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总是没钱
卡耐基和牛顿在通电话。
卡耐基:“喂,牛牛啊,我卡耐基。”
牛顿:“太不够意思了!毕业两年多,你都没联系我。”
卡耐基:“你不也没联系我吗?哎,这是投币电话,我没多余零钱,你给我打过来啊,号码是53667987。”
话音刚落,电话挂断。
片刻后,电话又通了。
牛顿:“你说你,好不容易给我打个电话,还叫我给你回过去。哎?你不是有个诺基亚吗?”
卡耐基:“不小心搞丢了。这两年你怎么样?”
牛顿:“还行,工作压力大,忙得四脚朝天,倒是自由。你呢?”
卡耐基:“也还行。就是有点累,东跑西跑,比上学那会儿运动量大多了,倒是瘦了不少。”
牛顿:“那不错啊,现在连宠物狗都在减肥——”
卡耐基:“先不聊了啊牛牛。那边有人刚扔了个矿泉水瓶,我要去抢着捡了,回聊!”
牛顿:“什么?你说什么?你在哪条街?别给我捡过线了!”
卡耐基:“任何人都不许跟我抢,不许!”
床上,睡梦中的卡耐基大汗淋淋、双拳紧攥、使劲摇头:“不许、不许!”
终于,他睁开了眼,意识到刚才的一幕只是一场梦。真是有惊无险啊,卡耐基暗暗松了口气。
他坐了起来,幽怨的目光投向刚才要跟他抢矿泉水瓶的牛顿。
牛顿砸吧着嘴,似乎在品味着什么。他此时也在做梦,梦里咀嚼着香喷喷的牛肉面,狼吞虎咽——
梦境的场景是一家平民化的拉面馆,墙上用红笔写着大标语:为人民服务。食客们都在埋头吃面,有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穿着工作服的清洁工,头戴大盖帽、制服偏大的保安,身旁竖着扁担、肌肉饱满皮肤黝黑的挑山工……总之,都是干苦力的。牛顿穿着打扮稍微好点——是一身皱得像牛肉干的西装。
牛顿手拿歪歪扭扭的一次性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搅啊搅搅啊搅,就是找不到一块牛肉。
他越找越急、越急越气,眼泪一下喷薄而出——
牛顿拍案而起,带着哭腔怒吼:“这么贵的牛肉面,为什么没有一块牛肉?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店长闻声跑了出来——店长是变得肥头大耳、活像猪八戒的卡耐基,他还戴着个高到天花板的厨师帽。
店长卡耐基用牙签挑着牙缝里的肉丝,露两颗纯金门牙:“这位客官,你本来点的就是普通版,又不是豪华套餐。再说了,不就一碗面嘛,至于哭成这样吗?”
牛顿继续哭:“我哭的不是这个——我生我自己的气!我都30了,名牌大学毕业,可还在为一块牛肉生气。这根本不是我要的人生!不是!”
床上,牛顿流着泪,双手胡乱挥舞、两脚乱蹬,可能在打梦中肥头大耳的卡耐基,也可能在打那不公的命运。
牛顿喘息着:“不、不,NONO,丫卖呆、丫卖呆!”
他也睁开了眼,心有余悸地坐起来,看到同样坐着的卡耐基。
卡耐基突然唱道:“再也不能这样过,再也不能那样活!”
牛顿一愣,跟着唱道:“生活就得前思后想,想好了你再做!”
“这么老的歌你都会唱?”
“《辘轳女人和井》片尾曲嘛,刘欢唱的。”
“上海的面试,你去吗?”
