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日本“国民级小说”,日剧巅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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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新的一年到来,投票选举下届教授的教授会再过一个星期就要举行了,财前派为了敲定票源而频繁地举行聚会。

叶山教授得到鹈饲医学院长的授意,担任了游说校内教授的工作。而岩田重吉和锅岛贯治则利用浪速大学校友会干部的身份,从校外鼓动临床医学组的教授们为支持财前造势。在今晚的聚会上,他们将要根据这些活动的成果预估选票,并研究制定最终对策。不过,鹈饲院长顾忌到直接与岩田、锅岛晤面容易惹人猜疑,因此只让岩田个人跟自己商议之后,再去跟锅岛贯治、财前又一及财前五郎本人报告结果。

锅岛贯治身穿昂贵阔气的双排扣西装,胸前衣袋露出一截花花绿绿的手帕,正与财前又一推杯换盏。

“岩田先生是怎么回事儿啊?八点钟都过了,怎么还迟迟不来呀?不就是预估三十一票的流向吗?那能用几个小时嘛!在我们这些搞市议会选举的人看来,鹈饲和岩田的做法简直是太外行啦!”

锅岛很不耐烦地说完,随即瞄了一眼时钟。正在这时,走廊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预估选票相当困难,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岩田急匆匆地进了门。

“预估前景怎么样啊?”财前又一迫不及待地问道。

“毫无疑问会投给财前的票数是十八票。”

“啊?才十八票?太少了吧!三十一票中只能拿到十八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你当初不是保证说,鹈饲先生是临床组的实力派,所以临床组的选票会全部包揽吗?”

财前又一海怪般的秃头油光发亮,满脸都是无法接受的不满情绪。

“好啦好啦,别那么生气嘛!尽管总共是三十一票,但其中基础组有十五票,临床组有十六票。首先,临床组那十六票又分为支持财前候选人的鹈饲派十票和支持菊川候选人的东派四票以及支持葛西候选人的野坂派两票。不管是哪一方,为了取得过半数的选票,无论如何都得拿到基础组的选票才行呀!但是,因为基础组由大河内那个像奈良大佛一样的老顽固掌握着选票,所以能够决定今后教授选举胜负的只有基础组。不管怎么说,因为那边掌握的选票多达十五张,所以咱们要千方百计地从这里挖出八张选票来呀!”

岩田具体说明之后,财前又一露骨地说道:“原来如此啊!听了你的解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只能从临床组十六票中拿到十票了。不过,因为东派和野坂派都瞄准了基础组那十五票,所以咱们也必须好好下功夫从那边挖选票。首先,即便东派只能在临床组拿到四票,但如果他能说动那个顽固的大佛而一手囊括基础组选票的话会怎么样呢?四票加上十五票就是十九票。也就是说,财前五郎败北的可能性不是不存在,所以,即使预估能够拿到十八票,也还是叫人提心吊胆的嘛!我好不容易请到二位赫赫权威帮忙,而且我也尽自己所能给予配合了,所以能不能请二位再想法增加些票数呢?”又一随即转向五郎问道:“你本人的意见怎么样呢?”

“是啊!说老实话,十八票这个数字实在难以让人放心。假如因为葛西前辈这位候选人的出现导致反对外聘教授的选票流向他那边的话,我很有可能遭到他和菊川的两面夹击呀!”财前五郎忧心忡忡地说道。

财前又一说:“这样一来,就更需要想方设法从那个奈良大佛所在的基础组挖到十票以上的选票啦!”

“是啊!最为关键的重点就在这里。刚才我跟鹈饲之所以谈了那么久也是为了这个。我俩商议后,想到了一个妙招。”岩田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嗓音,“从表面上看基础组像是以大河内为核心抱团儿,但实际上我听说最近以公共卫生学的助川教授为主的年轻人对大河内所谓的清高精神和刻板陈旧的做法心怀不满,所以叶山正着手从助川教授那儿开始瓦解他们呢!”

“哦,叶山教授啊……那真是太难得啦!”

财前又一从一个月前起叫叶山去自己的诊所出诊做手术,并以委托手术的名义支付巨额酬金。叶山这么快就采取了行动,使财前又一感到十分满意。

财前五郎说道:“被称为‘大河内的基础组’团结得相当紧密,他们会因为公共卫生学助川教授等人的反抗而四分五裂吗?”

在基础医学组当中,公共卫生学的助川教授与媒体的联系最为密切,他围绕防止公害等问题经常在电视及电台中露面发声。财前脑海里浮现出他善于社交的身影,开始担心基础组那些脾气别扭的学究型教授不会那么简单就跟着助川走。

锅岛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

“咱们就来这样一招怎么样?幸好我担任市议会的民生保健委员长,就让我以‘咨询下年度设立公害研究所相关事宜’的形式,设宴招待以公共卫生学的助川教授为首的生理、卫生、放射等领域的教授,然后在席间巧妙地推动他们支持财前,怎么样?这样做既顺理成章地向他们做工作,还能暗示他们在财前当上教授之后,就可以介绍他们手下的研究生去当公害研究所的研究员。”

锅岛好像颇有自信地承担了这项任务。

财前又一接着就提到了活动经费的问题:“那我该准备多少呢?”

岩田慌忙摆手制止道:“你动不动就扯到钱上去了,真够呛!好啦,这事儿就交给我和锅岛市议员吧!到了需要的时候我会向你开口的!”

“可是,你看看医协选举,自始至终全都要靠钱,不是吗?我是根据多年来的切身经历这样说的嘛!”

“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只要是跟选举沾边儿的事情,全都跟金钱和财物紧密相连。即使是日本医协选举,比起候选人的德行和见识,也是谁撒的钱多谁就能胜选。但是,在大学教授选举中撒钱可就需要耍一点儿小把戏啦!这是给金钱加上障眼法的高品位小把戏呀!”

“哦?高品位?连那种一文不值的东西都想要吗?”私立医专出身、干了半辈子营业医师的财前又一揶揄地说道。

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在国铁高槻站下车之后,出了检票口,沿着柏油路向东走去。这里毕竟是郊区,街道两旁的商店都静悄悄的。走过这些商店,街上的行人就越来越少了。

今津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再次回想起昨天跟东教授谈话的情形。第三内科、神经科、麻醉科、泌尿科和中央临床检验科的教授有五张选票,再加上东贞藏和自己的选票可以确保临床组七张选票。但是,为了再争取十张选票,他们绝对需要得到掌控基础组的大河内的协助。不过,怎样运作才能得到大河内的协助呢?他到现在还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于是今津决定好歹先去大河内的住宅拜访一下。

今津从正街拐进小巷,就看到了板墙翘曲、檐瓦似乎就要脱落的大河内的家。这座房舍质朴得一点儿都不像得到学士院恩赐奖的著名学者的家。他摁响了老旧的门铃。

“请问您是哪一位?”

