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隔日清早,李元就跑来揪着沈婉容出发,又在寺庙门前领着沈婉容对一众僧人告别,甚至贴心地替天子带来了感激,真就什么都让他做了。
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沈婉容已经数不清这是打了第几个哈欠了,她拨开窗帘,无语地看着李元忙前忙后地招呼,“李公公,”沈婉容拿出最得体的笑,“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好一个温柔动人的女子,白露和立秋听的寒毛竖起。
反观李元倒是显得很为难,“郡主,我们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为何?”沈婉容心里已经快要翻白眼了,合着困的不是你。
李元朝沈婉容的马车走进了些,恭顺解释:“是靖安侯。”说着,还怕沈婉容不知道一样,添油加醋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侯爷是奉陛下之命特意来护送郡主的。靖安侯可是京都最出色的少年才俊了,郡主大可放心,有侯爷在,我们...”
沈婉容听得头疼,说了半天也没说出缘由,实在是受不了了,才打断他:“他,怎,么,了。”
一字一句,很是威风。
李元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太多了,补救道:“侯爷在礼佛。”
礼佛?沈婉容放下窗帘,拿了白露备好的糕点狠狠地咬了一口。这糕点软糯,倒是很合沈婉容的胃口。
即使美食当前,沈婉容已经愤愤:“这赵澈怎么这么多事啊?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起那么早!”
话音刚落,面前的帘子就被人掀开,“郡主久等了。”
想来赵澈是听到沈婉容的话了,偏偏还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沈婉容歪头,盯着赵澈理所当然地坐下。
“?”沈婉容放了糕点,质问:“侯爷这是要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赵澈轻轻点头,正当沈婉容想出口好好教训他一顿时,也不知他从哪掏出一本书,竟然看起书来。
沈婉容有被气到呢。
从兰因寺回京都不过两个时辰的车程,一开始心里尚还平复,可离京都越近,沈婉容就越紧张,加上赵澈又是个安静的人,两人不算熟悉,一路无言,实在无趣。
“咳。”沈婉容掩唇,主动搭讪:“侯爷是信佛之人?”
赵澈眼皮都没抬,不轻不重地回了声“嗯”。
沈婉容刚想从赵澈那探出些话,就被赵澈抢了去,只见他合了书,端端正正地坐着,抬头直视沈婉容。有一瞬,沈婉容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只猛兽盯着,心里惊讶还没多存,下一秒的赵澈又变成了那个风姿都美的翩翩少年了。
“难道郡主不信?”
“我自然不信。”沈婉容说的高傲,“这世间佛理之说不过都是凡夫俗子聊以安慰的借口,自己所求自然是要靠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佛法有什么用呢?”
虽是在兰因寺待了几年,可沈婉容对佛法从来是嗤之以鼻。
赵澈翻出他的折扇,如今近了,沈婉容才看清上面的字,是出自《诗经小雅》: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写的倒是铁画银钩,看着有几分女儿家的影子。
“郡主心中所求为何?”
沈婉容拢紧了五指,莞尔一笑:“我并无所求。”
赵澈像是想起来什么,低笑一声,“郡主和在下的一位故人很像。”
“哪里像?”
明明是赵澈说的像,问他却又不作答,过了好一阵,沈婉容才听见,“一样的自欺欺人。”
沈婉容忽地朝他看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话,看赵澈一副自在坦荡的样子,也没了寻根问底的心思。
而后更是一阵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人声鼎沸起来,仔细听还混着小贩的吆喝声,这些都给了沈婉容一种久违的感觉。
李元在外面提醒道:“郡主,该下车了。”
沈婉容收了感慨,提着裙摆准备下车。
忽然手腕被人握住,沈婉容顺着看去,就见赵澈还是目不斜视的看着他面前的书,只是这手倒是把她抓的紧紧的。
“侯爷还有事?”
赵澈抬眼,很是认真的看着沈婉容,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撒手了。
那话是这么说的,“郡主,既是你心中所求,自有神佛相助。”
不过沈婉容也没来得及深究这话到底什么含义,就被李元搀着下车了。
一下车只看得到沈家乌泱泱一大片人候在大门口。
“为什么不先进宫?”沈婉容皱眉问李元,按理来说,她应该是先进宫面圣的,再不然也是该回公主府,怎么会跑来沈家?
