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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流浪汉的故事

接着,第二个流浪汉走向前去,跪下磕了个头,说:小姐!我也并非生下来就是一只眼。我的遭遇也够稀奇古怪,让人刻骨铭心、引以为戒的了。

我原本出身王室,是太子,从小就习经诵典,《古兰经》的七种读法我都会读;我博览群书,学贯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诗文百科,无所不读;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致使我在当时出类拔萃,被认为是盖世奇才而闻名遐迩,享誉四方。

印度国王闻知我的学问之后,便遣使者携带重礼前来拜见我父王,求他允许我能前去印度讲学。我父亲欣然应允之后,还为我备下六艘大船,满载着随行的人马和礼品,前往印度。

我们漂洋过海走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离船登陆。我们把随船带来的马匹、骆驼牵上岸,把礼品分别让十匹骆驼驮着,我和随从们则骑马而行。

我们才走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只见尘烟陡起,遮天蔽日,卷地而来。过了一会儿,烟尘散处,只见六十个如狼似虎的骑士迎面扑来,仔细一看,竟是一伙拦路打劫的贝杜因人。他们见我们人少,却带着十匹骆驼驮着献给印度国王的贵重礼品,于是端着矛枪逼近我们。我们打着手势告诉他们:“我们是前去拜会伟大的印度国王的使者。你们不要伤害我们!”

他们却说:“我们不在他的领土上,不受他管。”

随后,他们杀死了我的一些仆从,余下的仆从则逃之夭夭。我当时负了重伤,趁着那些贝杜因人忙于争抢我们所带的钱财、礼品之机落荒而逃。

我本来贵为太子,如今沦为贱民,竟不知投奔何处。我走啊,走啊,走到了一座山头,躲进了一个山洞,呆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出了山洞,我又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最后我总算到了一座很热闹的城市。当时寒冬已过,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真是百花吐蕊,百鸟啼鸣,小河流水潺潺,令人赏心悦目,美不胜收。正如诗人所说:

好一座安居乐业的城市!

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好像是座五光十色的乐园,

让居民们不由得暗自称奇。

我当时早已风尘仆仆,走得筋疲力尽,显得面黄肌瘦,满脸愁容。正在我狼狈不堪、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到了这座城市,我自然是喜出望外。

我向路旁一家裁缝店的老板打招呼,那老板就对我笑脸相迎:并问起我何以会背井离乡来到此地。我把自己的遭遇从头至尾都告诉了他。他听了之后不禁为我担起忧来,说道:“小伙子!你这些事可不能再对外人讲了。我是担心这座城邦的国王会加害于你。因为这位国王是你叔父的头号敌人,他们之间原有仇隙。”

随后,他又给我端来了饮食,并陪我吃喝。那天夜里,我们畅谈了一宿。他在自己的店铺里为我腾出一间厢房,又给我抱来了被褥、铺盖。我就在他那里住了三天。此后他问我:“你难道就不会一门能挣钱谋生的手艺吗?”

我告诉他:“我是一个读书人,能写会算。”

他说:“你的这种手艺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可吃不开,因为在我们这座城邦里没有人认学问、知识,人们只认得钱。”

我无可奈何地说:“凭真主起誓,我除了刚才对你说过的那些雕虫小技之外,别的什么就一窍不通了。”

那裁缝师傅就说:“那你勒紧裤带,带着斧子、绳子到野外去打柴谋生好了,直到真主为你消灾解难的那一天为止。不过你可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就会引来杀身大祸。”