年纪六十五岁上下的老妇人露出面孔问道,她好像是为单身生活的大河内打理家务的阿婆。

“请您转告大河内教授,我是浪速大学的今津,他就知道了。”

老妇人立刻进里屋传话去了。

今津站在土地板上环视门厅。地台上的木板到处是木节并开始翘曲,相连的榻榻米也十分陈旧并且变成了褐色,呈现出一副煞风景的凄凉景象。

刚才那位老妇人回到门厅说道:“先生正在看书,就请到书房来吧!”

“好的,那我就去书房打扰了!”

今津每走一步都会踩得地板吱呀作响。他穿过走廊进入里面的客厅,那就是大河内的书房。在大约十铺席大的日式房间中摆着硕大的书桌,四面墙边不留空隙地摆满了书架,沉重的书本把榻榻米都压出了凹陷。

“突然登门打扰,十分抱歉。”

今津打了声招呼,正在看书的大河内抬起头来。

“啊,今津,你突然来我家有什么事儿吗?”

今津不经意地望去,大河内正在看德文原版的《人体肿瘤学》。他原先估计大河内在星期天下午应该有空闲,可没想到大河内竟然还在埋头钻研原版专著,这使今津感到了威慑力极强的压迫感。

“没想到您连周末都在读书,真不好意思,打搅您了。”今津惶恐不安地说道。

“对我来说,节假日反倒能有大块时间搞研究。一旦去了学校,且不说指导研究生,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务。在家里就不用担心那些事儿啦!那么,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啊?”

大河内好像希望今津赶快说完事情,他好继续研究。

“不,倒也谈不上什么特殊事情,其实吧,就是因为东教授为这次教授选举太劳心费神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这样下去。”

“哦?东教授为什么事情劳心费神呢?”

“其实,就像您也知道的那样,东教授最初考虑到只要是无愧于第一外科继任教授的一流学者,那么任何人都可以推荐。可是,在第二次遴选委员会评选全国公开招聘的候选人时,东教授注意到了学术业绩和品格都出类拔萃的菊川候选人,并考虑一定要让他成为自己的继任者。”

“因为那位金泽大学的菊川确实非常优秀,所以嘛,当然会有那样的考虑啦!”大河内十分自然地说道。

“可是,这正是让东教授劳心费神的事情。在三名最终候选人中,有他自己手下的门生财前和从他研究室转调到德岛大学的葛西。所以,即使东教授想用公平的眼光选择菊川候选人,但恐怕感情上还是有某种牵挂。总而言之,东教授看上去太劳心费神了。”今津同情地说道。

“东这个人乍一看会使人感到很冷漠,其实他就是那样热心体贴的人呀!不过,在这种重要时期可就不能那样优柔寡断啦!”

“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就因为东教授过于热心体贴了,所以特别容易陷入优柔寡断之中。因此我对东教授说过嘛,如果是其他问题倒也罢了,但是在继任教授这样的重大问题上,无论是对于财前还是葛西,都不应该被荒唐的人情所束缚,而应该彻底地以理性去对待。我也鼓励过东教授,虽然自己能力有限,但也可以从第二外科的立场协助他实现让菊川候选人当选教授的愿望。”今津一反常态,用强烈的语调说道。

但是,大河内却只是应了一声“原来如此”,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今津有点儿着急了。

“不过,话虽这样说,可到底该怎样为菊川候选人拉票呢?您也知道东教授和我都缺乏政治实力,而且不擅长社交,所以这个问题叫我们实在是一筹莫展。而且另一方面,我却听到支持财前候选人的鹈饲派正在跟校友会联手,大张旗鼓地进行拉票活动,眼看大河内老师所说的严正选举就无望实现了,我真是坐卧不安呀!”

大河内眉头猛地一抖,勃然大怒地说道:“你说鹈饲派跟校友会联手拉票,是真的吗?为什么这种在校内处理的问题要弄到外边去呢?临床出身的校友会干部中有些人就像是施压集团的老大,这首先就是很不正常的现象!”

“这些都好像不只是传闻而已。正因为如此,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应该力图以纯粹的学术观点看问题,让最优秀的菊川候选人成为第一外科的继任者。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河内教授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今津一口气把话说完,大河内凹陷的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亮。

“是东叫你来委托我的吧?”

“没有的事儿!东教授听到鹈饲派的很多传言之后说,如果菊川候选人因为对手卑鄙的竞选运动而落选的话,浪速大学就失去了严正公平的教授选举制度,而他将舍弃一切离开大学。正因为如此,像我这样赞同东教授意见的人才无法平心静气,所以我才会这样冒昧地登门拜访您。”

大河内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今津,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的立场是严正中立、公正无私。我不是只要受人之托就会有所行动的人。不管有人委托还是没有人委托,我都会在教授会上公平的立场对优秀的候选人表示赞同。”

“那么,您会赞同菊川候选人啦?”今津情绪高涨地问道。

“不,我只是说我会以严正中立的精神对待选举而已。”大河内严肃地反驳道。

今津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凝重的沉默降临了。

“话说回来,各派在临床组的预测票数大概是什么比例?”大河内突然问道。

“我想大概支持财前的有八票,支持菊川的有五票,支持葛西的有三票。”

听到今津的回答,大河内不知有何想法,他在桌上的记录本上写下了这几个数字。

房门紧闭的新楼会议室里,正在举行决选第一外科继任教授的教授会。被宽大的玻璃窗和淡黄色墙壁包围的崭新会议室,笼罩在以往教授会上未曾有过的紧张气氛之中。

U字形会议桌的正中央坐着教授会主持人鹈饲医学部长,遴选委员会会长大河内教授坐在他旁边,两侧由临床组与基础组的教授们按照科目表顺序落座。除了一名教授因病缺席之外,三十名教授全都到齐了。不过,在大多数教授心中,最后把选票投给谁,应该已经根据各派事先的拉票活动大致确定了。