“想去,不过——”
“不就是没钱嘛,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不过有个条件呗——说吧。”牛顿身体往前凑了凑。
卡耐基嘿嘿笑:“知我者莫过牛牛。”
牛顿打着哈欠:“有屁快放,还要早起参加补考呢。”
“只要你听我的,钱的事肯定能解决。作为交换,你要让我拍下你找工作的过程,用DV。”卡耐基伸出双手,做手持DV摄像机拍摄的动作。
“干吗?”牛顿不知道卡耐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卡耐基看看另外两名呼呼大睡的舍友,压低声音,生怕人家装睡似的:“知道我为什么没找工作吗?我申请了澳大利亚那边的新媒体硕士,这个专业对实践有要求,要提交个影像作品。”
牛顿第一次听说这事,惊得眼睛睁得老大:“没见你准备考试啊。”
“对分数要求不高。”卡耐基伸出右手做数钱的动作。“对money要求高。反正我不管,让我爸想办法吧。”
牛顿沉吟着,有些犹豫。
卡耐基见状赶紧补充:“我都算过了,吃住行,来回也得一两千!你一个月生活费,也才五六百嘛。行不行你自己定,不过以我爱财如命的性格,要拖到早上,肯定变卦!”
牛顿眉毛一挑,眼珠子一转,深吸一口气,屁股往前挪了挪,伸出右手。
卡耐基见状也把屁股往前挪了挪。
两人郑重握手。
卡耐基模仿电影《卡萨布兰卡》里男主角里克的口气,说起口音土得掉渣的英语:“I think this is the beginning of a beautiful friendship。”
牛顿也说起英语:“欧耶,Sure!”
没过两天,牛顿开始发现自己不断被人“注视”——在校园里的路上,在食堂,在烤肉摊等。
因为总是被路人“注视”,牛顿连着好几天都没出宿舍。可能是理解他至今仍未找到工作的苦闷心情,卡耐基和宿舍的其余二人都没敢多加过问。直到两天后牛顿浑身瘙痒难忍、手拎装着洗发水和换洗内裤的塑料袋、一路贴着墙根去澡堂洗澡,真相才姗姗来迟。
路过澡堂前的张贴栏时,牛顿无意中抬头,看到了张贴栏正中间贴着他的黑白头像,不但像遗像,表情也巨傻无比。头像下的黄纸上,是一行行难看的毛笔字,大意如下——牛顿同学家庭条件一般,平时省吃俭用、还做家教勤工俭学;为了讨好女友几乎花光了所有生活费,不幸的是又被女友甩了;他努力学习但运气不佳,包括《思想品德》《法律基础》在内的三门课程至今未过;距离毕业还有两个多月,他竟然还没找到工作;现在,某世界500强旗下公司伸出橄榄枝,通知他去上海面试,可因为囊中羞涩无法成行……希望大家献出爱心、踊跃捐款,助力有为青年找到工作、实现梦想。最后附上的是牛顿的银行账号。
牛顿身体晃了晃,要不是年轻力壮,很可能就地气绝身亡。他拎着塑料袋向宿舍飞奔。因为心急如焚,中途好几次都跑掉了脚上的人字拖。
他冲进宿舍,发现舍友们都不在,想都没想就在抽屉里翻出用来打电话的校园卡,拨通卡耐基的手机号。
牛顿拿着话筒的手直发抖,大声问:“哪儿呢?”
伴随着刺耳的音乐声,卡耐基的声音传来:“你猜!”
牛顿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决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于是他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那谁找你,就那个大屁股的前前前女友,在楼下呢。她问你去哪儿了,好像挺急的。”
“小美吗?”
“对,小美。”
“难道她想重温旧梦?你让她来四大发明广场,现在就来!”
牛顿狠狠撂下电话,脸上现出一丝狞笑。他换上跑步鞋,直奔四大发明广场。
广场一角,卡耐基组织了一个临时的“卖艺摊”——他本人手持话筒,一边声情并茂地诉说、一边变换着各种手势;他左右斜前方各放一个大音箱,面前是个印着红脸娃娃的搪瓷脸盆,里面有一些钞票和硬币;右后侧方是闭着眼、陶醉地拉二胡的舍友“大头”。现在的曲目是凄凄惨惨、叫人催人泪下的《二泉映月》。“卖艺摊”四周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在围观,其中有个身材一级棒的单眼皮女孩格外醒目,除了相貌吸睛,还因为她手持DV摄像机。
卡耐基挥舞着手臂说:“读高中时,牛顿以为读完大学就会有条光明之路,想不到现在还TM是条死路。牛顿常说,他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看似一片光明,其实又找不到出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牛顿手掌遮脸、走向卡耐基。
卡耐基继续演讲:“现在,一个去上海面试的机会摆在牛顿面前,这个机会有可能改变他的命运,让他的生命重现生机。现在,您只需要抬起小手,把您的爱心放在这个脸盆里,五十、二十、十块五块,都有可能改变这个有为青年的一生!将来他走向工作岗位,必将报效社会、为四化做出巨大贡献!”