李元掐着嗓子为她解释说:“是陛下想让郡主先与家人叙叙旧。”
沈婉容低头冷笑,“真亏他想得出。”说的又轻又细,连她身边的李元都没听清。
下一秒抬头就和变脸似的,沈婉容脸颊上已是清泪两行。见着两鬓霜白的沈老夫人就扑进怀里,哽咽着:“祖母。”
这声“祖母”可真是如泣如诉啊,沈老夫人一听就搂着沈婉容心疼地哄着。
赵澈虽没下马车可耐不住他耳力极佳,也算是看了一出沈婉容的好戏,低头轻笑,摇着头把书翻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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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对沈婉容也是够用心了,为她准备的容岫阁完全是按照她在公主府的院子布置的。
沈婉容其实对沈家人没什么情感,方才应付沈家人实在是耗费了她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送走这一大家人,总算是落了个清净。
尤其是啊,那些长辈是对沈婉容真的热情,恨不得摘星星送月亮那种好。
白露和立秋收拾着容岫阁,沈婉容刚在美人榻上坐下,就瞥到窗边冒出了个小脑袋,大眼睛圆溜溜地转,长得倒是粉雕玉琢的。
沈婉容记得这是她三叔沈集的小儿子,叫什么倒是记不清了。也就沈婉容见他长得好看多看了两眼,才有了印象。
“小屁孩,你干嘛呢?”沈婉容生了捉弄他的心思,故意板着脸吓唬他。
没想到这小屁孩倒是自来熟,也不怕,甜甜地叫了声“姐姐”,然后迈着小步子从外面“蹬蹬”跑到沈婉容面前。
沈婉容都被他整懵了。
“姐姐姐姐,你是仙女吗?”小孩子童言无忌听得沈婉容心花怒放。
“真会说话。”沈婉容附身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抓了一把糖塞到他手里。沈婉容就是个嗜甜如命的主,走哪就揣着一把,现在倒是成了哄孩子的方法。
“拿着糖去别处玩吧。”
小孩子拿了糖又不走,直勾勾看着沈婉容。
沈婉容被一个小孩子盯得好不自在,继续吓唬:“别看了!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话一说,小孩子就“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跑,还踉跄了好几下,手里的糖都掉了一地。
小孩子真是幼稚。沈婉容认命地蹲下去把散落的糖果都捡了起来,收好。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白露憋着笑,打趣沈婉容:“郡主,您怎么还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啊。”
“他先招惹我的。”沈婉容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是是是。”白露敷衍极了,在她看来,沈婉容三四岁的幼童也没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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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沈家人的欣喜,皇宫内是一派严肃。太后得了消息就往勤政殿跑,那架势看起来是要同皇帝打上一架一样。
若不是顾及到赵澈还在,太后怕是真的要揪着皇帝的耳朵骂了。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太后把李元奉上的茶杯拂袖扫落,“把永安送到沈家是您的意思,哀家可不同意!”
秉文帝自知理亏,命沈婉容回京都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当年的事,错不在沈婉容,他也是知道的,现在哪敢把沈婉容安置在宫里啊?
赵澈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无视秉文帝朝他递来的求助的目光。
“母后,这...婉容也是沈家人啊,朕只不过是让他们一家人团圆罢了。”秉文帝努力为自己解释,平日里杀伐果断的他,唯有在沈婉容这事上难以抉择。
当年之事,始终是秉文帝心中一根刺。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家人?”太后颤抖着手,站起来,想必是气极了,头上珠钗步摇不止晃动,“哀家不是她的家人吗?永安自小就没和沈家人生活过,是在哀家跟前长大的。”
这话就有些无理取闹了,赵澈挑眉。
秉文帝也是无奈,他也是明白母亲对沈婉容的疼爱,“母后,永安毕竟还是姓沈的。”
就这一句,彻底激怒了太后,“陛下还记得永安姓沈啊!那沈将军呢?他还记得他有永安这个女儿吗!”
沈将军既是沈婉容的父亲沈隽,当年抛下独女北去,虽说是职责在身,可到底还是不负责任了些,尤其是在太后看来,就是懦夫行为。
那道命沈隽北去的圣旨是秉文帝下的,太后连带着记上了秉文帝。
“母后,息怒息怒。”秉文帝见太后动气,赶紧上前安抚,补救:“永安现在人在京都,您若是想她就时常召她入宫。”
太后上了年纪,受不了情绪激动,秉文帝又吩咐着婢女,“还不扶太后回去休息。”
目送着太后离开,秉文帝才对赵澈说:“让爱卿见笑了。”
赵澈忙拱手,“微臣不敢。”
秉文帝搀起赵澈,“你且说说永安有没有什么异样。”
“回陛下,郡主沉静自持,并无什么异样。”赵澈如是说。
“就没和你说什么特别的?”秉文帝追问。
“没有。”
秉文帝一时表情复杂,也不知是喜是忧,最后他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赵澈踏出勤政殿的时候,抬眼望了望天空,正是盛夏,天气自当变幻无常,看这阴沉的云朵似大军袭来,明显是暴雨将至。
赵澈心想:这京都又多了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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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奴婢就说不要把檀香留在兰因寺吧,您还不听,现在睡不着了吧。”立秋听命又剪了一段烛芯以供沈婉容看话本。
明明困得要死,可缺了檀香助眠,沈婉容就是睡不着,只能翻些无聊的话本来看看。
沈婉容也不多辩解,催促着立秋去睡:“你别管我了,先去睡吧。明日我们再出府去买。”
“那不行,奴婢得陪着您。”立秋乖乖巧巧地蹲在沈婉容脚边,托腮望着烛火里沈婉容半明半暗的容颜,依然觉得不真切。
“郡主,我们就真的回来了?”
沈婉容翻书的手一顿,低头看着立秋,“怎么,觉得再做梦啊?那我来告诉你是不是真的。”
语罢,就狠狠捏了一把立秋圆润的脸颊,疼的立秋直喊:“真的!真的疼!”
沈婉容笑着停了手,“吵死了,快去睡吧。”
“知道了。”立秋站起来,对着沈婉容做了一个鬼脸才跑开,幼稚得沈婉容都不想理她。
想到立秋的话,沈婉容看着桌上跳跃的烛火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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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
沈婉容向沈老夫人请安时,脸色苍白的厉害,又是惹得好一阵关心,直到沈婉容第五次强调自己没睡好只是需要去香铺买檀香时,才安静下来。
沈老夫人拉着沈婉容,“婉容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熟悉,让念棠一道去吧。”
念棠?沈婉容觉得这名字耳熟,待看到从人群里冒出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一袭粉衫罗裙的小姑娘时才想起来昨日打过照面,好像是她二叔的女儿?
“好啊,那婉容就麻烦念棠妹妹了。”沈婉容甜甜一笑。
沈念棠绞着手绢,轻声说;“念棠比郡主大了六个月。”
沈婉容笑一僵,合着是姐姐了?看她一副娇娇小小的样子,这声“姐姐”可真是喊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