鹈饲环视了一下会议桌周围,确定各位教授都已经到场之后,大声地干咳了一下。

“现在开会。本次会议将对第一外科的继任教授进行审议,同时进行投票选举。在此之前,我们请遴选委员长大河内教授向各位说明评选经过。”

大河内站了起来。

“我们受教授会的委托,在遴选委员会上进行了严正的评选。现在,由我向各位报告反复评选的经过和结果。首先说明评选方法,为了站在全国性的视野广招人才,我们采取了全国招聘的形式,委托全国各大学校长或医学院长推荐,最后得到了十名候选人。然后首先从中淘汰了在年龄、业绩和品格方面有缺憾的五名,而留下了五名候选人。虽然这五位都是难分优劣的人物,但是经过我们从学历、工作经历、研究经历和品格等方面进行了全面而严格的考评之后,我们留下了金泽大学的菊川教授、德岛大学的葛西教授以及本校的财前副教授这三名最终候选人,并接受教授会的投票表决。有关这三名候选人的学历、工作经历和研究经历等信息,各位可以参阅手头的履历书复印件了解详情。因此,我作为遴选委员长,在此对三名候选人的学术业绩重点进行说明。”

大河内以他一贯的简洁风格说完之后,各教授就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中的候选人履历书。

“现在,我就按照假名五十音的顺序,从德岛大学的葛西候选人开始说明。关于他的经历,正如履历书所记载的一样,他为本校出身,于一九五五年由本校副教授转任德岛大学医学院教授至今,研究领域为肺结核胸膜外充填术及肺癌的外科手术治疗。在一九五八年的肺结核外科研讨会上发表了题为《肺结核胸膜外充填术》的论文。另外,在一九六二年发表了有关《肺部切除术前后的心肺功能》的课题研究报告,在肺外科领域中成绩斐然。至于个人品格方面,也十分优秀。”

积极推荐葛西候选人的整形外科野坂教授的座位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接下来是金泽大学的菊川候选人。如履历书中的记载一样,他毕业于东都大学医学院,在该校担任讲师,于一九五七年转任金泽大学医学院教授至今。在科研业绩方面,菊川候选人一贯针对‘心脏冠脉功能不全的外科手术疗法’进行研究,总共发表了二十二篇论文。一九五八年在胸外科学会上以《心肌梗死的血管再通术》为题进行了特别演讲,一九六〇年发表了有关《冠状动脉内膜切除术》的课题研究报告,一九六一年获得了日本外科学会总会的学会奖。尤其是在冠状动脉内膜切除术方面,菊川候选人是无与伦比的行家里手。至于个人品德方面,金泽大学的医学院长在推荐书中介绍说,他是一位温和内敛的学者型人物。”

东贞藏与今津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下。从大河内平淡简洁的说明当中,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对菊川的温暖关怀。

“最后是财前候选人。如各位所知,财前候选人从一九五五年开始担任本校第一外科的副教授,专攻消化系统,尤其擅长胃部与食管的吻合术研究。一九六〇年在日本外科学会总会上做了题为《胃黏膜癌的临床意义》的特别演讲,一九六一年发表了题为《关于胃癌的转移、进展的临床及病理学探讨》的课题研究报告。特别是在胃部与食管的吻合术的领域中,他的成就得到了公认。至于个人品德方面无须我赘言,想必各位都已经非常清楚了。”

大河内说完坐下,鹈饲接着站起来说道:“刚才,遴选委员长公平而且严正地介绍了三名候选人的业绩。如果对各候选人有任何疑问或意见,请各位畅所欲言。尤其是除遴选委员之外的各位教授,请在这次教授会上直言不讳地发表你们的意见。”

从这番话中可以感受到鹈饲摩拳擦掌的劲头,他在遴选委员会上寡不敌众,于是想在教授会上依靠支持财前的多数派一决胜负。

大河内严肃认真地催促东贞藏发言:“在此之前,如果现任教授东教授有什么意见的话,先请您说出来,好吗?”

东贞藏慢慢地站起来说道:“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这三名候选人都是由遴选委员会严正评选出来的,所以我殷切希望通过更加严正的投票方式选出最符合本校发展要求的人才。”

“完全正确。我们应该按照东教授说的,本着严正的态度,积极踊跃地对各候选人提出质疑嘛!”鹈饲十分谦恭地说道。

就像在呼应鹈饲的话,支持财前派的第二内科教授、附属医院院长则内教授开口发言。

“我对葛西候选人的业绩提出质疑。关于葛西候选人研发的‘胸膜外充填术’,我听说术后在填充于胸膜腔内的‘乒乓球’中会积存浆液,结核菌会在其中繁殖并造成瘘孔,使病情恶化,而且这样的实例很多。关于这一点应该怎样解释呢?”

则内教授站在结核专家的立场提出了尖锐的质疑。同属财前派的放射科教授也乘势追问道:“这事儿我也听说过。我认为‘乒乓球’的临床应用有过于冒进的嫌疑。目前已经出现强烈要求尽早摘除‘乒乓球’的意见了。”

财前派为了防止集中在财前身上的选票分散到同校出身的葛西身上,就想先把葛西击败。这种意图已是昭然若揭了。

支持葛西派的整形外科野坂教授显得斗志昂扬。

“真不敢相信这番话会出自专攻结核病的第二内科教授之口呀!葛西候选人的胸膜外填充术在发表当时,很明显地使结核空洞缩小,对肺结核治愈做出了重大贡献。这是不争的事实。学术这种东西,即使是曾经被视为真理的成果,在经过十年之后也很有可能不再是真理了。但是,如果害怕这一点的话,那就将一事无成。事实上葛西候选人后来还多次改良过胸膜外填充术,努力克服刚开始时出现的弊病。难道您不知道吗?”

被野坂指责为孤陋寡闻的则内教授答道:“克服弊病?开什么玩笑?我看你才搞不懂我们结核病专家的评价。再说,葛西候选人是不是真正具备了担任教授的才干呢?我看所谓的品格健全其实就是过于八面玲珑,也是过于缺乏主见。”

则内说到这里,支持葛西派的小儿科河合教授发言道:“担任教授的才干和水平是在当上教授之后逐渐具备的,所以这一点并不构成能否胜任教授的问题。而且葛西候选人应该属于大器晚成型的人才,最近他的科研成绩进步显著,专攻的学术领域也相当于东教授的直系,而且还是财前候选人的前辈。所以,既然同为本校出身,实力也差不到哪儿去的话,那么推荐在地方大学饱尝八年艰辛的葛西候选人才符合办事程序嘛!”