他给我买了一把斧子、一根绳子,又带我去见一些樵夫,托付他们好好照顾我。我就同那些樵夫一道砍柴去了。

我每天砍好柴,捆好,顶在头上,拿到集市去卖,可以卖得半个第纳尔。其中部分钱,我得用来吃饭,余下的则攒起来。我就这样过了一年光景。

到了第二年,有一天,我又照例到野外去打柴。我深入进去,发现有一片丛林,柴火很多。我进了林子,发现有一棵很大的枯树根,我就沿着树根刨土。不料斧头竟碰上了一个铜环。我把土清了一下,看见那铜环是钉在一个木头盖上,我掀开盖板,看到下面有一个阶梯。我沿着阶梯走到头,就看见有一道门。我走进门后,就看见了一幢盖得很精致的宫室,里面坐着一位灿烂若明珠般的靓丽姑娘,让谁见了都会忘却一切烦恼和不快。

我望着那位姑娘,不禁赞美起造物主竟会创造出这样闭月羞花的美色。那姑娘见到我也不禁惊奇地问:“你是人还是鬼?”

我告诉她:“我是人。”

她又问:“是谁带你到这里来的?我在这里整整呆了二十五年,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影。”

我听她说话,觉得那声音特别甜美、悦耳动听。我对她说:“小姐!是真主把我引到你的住处来的。但愿他会为我排忧解愁。”

接着,我就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向她叙述了一遍。她对我的境遇深表同情,不禁难过得哭起来,又说:“我也要对你说说我的经历。你要知道,我是印度边疆乌木岛国王的女儿。父王本来已经把我许配给了我的堂兄。可是就在洞房花烛夜那天晚上,一个名叫杰尔杰里斯·伊本·赖吉穆斯·伊本·伊卜里斯的妖魔把我劫走了。他带着我飞到了这个地方,又搬来了我所需要的一切吃喝穿戴的东西。每隔十天他来一次,在这里住一夜。他还同我约定,不管白天黑夜,凡是我有什么事要找他,只要用手摸一下写在这圆顶屋上的这副对联,手一抬起来,就会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从他上次来这里到今天已有四天了,还有六天他就会再来。你是否能在我这里住五天,然后在他来的前一天再离开?”

我说:“行啊!”

她见我答应她的要求之后很高兴,就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领着我穿过一道拱门,走进一间典雅别致的浴室。我一看是浴室,就脱光了衣服,她也脱去了衣服,走了进来,坐在一床垫子上,并拉我同她坐在一起。她又去端来了麝香酒,让我喝,还端出了一些吃的。我们边吃边喝边聊。随后,她对我说:“你睡一觉,歇一会儿吧!我看你累了。”

我就睡了过去。啊,小姐!在这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我都忘记了。我只是感谢了她。醒来时,我发现她在为我按摩腿,我就为她祝福。我们又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她就对我说:“凭真主起誓,我独自一个人在这地下呆了十五年,孤孤单单的也没有一个人同我聊天,真是憋闷死了。真要感谢真主把你派来了。”

随之她又吟道:

若是早知你们大驾光临,

我们会一路撒满心血或瞳仁,

把我们的面颊铺在路面上,

让你们在我们的眼睑上行进。

这时,对她的爱恋已在我的心中扎下了根。我心中的一切烦恼和忧愁也都为之一扫。听了她吟的这几句诗,更不由得让我对她的这番情意表示非常感谢。我们又坐在一起边吃边喝边聊,直至夜幕降临,我同她又是一夜风流。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像她这样贴心知己的女子。两人如鱼得水,说不尽的快活。我就对她说:“我把你从这地下带出去,让你摆脱开那个妖魔好不好?”

她哈哈一笑说:“这事谈何容易!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得过且过吧!我每十天有一天归妖魔,有九天归你。”

当时,爱情已经使我如痴如迷,难以自持,于是我说:“我现在就要砸碎这个上面刻着符咒的圆顶屋。但愿那个妖魔能来,好让我把他杀死,因为我这个人生来就是斩妖除魔的。”

那女郎闻听这话,不禁大惊失色,吟道:

自找别离的人呀,何必冲动!

