人都道大军阀聂家出了个乱臣贼子,没想竟然会闹到父亲大婚现场,实在是有辱家门,将聂盛行的面子踩在地上狠狠蹂躏。
“你、你们——”聂盛年怒火中烧,气得讲不出话。
聂行之见情况不妙:“父亲,息怒。”
此时,一股热血溢上聂盛年的大脑,他瞬间唇角抽搐,浑身痉挛,顷刻间便倒在地上。冯管家手足无措,聂家祖母哭天撼地,人群里一阵躁动……
聂行之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怔在那里。
渡边自知闯祸,怕聂行之到时候怪罪,便带着队伍匆匆离开,换而在聂公馆门外十米远处驻守。
此时大家都没有发现,人群里少了个人。
红豆已然偷偷溜出人群,她见外面乱做一团,生怕事情牵连自己身上。趁现在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外面,那后院最角落的祠堂便成了可以藏身的地方,她打算躲那……等待会馆外的士兵都走了,再想办法拿些嫁妆跑掉。
可越是不想,此刻脑海里反复出现聂行之那天的话“若让我再遇见你,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一想到这,红豆止不住地哆嗦。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聂行之,又都碍于聂行之的地位不敢音量太大。聂老夫人被气得晕倒,小厮已经跑去找医生来。
聂行之犹如众矢之的跪在已经断气的父亲面前,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儿时父亲的音容笑貌。眼底渐渐泛红。
人群里冲过来一个女人,拿着红缨枪劈头盖脸朝聂行之刺过去。
聂行之一个反身避开:“二妹!”
女人退后一步,再次抡起红缨枪向前冲刺,招招攻其要害,聂行之只躲闪不进攻。
“你说,父亲待你哪里不好?”
“我亦不知道会发生今日之事!”
“父亲早年抛弃你和大娘,你就一直怀恨在心是不是?”
“是!”
女人步伐交错横冲直撞,聂之行连连退步。
女人眼睛一瞪,泪水喷薄而出:“若不是你带人来闹婚,父亲会死吗!”
“不会。”
“那该怎么罚你?”
“家法处置!”
“此话当真。”
“当真。”
女人扔掉红缨枪,胸膛汹涌的起伏渐缓。不一会,已经醒来的聂家祖母和聂家人带着聂行之到后院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