会场上出现了窃窃私语及交换眼神的情况。鹈饲探出富态的身躯敲了敲桌子。

“禁止采用刚才那种拉票式的发言。请各位只针对候选人的履历及业绩继续质疑吧!”

支持财前的眼科教授,弯着瘦小的身躯,用异样低沉的声音说道:“冒昧请教一下,我听说菊川候选人背后有东都大学船尾教授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把最麻烦的人物留下当最终候选人了。说到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各位都知道,那可是文部省科学研究经费审议会的头儿啊!”

支持财前的参谋级人物叶山立刻点头附和。

“这确实很令人伤脑筋呐!文部省的科研经费竟然被东都大学某教授的一己之见所左右,这才是真正的‘癌症’呀!如果教授选举还要顾虑到这种事情的话,那可真是浪速大学的耻辱啊!所以,如果菊川候选人背后确实有东都大学的船尾牵线的话,这确实是个问题呀!”

这番话表面上看似攻击文部省科研经费审议会的现存弊病,实质却是要把菊川候选人逼入不利的境地。

性情温和的今津怒气冲冲地谴责道:“医学院长,刚才的发言才完全是性质恶劣的拉票活动。请禁止做出那种发言!”

“今津教授说得完全正确。此后严格禁止以诽谤中伤特定候选人为目的的发言。”鹈饲敷衍应景地发出禁令,“请各位继续质疑吧!”

然后是基础组研究公共卫生学的助川教授发言。

“从基础组的立场出发,我对菊川候选人的论文提出质疑。对于菊川候选人的《试论高气压手术室在心脏外科的应用》一文,我刚才跟生理学的教授讨论了一下,有关在高气压下的病态生理研究应该还留有很多尚未解决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这篇论文有些轻率。关于这一点各位怎么看呢?”

东贞藏和今津的脸上表现出强烈的不安神情。他们倒不是为了菊川的论文内容感到不安,而是因为这种针对菊川的批评居然来自想要依靠的基础组教授。

东贞藏掩饰不安的神情说道:“关于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吧!高气压手术室的设计以及氧气中毒等问题确实尚未得到解决。不过,近年来与此相关的研究,不只是在我国,在海外也相当活跃。学会也十分期待这些研究成果能够带来令人感兴趣的见解,因此我认为‘轻率’这个词语并不准确。”

大河内转向生理学教授问道:“林田,怎么样啊?作为生理学教授,你同意东教授刚才的发言吗?还是觉得像助川所说,这篇论文有些轻率呢?”

生理学教授林田答道:“关于这个问题不能轻易定论,而必须留待今后逐步论证解决。因此我不能给出明确的论断。但是,作为一篇试论应该有它的参考价值。”

林田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模糊回答。

“既然是必须留待今后解决的问题,那么现在对它挑三拣四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继续讨论吧!”

大河内说完,支持葛西的皮肤科乾教授发言了。

“据我所知,菊川候选人虽然在学术研究方面十分优秀,但手术技能却并不高明。听说,接受菊川候选人指导的研究生在实施手术时由于人工心肺装置的功能不全,造成患者在术后出血导致死亡的实例不止两三例。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菊川候选人恐怕并不适合担任本校第一外科的教授。”

今津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不能归责于菊川候选人研发的人工心肺装置,而且也与他指导方法的优劣无关,而是因为为患者主刀的人本身技术尚未成熟。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向金泽大学咨询之后也得到了相同的答复。”

支持财前的叶山插嘴道:“不对,你那种说法可是有点儿奇怪呀!根据我后来听到的消息,菊川设计的人工心肺装置就是有问题。所以,这本来就是菊川候选人自己的责任嘛!按理说,那种器械应该在临床试验之前经过猫狗等动物实验以确保完美无缺,可他的态度却那么轻率,实在令人怀疑他作为学者的良心。本来……”

叶山越说越来劲儿,却被大河内的一声“等等”制止了。

“即使在动物实验中进行过充分测试并确认没有问题,但那种状况仍然有可能发生。以麻醉装置为例,即使采用了世界一流的‘海德布林克’或‘佛列加’等优秀的麻醉机,仍然有可能造成患者死亡的情况。除了主刀医师技术不成熟、指导水平的高低以及装置优劣等因素之外,还有可能出现这种医学上的偶发事故。但是,如果过分谨小慎微的话,那就什么研究都无法进行下去了,而医学也就不会有进步了。因为菊川候选人的那套装置现在已经顺利步入正轨了,所以,叶山,你翻出初期实验阶段的陈年往事来揭短,可不是医学家应该做的事儿啊!”

大河内不留情面地指责,使能言善辩的叶山也沉默不语了。

“那么,关于财前候选人,各位有什么疑点要问吗?”鹈饲像要缓和尴尬的气氛似的说道。

支持葛西的血清学教授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对财前候选人的业绩提出疑问。财前候选人关于食管癌和胃癌的手术方法得到了社会的高度评价,但是在学会上有很多人提出意见,认为那种所谓‘首创新术式’中的‘首创’提法过于夸张。而且在对消化器官做手术时,即使进行相同的吻合术式,也会根据术后的愈合程度以及范围不同而不同,所以有些方面并不能按照社会的评价全盘接受。”

支持菊川的神经科教授也附和道:“我听说财前的术式非常精细复杂,并非任何人都能够简单地掌握。关于这一点我想请问,遴选委员会是否请教过外科学会的权威泷村名誉教授的意见呢?”

葛西派与菊川派这两派就像共筑统一战线般,口径完全达成了一致。

遴选委员长大河内答道:“因为对于这个方面我们都不是专家,所以如果各位有这种希望的话,我们可以联系泷村名誉教授请教他的意见。不过,幸好这里有全部加印的候选人论文,请各位根据这些材料讨论一下怎么样啊?”