须知离别好似驷马一般迅猛。

忍耐吧!时光总是翻脸无情,

以相伴开始,以离别告终。

我听完她吟的诗,并没有在意她的话,反而向那圆顶屋狠踹了几脚。

当我使劲地踢那圆顶屋时,只觉得瞬时间天昏地黑,又是雷鸣,又是闪电,地动山摇,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了。我的醉意早就吓得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忙问那女郎:“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那个妖魔来了!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能这么轻举妄动吗?这下子你可害苦我了。不过,你还是自己逃命吧!你从你来的地方爬上去!”

我吓得魂飞魄散,往外逃时竟把鞋子和斧子都忘在那儿了。我爬上两磴阶梯,回头想找鞋子和斧子,只见地面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从中钻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妖魔,大喊道:“你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吵扰我?”

女郎忙道:“我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心里有点憋闷,想喝点酒解解愁,谁知头昏脑涨的,竟一头撞在圆顶屋上了。”

妖魔听了这话,不禁吼叫道:“你这个臭婊子,你撒谎!”

说罢,他在魔宫里左看右看,就看到了我的鞋子和斧头,于是追问那女郎道:“这些东西都是人才会用的,你说是什么人到你这里来过?”

女郎答道:“这鞋子和斧头都是我这会儿才看见的,也许挂在你身上带进来的吧!”

妖魔说:“你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你这个臭婊子,我才不会上当呢。”

然后他剥光了她的衣服,把她的手脚绑在四根木桩上,开始折磨她,逼她供认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实在不忍听她的哭喊声,就吓得失魂落魄地从阶梯上爬了上去。待我到了地面上之后,就把盖板按照原样盖好,再培上土。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懊悔极了。我想起了那位女郎,想起她是那样美丽,她同那个该死的妖魔一道生活了二十五年,他却那样折磨她,而他之所以那样折磨她全是由于我的缘故。我想起了我的父王和他的王国,想起我如何从本来过着的美满生活,却变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竟成了一个樵夫。想到这里,不由得感慨万分,哭了起来,口中吟道:

如果世道有一天,

给你带来了灾祸。

你会发现这岁月,

时而顺利,时而艰难。

然后我走到我的朋友——那位裁缝家里。我见到他时,他正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地等着我呢。一见面,他就对我说:“昨天夜里我整整一宿都在惦记着你,担心你碰上野兽或是遭遇别的不测。感谢真主,你总算平安地回来了。”

我谢谢他对我的这番深情厚谊,然后躲进屋里想着自身发生的一切,责备自己不该去踢那个圆顶屋。正在这时,我的那位裁缝朋友走了进来,对我说:“小伙子!店铺里来了一个波斯人,带着你的斧子和鞋子要找你,他曾经拿着这两样东西给那些打柴的人看,对他们说:‘这是今天一大早我听到宣礼员宣礼后去做晨礼的时候捡到的,也不知是谁丢的,请你们帮我找到失主吧!’那些打柴的人认得是你的斧子,就把他领来了。他现在正好坐在我的店铺里。你快去谢谢人家,把斧子鞋子取回来吧!”

我一听这话,不禁大惊失色,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我屋子里的地面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从中钻出一个波斯人。我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妖魔。原来他在严刑拷问那个女郎,而她拒不吐实之后,他就拿来那把斧子和那只鞋,对她说:“我既然是魔鬼伊卜里斯的后裔杰尔杰里斯,就一定会把这斧子和鞋子的主人捉来!”

随后他就用计通过那些樵夫找到了我。

他见到我后不容分说,抓起我来就飞上了天,然后又带我落下地,在我不知不觉的当儿钻进地下,又带我在我原先曾经呆过的那间宫室里钻了出来。于是我见到了那位女郎一丝不挂地被绑在那里,遍体鳞伤、鲜血淋漓,见到此情此景,我不禁潸然泪下。那妖魔抓住她,厉声问道:“你这个臭婊子!这是不是进到这个地方的你的那个相好的?”