在《二泉映月》的伴奏声中,好几个围观的都抹泪了。哭得最凶的是个大胖妹子,假睫毛都哭倒了,脸上是黑黑的泪痕。
在卡耐基停顿的间隙,大家很自觉地走上前、纷纷往脸盆里扔放东西——五块、两块、各种硬币,还有饼干、棒棒糖、巧克力,甚至还有避孕套、封面是小泽玛利亚的DVD……
见到小泽玛利亚,卡耐基两眼发亮,琢磨着怎么能避开“大头”、将此物归为己有。
牛顿来到卡耐基跟前,脑门四周的怒火能把卡耐基屎黄色的头发点着。
卡耐基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沉浸在自我感动中:“同学们,当事人牛顿也亲自来到了现场。我们请他讲几句好不好?”
众人叫好、鼓掌。
牛顿看看周围的人,看看卡耐基,扬起拳头:“卡耐基!我给你说我……!”
“我知道你暂时接受不了这种方式,过几天你会想通的。”卡耐基面带柔情。
牛顿两眼喷火,胸脯一起一伏。
卡耐基凑上前,在牛顿耳边低语:“好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你想把我揍扁不成?”
“我打人从不考虑形状!”牛顿大吼一声,一下把卡耐基扑倒。
两人开始在地上翻滚……
牛顿怒吼:“上海我他妈不去了!”
卡耐基叫道:“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
现场一下乱了。有人叹息,有人喊加油,有人叫着“别打了”,有人拂袖而去……只有单眼皮女孩手拿DV,呆若木鸡。
卡耐基翻过身,骑在牛顿身上,扭头对单眼皮女孩喊:“你是呆若木鸡的那只鸡吗?赶紧拍啊,都是戏剧冲突!”
单眼皮女孩这才反应过来,拿起DV继续乱拍起来。
两人继续扭打、翻滚……
牛顿喘着气:“你不要脸,可我要面子!”
卡耐基反驳:“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面子!”
卡耐基动作夸张、表演般地和牛顿打,嘴里哼哼哈哈,还抽空对着DV镜头做个胜利的姿势……
不知从何时起,《二泉映月》变成了《欢乐颂》,“大头”旁若无人、双眼紧闭、摇头晃脑地继续拉着、拉着。
牛顿决定不去上海,不和卡耐基说话,还要和他绝交。宿舍里,两人开始进行最后的“物归原主”仪式。因为不能说话,就只能在纸上写字交流。此时,他们坐在各自的书桌前,面前各摊着一页纸,纸上已写满难以辨认的狂草。
牛顿找来另一张纸,手上使劲、力透纸背:“公交卡一张、小浣熊干脆面两袋,还有我的CK内裤!”
写完,他手拿纸张、伸出胳膊,等卡耐基把纸领走。
卡耐基接过纸,看了看。
他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饭卡,又撅着屁股一通乱找,在架子床的犄角旮旯发现了CK内裤。
卡耐基恨恨不已,在纸上写下:“干脆面一会给你买,小气!还有,CK内裤是假的!”
写完,卡耐基起身,直接把纸、饭卡、内裤都重重拍到牛顿的书桌上。他坐回椅子,双腿抖动、表情不屑。
牛顿拎起内裤,就像拎起一只死去多日的死耗子。他把内裤甩到地上,又拿笔刷刷刷写道:“借你的时候是干净的,还我的时候也必需是干净的!”