支持葛西的野坂穷追不舍地说道:“财前候选人在手术方面具备了出色的技能,同时在女性方面也具备相当高的技能。他竟然跟酒吧里的女人搞婚外情,这与国立大学教授的身份极不相符,有关这方面的传闻,我想各位早已有所了解了吧。”

野坂向支持财前的教授们投去嘲讽的笑意,鹈饲勃然大怒。

“野坂,你说话要慎重,不要进行人身攻击。而且据我所知,你刚才说的话有些夸大其词了。就那么点儿事情,连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经历过吧。咯咯咯咯!”鹈饲从喉咙发出笑声,环视了一下在座的众人。临床组那些作风浮华的教授们立刻发出了苦笑声。

鹈饲赶紧说道:“那好吧,看样子讨论进行得差不多了,现在准备进入投票选举程序,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鹈饲接着宣布:“那好,我立刻联系事务长,现在开始投票选举第一外科继任教授。”

“请等一下!”东贞藏忽然站了起来,面孔显得有些苍白,他静静地环视在场的教授说道,“我要弃权!”

“啊?弃权?”

教授们禁不住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是的,我要弃权!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听各位激烈的争论。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财前和葛西这两个由我一手培养的爱徒在接下来的投票当中激烈地争斗。我本人也无法取舍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即使我想从学术业绩方面公平地看待并支持菊川候选人,但我又不能舍弃自己的两名爱徒把票投给其他学校的人。因此,虽然现在的我感到万分遗憾,但我还是决定舍弃能够行使自己正确意志的一票,所以我决定就此退出投票选举。除此之外,我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

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众人的心,凄恻感人的气氛充满了整个会议室。

东贞藏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外之后,很多教授依然笼罩在深深的感动之中。在场的教授们的脸上浮现出感佩的神情,全场静默无声,仿佛已经忘却了先前为各自支持的候选人进行过唇枪舌剑的激烈论战。

“真不愧是东教授,高风亮节呀!”大河内喃喃自语道。

其他教授们也仿佛还在回味余韵尚存的感佩,静静地点头。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在事务长的见证下,进入继任教授的投票选举环节。”

教授们好像被鹈饲的声音唤醒似的回过神来。鹈饲脸上现出与深受感动的教授们相去甚远的表情,他拿起电话联系事务长。

“在事务长送来选票之后,我们立刻开始进行投票。请各位充分参考葛西、菊川、财前三名候选人的履历、科研成果目录以及刚才的会议审议过程,不要被一时的感情所局限,要根据自己的正确判断,选出最适合拥有光荣传统的第一外科的继任教授。我作为医学院长向各位发出诚恳的请求。”

因刚才离场的东贞藏那动人心弦的发言以及戏剧性退场给教授们心中造成了微妙变化,鹈饲为了避免东贞藏的言行影响选票的流向,故意说出以上那番话。

教授们当中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他们由于各自心态不同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是,在事务长带着选票进来之后,室内的气氛骤然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事务长把封口的纸袋放在鹈饲面前。因为有一名教授因病缺席,东贞藏也选择了弃权,所以就把印有浪速大学校徽水印的选票分发给了在场的二十九名教授。

鹈饲用郑重其事的语调说道:“那么,现在进行无记名投票。另外,虽然有一名教授因病缺席,但由于因病缺席的解剖学研究室的畑中教授已经用邮寄的方式进行了不在场投票,所以本次教授会总共有三十张有效投票。”

沉寂无声的室内,只有钢笔填写名字发出的声响格外清晰。过了不久,似乎就有人开始折叠选票,事务长迅速端起投票箱依次回收,收集完毕即把投票箱放在了鹈饲面前。鹈饲马上打开了投票箱。

“那么,现在马上开票!”

他严肃庄重地说完,读出了最先取出的一票。

“菊川升!”

面对黑板的事务长,在菊川的名字下边写了“正”字的第一画。极力推举菊川的今津兴奋得开始脸上发红。

“财前五郎!”

叶山等支持财前的教授们长出了一口气。

“葛西博司……财前五郎……菊川升。”

鹈饲唱票的嗓门渐渐提高,面对黑板的教授们都心怀期待地凝神注视。

“葛西博司……葛西博司……财前五郎……菊川升……菊川升……”

鹈饲唱票的节奏越来越快,嗓音中透出急不可耐的声音。这是因为菊川和葛西在起步时势头较猛,而财前的选票却姗姗来迟。除大河内以外的其他教授们渐渐露出兴奋的神情,甚至通过表情就能够看出他们要选的是哪个候选人。

“菊川升……葛西博司……财前五郎……财前五郎。开票完毕。”

鹈饲唱完票后,事务长立刻开始计票。

财前五郎 12票

菊川升 11票

葛西博司 7票

支持财前的叶山等人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仍把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黑板。推举菊川升的今津也露出复杂的表情,深深地叹了口气。而野坂则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葛西博司那少得可怜的票数。

鹈饲为了不让情绪外露,装出平静的表情强调道:“投票结果按照从多到少的顺序,分别是财前候选人十二票、菊川候选人十一票、葛西候选人七票。但是,由于无人获得总票数过半数的十六票,所以根据刚才的投票结果没有能够决选出第一外科继任教授。因此,根据本校教授会的规约,在没有得到超过总投票半数的情况下,将对获得票数居前的两名候选人进行决选投票。所以,我们将在一个星期之后的二月五日召开临时教授会,进行决选投票。”

大河内目光锐利地盯着鹈饲说:“用不着改天专门召开临时教授会,现在接着进行决选投票不就行了吗?”

鹈饲笑容满面地说道:“在今天的投票过程中,不仅出现了东教授弃权的情况,还出现了畑中教授因病缺席而进行不在场投票的情况,即使接着进行决选投票,由于必须得到他的委托书,所以也只能改日举行啦!”

“这我明白。如果畑中去外地或海外出差而无法立刻取得联系的话,那则另当别论,可畑中是在自己家里养病,所以只要请事务长从这里打个电话,问他是投财前还是菊川并填好选票不就可以了吗?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专门延期一个星期再次召开临时教授会,那多费事儿呀!”