女郎看了看我,对他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我这是头一次见到他。”

妖魔又恫吓她道:“你吃了这么些苦头,还不招认?”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生平从来没有见过他,真主是不允许我说谎诬陷好人的。”

妖魔听了这话之后便对她说:“既然你不认识他,就拿这把剑去砍他的脑袋。”

女郎接过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泪流满面地与她眉目传情。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也对我使眼色,意思是说:“咱们弄到这步田地全是你惹的祸。”

我则暗示她:“此刻正是求你饶恕的时候。”我的那副样子正是:

我的眼睛可将我的舌头代替,

向她表明我心中所藏的秘密。

我们相见时泪水潸然而下,

我的眼睛会说出千言万语。

她使眼色,我懂得她的心意,

我打手势,她明白我的暗示。

眉目传情解决了我们的需要,

是爱情在说话,纵然我们默默无语。

那女郎明白我的意思,就丢下手中的剑说:“这个人我既不认识,人家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怎么能忍心去砍人家的脑袋呢?这在我信仰的宗教中是不允许的呀!”

说罢,她直往后退。妖魔就说:“你不忍心去杀他,也不肯把他供认出来,这可真是物不伤其类呀!”

说罢,那妖魔又回头看了看我,说道:“喂!你这个家伙,也不认识这个女人吗?”

我忙假装糊涂:“这个女人是谁呀?我这是头一次见到她。”

妖魔就说:“那你就拿这把剑去砍她的脑袋,我就会放了你。那时候你可以走你的,我也可以证实你的确从不认识她。”

我答应了一声:“好吧!”就拿起剑,打起精神走上前去,举起了手。只见她用眼色对我说:“喂,我可没有亏待过你,你就这样报答我?”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也用眼神告诉她:“我宁可为你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们那副样子好像诗云:

有多少人虽然默默无言,

眼睛却将心意向情人倾诉。

人们一旦用眉目传情,

那表情该是多么巧妙丰富。

这个用眼睑在写,

那个则用眼珠在读。

于是我不禁热泪盈眶,丢下手中的剑,说道:“神通广大、本领高强的魔王啊!一个智力、宗教观念未必健全的女流尚且不肯砍我的脑袋,我与她素昧平生,又怎么可以去砍她的脑袋呢?我是宁死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妖魔就说:“你们两人之间还藕断丝连,温情脉脉呢!”

说罢,那妖魔竟拿起剑,一下子砍掉女郎的一只手。我眼瞅着他四剑下去,砍掉了女郎的四肢。那女郎相信自己必死无疑了,就用眼神向我表示永别了。魔鬼见到此状,对她吼道:“你还挤眉弄眼地眉目传情!”

说罢,竟一剑下去砍掉了她的头颅。然后他回头朝我瞪眼说道:“人哪,照我们的法规,妻子如果与人通奸,我们就有权杀死她。这个女人是我在她的新婚那天抢来的。她当时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除了我,她谁也不认识。我每十天中有一夜打扮成波斯人的模样,到她这里来一次。如今我发现她对我不忠,就结果了她。至于你,我还不能证实是你背着我同她胡搞。可我也不能白白放过你。因此,你可以向我提出你希望吃什么苦头吧。”

我一听高兴极了。我企望他能饶了我,就问他:“我可以向你提什么希望呢?”

他说:“你希望我把你变成什么模样呢?要么是一条狗,要么是一头驴,要么是一只猴子,随你选择。”

“凭真主起誓,你若是饶了我,真主会因为你宽恕了一个穆斯林而宽恕你。”

我在他面前苦苦地哀求,再三向他说:“我是冤枉的。”

他不耐烦地说:“你少同我啰嗦吧!我本来是可以杀死你的,现在却让你选择……”

我忙说:“魔王爷,饶了我,这对于你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事了,就像那个被嫉妒的人饶恕那个嫉妒人的人一样。”

妖魔就问:“那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我就对他讲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