他学着卡耐基的样子,起身把纸重重拍到卡耐基桌上。
卡耐基看看,在纸上写:“洗就洗,小气鬼!By the way,是必须,不是必需。还有,我的《龙虎豹》?”
看到这行字后,牛顿不由得面红耳赤。他翻身上床,在褥子底下找到封面是赤裸女郎的《龙虎豹》,直接把杂志扔给卡耐基。
卡耐基接住皱皱巴巴的杂志,动作帅气,就像个武林高手。他发现之前崭新发亮的铜版纸变得皱皱巴巴,还有好几页被什么东西粘在一起。
卡耐基做呕吐状,把杂志扔到地上,在书桌上重新拿了张纸,写道:“真恶心,纸都粘上了!我表哥送我的生日礼物,香港买的,你赔!”
写完后他把纸扔到牛顿床铺上。
牛顿坐在床沿,看后气得直瞪眼。他从床上跳下,写道:“是男人吗你?有本事干一仗,你我从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恩断义绝!”
卡耐基的回复是:“绝就绝,干就干!who怕who?”
牛顿看了卡耐基的回复,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脚下。
两人咬牙切齿、怒目而视,都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一场恶战眼看就要发生。
突然,宿舍门打开,有人伸腿进来——来者正是唐艳。她长发披肩,略施淡妆,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上身是杏色毛衣,下身一条黑色九分裤;头上还戴着个米黄色的小圆帽。她站在牛顿面前,将他的屌丝气质衬托得更加明显,几乎放大了十倍。
穿堂风撩起唐艳的长发,走廊里传来电视剧《还珠格格》的片尾曲《雨蝶》:“……我向你飞,雨温柔地坠,像你的拥抱把我包围,我向你飞,多远都不累,虽然旅途中有过痛和泪……”
唐艳的女神气质瞬间又被放大了十倍。
刹那间,牛顿头晕目眩、险些晕倒。
卡耐基很知趣,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宿舍就剩下牛顿和唐艳。牛顿坐在自己吱呀乱叫的椅子上,唐艳把卡耐基的椅子拉了过来,和牛顿面对面,颇有点促膝相谈的意思。
牛顿之前在脑海里想象过几百次再见到唐艳时的情景——他要质问、要指责、要唾骂、要撕碎……可是现在,他显得紧张又局促,小心脏还怦怦直跳,速度比第一次牵唐艳的手时还快。
牛顿迅速看了一眼唐艳美丽的大眼睛,又低下头:“你、你怎么来了?”
“卡耐基让我来的。”
“他?”
“他对你挺够意思的。找了我三回,叫我劝劝你。”
“劝我?劝我什么?”牛顿眉头皱起来。
“别因为你和他的小矛盾,影响你去上海面试。”
牛顿低头不语。
唐艳站起来,身体靠在卡耐基的架子床上:“我也这么认为。不然就算他找我三十回,我都不会来。”
牛顿嘟囔着:“我也知道是个机会——”
唐艳打断牛顿:“你知道对于男人,什么最重要?”
牛顿抬头看唐艳。
唐艳挥舞着手臂以示强调:“是事业!没有事业,男人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牛顿辩解。
“你只是嘴上知道!”唐艳按耐不住心中的不满,音量提高了许多。
见唐艳情绪激动,牛顿没敢再说什么。
唐艳继续说:“远古的时候,男人出生入死,负责在丛林里打猎。女人呢,负责在家生育、干家务。只有最能干的男人才能养活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人类进化到现在,其实也一样。只有事业干得好的男人,才能养家,才能让女人有安全感。长得帅,嘴巴甜,性格好,这些都不能。”
牛顿一脸委屈,说:“我——”
唐艳弯下腰,用右手食指堵住牛顿的嘴唇:“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吗?不是你对我不好,也不是因为要毕业了,而是我看不到你的事业心。”
唐艳的话就像一道闪电,照亮了身处混沌的牛顿。他醍醐灌顶的同时,也被电得外焦里嫩,头发都快冒出青烟。
“你该长大了。”唐艳起身,在牛顿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之后翩翩离去。
留下呆若木鸡、还未长大的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