大河内的发言符合他前任医学院长的身份。

“为决选投票召开临时教授会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历任医学院长在必要的时候都会这样做。这是惯例。”鹈饲反驳道。

大河内吐出一口烟,说道:“那样做当然可以。但我想说的是,无论是刚才对三名候选人的质疑答辩也好,还是在开票时出现的异样兴奋也好,恕我失礼,这种愚蠢的白热化争论是在历届教授会选举中从未见到过的。正因为这样,如果此事搁置多日的话,不正常的拉票活动将会更加猖獗,恐怕无法进行严正公平的选举。这种情况的发生是不难预见到的。”

“如果大河内教授为此担忧的话,那我作为现任医学院长就一定要负责任地进行公正的选举。所以,让前任医学院长如此担忧,我实在太过意不去了。”鹈饲貌似谦恭地应答道。

“这样我当然就可以放心了。那我就拜托你,务必主持名副其实的公正选举。”大河内也貌似谦恭地答道。

R会馆复式二层最里面的休息室,仍如往常一样平和安静、人影稀疏。今津似乎还没有从教授会的兴奋中平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服务生端来的苏打威士忌酒,把膝头凑近东贞藏,用激动的语调讲述了投票结果。

“当东老师说出要弃权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事态会怎样发展,因而方寸大乱。支持财前的拉票活动那么猖獗,在你死我活的紧要关头失去东老师举足轻重的一票很有可能导致败北,所以我简直吓得灵魂出窍。老师怎么会那样突然退场了呢?”

今津的语气中带有责难的意味。

“今津,我绝非是要舍弃自己宝贵的一票!这且不说,刚才听你报告了后来的经过,如果当时我没有那样离席退场的话,菊川的票数最后会怎么样呢?”东贞藏用缓慢的语调继续讲道,“菊川十一票、财前十二票、葛西七票,三名候选人的得票都是完全令人意外的数字。我想,财前派恐怕至少觉得能够得到十七八票,而葛西派为了控制过半数的十六票在这个月里肯定也曾四处奔走过,而连我们也预估应该拿到十七票,所以各方的如意算盘其实都有相互重叠的部分。但是,不管怎么说,财前派最后只得到十二票,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个打击吧!今津,问题就在这里。我确实失去了自己宝贵的一票,但我的退场在善良的教授们心中唤起了某种情感,促使原先为反对外聘教授而茫然支持财前的教授们的几张感情票转向了咱们这边,不是吗?”

“那么,老师是在这种谋划之后,才留下那番动人心魄的话语并退场的吗?真不愧是深谋远虑的东老师啊!我估计任何人都无法想象那是精心打造的经典道白吧!”今津十分佩服地说道。

“你要是把我的话解读成‘精心打造的经典道白’,那我可受不了呀!我只是坦率地讲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或许其结果只是偶然地体现在了菊川的感情票上而已。对于这一点,你千万不要误会啊!”

东贞藏用他特有的瞒天过海的本领否认了今津的看法。

“我真是太失礼了。像东老师这样的人怎么会逢场作戏呢?只是坦率地讲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而偶然导致了那样的结果嘛!”

“你这样想就可以了。话说回来,咱们预测菊川应该得到十七票,可为什么竟然降到了十一票呢?幸亏今天财前的得票也出人意料,两者仅仅一票之差,且都没有过半数,总算把局面拖入决选投票。不过,下次决选投票只需一票之差就足以决定胜负了,所以如果预估选票不够牢靠的话,那就非常危险啦!”

东贞藏的话语中带有责备今津过分天真的意味。

“老师说得完全正确,我没什么可说的。根据我的预测,临床组中加上东老师和我应该有七票。而基础组中,虽然大河内教授没有说出口,但是我去找他时看他那样子肯定是允诺支持菊川了,所以我就估计那边会有十票。但是,从菊川所得的这十一票的结果看来,大河内教授是不是没有积极为咱们拉票呀?”今津困惑地说道。

东贞藏摇摇头说道:“我倒是觉得,今天的十一票几乎都是凭借大河内教授的势力得到的基础组的选票。如果有谁因为我的退场感动而给菊川投票的话,那也应该是基础组的教授。但我觉得,先前向咱们保证过的那五位临床组教授的选票才值得怀疑呀!”

“真是这样吗?我去跟他们谈这件事儿的时候,每位教授都表示出相当强烈的共鸣呢!尤其是神经科和泌尿科的教授,都是非常激进的反鹈饲派呀!”

今津露出难以领会的表情。

东贞藏接着说道:“临床组的教授只是在鹈饲瞄准下届校长并有可能实现与这一目标的时候,才会想撇开财前而把选票投给菊川。可一旦到了投票时却又临阵退缩。虽说是无记名投票,但因为唱票的是鹈饲医学院长本人,所以他们会担心自己的笔迹被认出来。”

“听您这样说,我真是越来越为自己过分天真地预估了形势感到羞愧了。不过,那样的话,投票的保密和自由不就无从谈起了吗?这实在太过分了……”

“今津,事到如今再为那种事情生气也没有用了,更重要的是要为一周之后的决选投票要想出相应的对策。”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但无论如何咱们都必须把葛西派的那七票全都弄到手才行。或许从葛西派看来,那七张选票实在太少了,但是在我们看来,去了德岛大学离开本校长达八年的葛西竟然还能得到七票,真是令人感到意外呀!这正说明他们对财前的反感情绪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在决选投票时咱们应该能够得到那七张选票。我今晚就去跟他们交涉吧!幸好掌握葛西选票的是外科同行野坂,所以谈起来也比较容易一些。”

“不过,我觉得葛西的选票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单纯啊!正是由于他们认为葛西将会险胜当选,所以才能锁定那些选票。可一旦葛西落选,由于同校出身的情谊和校友会的影响,那些选票非常有可能流向财前那边。因此,那七张选票的去向很难预判。”东贞藏十分慎重地说道。

今津走出南海线的诹访之森站检票口,穿过灯火通明的站前商业街,走在寒风瑟瑟的郊外小路上。他脑海里浮想出此后将与野坂谈话的内容。上次在去大河内家为菊川寻求支持的时候,由于大河内是那样的性格,所以他并无良策,只能尝试采用动之以情的方法。但是,对于现在要去走访的野坂,今津直到刚才还跟东贞藏进行慎重的协商,然后才带着具体的对策上路。

从标志性建筑牙科诊所向右转弯之后,走过五六户人家,就看到亮着门灯的野坂家了。在围绕着树篱约的四百五十平方米的院子里,有一座红瓦的西式建筑,与大河内那座狭小老旧的住宅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今津看到了这种富有讽刺性的反差。临床组精英教授极尽奢华,而获颁学士院恩赐奖的基础组老教授却甘于清贫。今津随即摁响了门铃。

“请问是哪一位?”

身穿和服、年约四十岁的夫人打开了门厅。

“我是第二外科的今津。请问野坂教授回来了吗?”

