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双人
大约又是三个月,云娘每天早上的眼睛都是红肿的,看的我很心疼。皇家来了许多骏马,在街上贴满了布告。布告前三行写着赫然大字:周延礼,朱万昌,张祥生。下面就是很多小字,写着大约二三十个名字。
围着的人议论纷纷,突然有人说道:“我家老板的外甥就是去赶考了,本来排到了三十一,自认倒霉,没想到这个周延礼竟然罢官不做,他才上了名次。”
另外有人反驳他:“净瞎扯,哪有人官都不做,不做官干什么?跟你一样倒卖茶叶啊还是跟我一样去犁地啊?”
也有人一起反驳:“人家金榜题名的状元,说不做就不做了?我看你老板外甥是花了钱买了官不敢承认,编造出来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布告,顾不上听这些,赶忙跑回去给云娘道喜。云娘知道师父榜上有名,跑去亲自看了看。她得知消息后,先是笑了,舒了口气,后又眉间微蹙,眼角泛红,快要哭出来。
“你看,我就说吧,我相信你。”云娘喃喃自语。
布告贴了有四五天就被人急匆匆地撕了下来,满城的招牌和旌旗全被撤下,各大宅院的灯笼也都被官兵强制摘下,举国发生了天大的事。
圣上驾崩了。
这个皇帝活的也够长的,还记得刚进入这个世界他就病着,这十年的政事他是一点都不管,全交给令德皇后代政。
朝廷动荡不安,本是才华横溢的东宫皇长子许伯荀继位,却迫于令德皇后这些年在朝中积攒的权利迟迟无法继位,朝中大臣一多半都在推举令德皇后之子皇二子许伯元,说皇长子德不配位。一时间满朝风雨,各持一派,就连先帝驾崩守孝之事都延后了近半个月。
最后据说太子干了一件极其荒谬的事。说是他为了找先帝的遗诏证明自己是后选之人,竟连夜带人掀了先帝的棺椁,而这件事的真实性我们老百姓谁也不敢多言,太子那么精明的人,真能干出这种蠢事?
太子掀棺一事致使他身败名裂,被几位老臣和令德皇后懿旨一齐起诏,关押至先帝陵旁的牢中,皇二子顺势登基。
风云已过,朝中也渐渐安静下来,听说内部大臣的调动很大,高官几乎是令德皇后的亲眷常氏,还有一些是在党政之争中为她所用之人,听闻有个苏家,因此事顺势而起。不过跟我们无关,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往下过。
到了冬季,云娘是否早就把师父忘记了,我不得而知。我和云禧换了一位师父,这次是一位老先生,没有那么古板,但也并不有趣,我还是想念师父。
冬天的时候师父回来过一次,是来拾掇家务带去赴职的。他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光彩。后面还跟着一行马车,车上装得满满的布料和粮食。师父把这些都捐赠给了当地百姓。
知县上前迎接的时候,笑的眼都睁不开了,两边前来道喜的人堵住了城门。
是偶然,那天我们娘仨恰好在集市买东西。那时的场景就像师父走时那样,人群围住他,他在里面,我们在外面。
听说他做了当州知府,离我们并不远,或许他的身份可以去朝中有更好的选择,可是他却选择了一个四品官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娘。
云娘驻足在人群外,向里面看了好久。人群涌动时密时疏,偶尔能看到师父的身影。好久,人群渐渐散开,给师父让出路来,云娘才拉起我和云禧的手,躲在人群后面慌忙地走开。云娘不敢回头看,但是我回过头看见师父,他的目光在我们身上略过。
傍晚,云娘又是魂不守舍,锅里的米都未蒸熟。我叹了口气,向锅中又加了些水,填了些柴火。
饭桌上,云娘强装镇定,看的人很不舒服。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了,便开口说道:“云娘,今日师父看见我们了。”
云娘身子一颤,夹菜的手也滞了一瞬。
“师父未必认出我们。”云禧看云娘脸色不对,立马打圆场。
“云娘,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我不要你这样,你跟师父去说清楚……”
啪的一声打断了我的话,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云娘脸色这么沉,也是第一次看见云娘发怒拍桌子。
“绥儿,不要说这些胡话。我们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为了云禧,你懂吗?”云娘语气渐渐平静。“我说过,有些事就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可是云禧呢,云禧不也知道吗?”
“他是我们的家人。”
“师父也可以做我们的家人啊!”
“好了。”云娘又打断了我。“快吃饭吧,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们之间没有缘分,我这辈子也不想嫁人,有你们两个就够了。”
“嗯……”我也只好悻悻的夹菜,不敢多言。
傍晚,我正要出去小解,就看见院子外站着一个人影。由于是冬天,天黑得早,我看不清是谁。
“谁呀?”我边问边往院子外走,走近了才看清。那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让我不要声张。
“绥儿,怎么了?”云娘在屋内听到我的动静,问我。
“没事云娘,阿婆家的母鸡跑到咱们院子来了,我给它抱回去啊。”
我打了个幌子,走到那个身影跟前,跟着他往门外走了走。
“师父!”走到院内的人听不清声音的地方,我激动的叫了他一声。
师父笑眼盈盈的看着我。“绥儿又长高了,最近学识有没有长进?”
“有呢,但是新师父没有您好。”
他又轻笑了一声。
我见他自己前来,身边只牵着一匹马。
“师父您今日刚回来,知县们没给您接风洗尘吗?”
“宴会有些乏累,所以我早早退出来了了。”
“您来即是为了云娘吧,为何不进屋里坐呢,好好叙旧呢?”
“绥儿像个小大人一样。”他轻笑了一声。“进去就不必了,我也是出来看看,看看曾经的地方。”他向我家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虽只能看见房顶,但眼中充满深情。“云袖姑娘近来可好,你们两个近来可好?”
“都好!”我说道。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接着停半刻,蹲下来对我说:
“绥儿,你跟禧儿都要长大了,以后照顾好你们云娘。”
他从腰间取下一封信封递给我。
“这是我亲笔写的一封通文,上面有我的官印。你们无户,进不了城,若是以后遇到什么麻烦,拿着这封信就可以入都来找我,到时只要随便向人打听,便能知道我在哪。”
我接过信封,思索着刚刚他的那番话,点了点头。
“若非必要,不用让你们云娘知道。”他还是笑盈盈的说道,“要保存好哦。”
看着师父的背影消失在山边,好像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一样,我甚至有点想哭。他能为了有机会见云娘一面,贸然辞退盛宴,一人一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种深情和遗憾,让人好不惋惜。若没有我,云娘或许是能跟他在一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