今津一边问一边向门厅里边望去,只见旁边的西式房间里亮着灯,传出了收音机的声音。

“是的,我先生已经回来了。请稍等一下。”

夫人把今津迎进门厅,然后返回屋里,身穿宽袖棉袍的野坂走了出来。

“哎呀!你怎么突然光临啦?来,请进吧!”

野坂打开了旁边客厅的房门。这里似乎也被当作起居室使用,屋内暖炉的火烧得正旺,烟灰碟里积存了不少烟头。

“晚上突然登门拜访,多有失礼!因为有件事情特别想跟你商量一下,是不是给你添麻烦啦?”

“哪里,你来我家做客没有任何妨碍。不过要看商量什么事情,有的事情也许会比较麻烦呢!”

野坂似乎看透了今津的来意。

“哎呀,你还是那样说话不留情面……这且不说了,今天葛西落选真是令人意外啊!无论是从业绩、人品还是按论资排辈来看,葛西都比财前更应该留下。都是因为以鹈饲医学院长为中心的财前派疯狂地拉票,才会导致葛西落败。实在是太恶劣了。”今津啜饮着端来的热红茶,忿忿不平地说道。

“不过,这就是选举嘛!当然应该留下的人留不下来,而不该留下的人厚着脸皮当选。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

野坂似乎已经彻底死了心,今津深感意外地望着他。

“其实,我今晚突然登门拜访不为别的,就是想代替东教授来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哦?代替东教授?你这话也太奇怪啦!代替在今天选举中弃权的东教授,那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野坂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东教授确实是弃权了,但是这里面包含着非常深刻复杂的原因呀!其实,东教授最初的想法是,如果在葛西与财前两人之间选择的话,那就要推荐早于财前的前任副教授,也就是在德岛大学苦熬了八年的葛西。但是你也知道东教授是个学究型人物,对学术的尺度把握得非常严格,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支持金津大学的菊川,他也渐渐被学术业绩卓越超群的菊川候选人吸引住了。不过虽然如此,东教授还是难以割舍辛苦了那么多年的葛西,所以他今天投票时才会弃权。因此,他虽然说不能舍弃爱徒葛西和财前两人,但那都是在公开场合的发言。他其实是因为顾虑葛西才弃权的。不过,现在既然葛西已经落选,那么东教授也就没有必要采取弃权的立场了。既然对手是财前,那他就决定公开支持菊川了。因此,东教授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协助。”

今津一反常态,把跟东贞藏商量好的话和盘托出。

“真是那样吗?虽然我并不认为东教授会那样为葛西着想,但既然本人都那样讲了,我就暂且当成真话听吧!尽管如此,但在葛西落败的当天就叫我把选票转投给菊川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不管怎么说,葛西是我二十年来的老朋友嘛!所以,我准备效仿东教授,在决选投票时弃权,或者即使投票也可能是空白票呢!”

“空白票?怎么会呢?”

“不,就是空白票。因为不想支持任何一方,所投空白票就是最为严正的做法嘛!”

今津脸上浮出狼狈的神情。

“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能不能通融一下?当然,我们既然有求于你,就不会空手而来。”虽然今津的资历比野坂早八年之多,但现在说起话来却变得异常谦恭,“话说回来,我听说日本整形外科学会的理事目前有个空缺呢!”

今津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使刚才泰然自若的野坂表情骤变。

“怎么样,野坂先生?你想不想当学会理事啊?只要能当上理事,因为会长向来都是理事互选轮流执政,所以总有一天能当上整形外科学会的会长。那样的话,据说将来在竞选学术会员的时候就是非常有利的条件啦!我觉得这可是个相当有魅力的职位呀!”

今津的姿态变得有些傲慢起来。

野坂试探性地望着今津说道:“今津先生,你可别开空头支票呀!我可是听说了,整形外科学会理事的缺额,将要让比我年长很多的洛北大学的伊藤教授就任,不是吗?”

“虽然确实有那种议论,不过说实话,这是那个一声令下就能决定整形外科学会人事的大人物跟东教授商量之后,让我带话给你的。所以绝对不是什么空头支票呀!”今津打包票保证道。

“你这是从哪条线上得来的消息?”

“就是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呀!你也知道,那个人物是日本外科学会的大头儿,他的恩师跟东教授是同门师兄弟。因此,东教授跟船尾教授之间的交情也非同寻常,我来跟你谈的这件事情也是东教授跟船尾教授事先谈好的嘛!”

“原来如此啊!既然是船尾教授说出来的话,那就应该是确切无疑了吧!”

“就是呀!我在外科学会也常常能见到船尾教授,他确实是个学术成就和政治实力兼备的大人物啊!因为菊川候选人就是从船尾教授研究室里出来的门生,所以不但得到了东教授的支持,同时也得到了船尾教授强有力的推荐。因此,船尾教授曾经明确地表示过,如果你把手中的七张选票投给菊川候选人的话,他一定推举你担任整形外科学会的理事!”今津加强语气说道。

野坂像是在仔细盘算,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确认似的问道:“今津先生,你刚才说的整形外科学会理事的事情该不会只是船尾教授的口头约定吧?不会过后就不算数了吧?”

“那当然不会啦!既然能够得到你的七张选票,我们当然应该付出相应的回报嘛!我估计从明天开始,财前派也会来找你提出露骨的政治交涉。不过,他们所能提供的无非就是眼前利益而已。与之相比,野坂先生,得到船尾教授的推举当上理事对你的将来具有不可估量的助益啊!”

今津进一步加强语气催促对方。

野坂放下叼在嘴上的香烟说道:“我是个比起眼前利益更加重视未来发展道路的人啊!”

“那么,你保证要支持菊川啦?”今津确认地问道。

“你是说不从我这里拿到一纸字据就不能放心吗?你们真是过于小心谨慎啦!”野坂说完就从饰物架中取出威士忌酒瓶和玻璃杯,愉快地说道,“今津先生,让咱们先干一杯吧!”

财前五郎在门前“噗”地吐出满嘴酒臭气,在夜晚的寒气中蜷缩着肩膀,伸手按下门铃。门厅里边传来的脚步声不像是女佣的而像是妻子杏子的。门被打开了。

“你回来这么晚呀!老爸都等不及啦!”

财前得知今天教授选举的结果之后,立刻给岳父又一打电话告知了他的得票数以及还要举行决选投票的情况。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回来这么晚,真是太缺乏常识啦!”

杏子美丽的眼眸露出苛责的神色,冷淡地说完便先折回屋里去了。走廊上传来喧闹的脚步声,又一喜笑颜开地一只胳膊上挂着小学三年级的长外孙,另一只胳膊上挂着一年级的次外孙。

“爸爸,你回来啦!”长子一夫呼唤道。

次子富士夫也天真烂漫地说:“爸爸,教授选举是什么?”

财前用责怪的眼神望着杏子,说道:“这种事情小孩不必知道啦!时间已经很晚了,跟妈妈一起上二楼睡觉去吧!”

孩子们乖乖地跟着杏子上二楼去了。

孩子们离开之后,又一骤然现出不高兴的表情,说道:“明明说好稳拿十八票,结果却只拿到十二票,出现这种意外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鹈饲院长的政治实力以及岩田和锅岛所说的金钱实力都靠不住嘛!”

“不,今天这样的意外是由于发生了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事情。东教授突然表演了一场完全出人意料的大戏。”

“东教授演了一场大戏?哦?”又一难以置信地说道。

“就连我在会后从叶山教授那里听到时,也完全不敢相信呢!”

五郎接着把他从叶山那里听来的话详细转述给又一听。刚开始时,五郎的表情还没有变化,但后来五郎渐渐地激动起来了。

“真没想到,那个以稳重清高闻名的榆木疙瘩居然还会玩这种鬼把戏呀!就是因为这样,大多数教授看到东毅然舍弃自己宝贵的一票而退场的身影就被感动了吧!东肯定是考虑到按常规出招难以制胜,所以从刚开始就设下此计并且瞅准机会退场了。就连演戏也摆出他独具的清高派头,真是表面学者风度,而内心阴险至极!爸爸,今天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是鹈饲院长或岩田、锅岛的实力不够,原因全都在于东表演的那场大戏啊!”

又一转了转眼珠说道:“既不是演戏也不是别的什么,反正结果就是前功尽弃了嘛!要想在下周的决选投票中获胜,就得买下你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野坂那家伙手中的七张选票才行啊!”

“可是,野坂就是因为反感我才推举葛西当候选人呀!正是因为出于反感的情绪,所以不可能靠小打小闹一举解决……”

又一打断五郎的话,说道:“就是因为他感情用事,这反倒好办了。如果是由于明确的利害冲突或者被进退两难的情理牵绊,才不好处理呢!此前岩田说过一张选票要五万元,但这次是决选投票所以一张选票就要十万元。那么,七个人总计七十万就能解决了吧?事到如今,咱们就得像老鳖一样紧紧咬定掌握七张选票的野坂毫不放松。要是这次再弄个鸡飞蛋打的话,那可就再没戏唱啦!”又一晃动着海怪般油光发亮的秃头。

他所说的“再没戏唱啦”,到底是指财前五郎在大学里一辈子难以翻身,还是财前五郎在财前家里一辈子难以翻身呢?他的话语中回响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整形外科的野坂绷着脸,面对着妇产科的叶山。酒家深处的包间里暖气烧得温暖舒适,玻璃拉门外细雪纷纷落下。

“大阪已经多少年没下过雪啦!看到细雪纷飞的庭院景色就令人不禁想诌上一首俳句呢!”叶山像要缓和屋内气氛似的说道。

“是这样吗?我可是不求风雅但求实惠的人呐!俳句那种附庸风雅的玩意儿我最不擅长啦!话说回来,今晚到底为什么特意招待我来这么高级的酒家呢?只听你刚才在电话中说的,我实在不得要领呀!”

“哦,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想找你来喝杯安慰酒而已嘛!这样说虽然有些失礼,但昨天葛西的七票对你们来说可能完全出乎意料,而我们所支持的财前的得票也与菊川只差一票,还要另外进行决选投票也使我们感到十分意外。葛西和财前这两人都是本校出身的候选人,他们被其他大学的菊川整惨啦!所以,为了重振精神,我想跟你一边喝酒一边尽情畅谈啊!”

“这种同情没有任何必要。我生性最讨厌那种玩阴招的做法,而且听支持财前的你说出那种话来,我感到就像被倒摸脊背一样毛骨悚然。”

野坂露骨地做出苦涩不堪的嘴型,喝了口清酒。

“哎,你别那么情绪化嘛!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同校出身的同事,对吧?而且,其实今晚我是奉鹈饲院长之命而来呀!”

“哦?奉鹈饲院长之命……这倒挺有意思。你找我究竟要谈什么事儿啊?”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嘛!”叶山放下酒杯,单刀直入地说道,“你明白,在决选投票中葛西派选票的流向对于决定胜负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我们希望得到掌握选票的野坂教授的大力协助。”

“你怎么又这样急躁呢?虽说我们支持的葛西被刷下来了,可是第二天就叫我们转过来支持财前,从感情上来说实在难以做到呀!因为我们为葛西投票本来就是针对财前嘛!”野坂断然拒绝道。

“那,你们要把选票投给菊川吗?该不会是支持菊川的今津君昨晚跑来,你已经向他打包票了吧?”

“没有的事儿!我的意思是,即使出身于本校的葛西落败,我们也不能简单地在下次决选中就把票转投给财前嘛!”野坂若无其事地否定道。

叶山松了口气说道:“你别这样逗我玩儿呀!我可是代替鹈饲院长来向你请求协助的,所以当然不会空手而来嘛!因为我们会提供让你能接受的条件,所以采用那种所谓的政治妥协的方式来请求你协助。”

“哦?你所谓的政治妥协是……”

野坂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亮,停下了夹起生鱼片的筷子。

叶山把他那张女人般白净的面孔凑向野坂,说道:“如果这次教授选举能够得到你的协助,那么儿童疾病中心的儿童整形外科的职务分配就全权交给你。这就是我们向你保证的条件。你觉得这个提案怎么样啊?近来,由于服用萨利德迈安眠药导致海豹状畸形儿增多,小儿外科受到了多方关注。因此,掌握儿童疾病中心重要科室的人事权,对于你和你所指导的研究室都会有很大的助益啊!”

虽然叶山如此强调这项提案的价值,但野坂却噤口不语。

“怎么样,野坂先生?现在葛西已经失去了候选人资格,即使推举东都大学系统的菊川,对你来说不也没有任何益处吗?你还不如推举财前,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有很明显的好处呀!”

“话也不能那样说嘛!比起有害的财前,我认为支持无害的菊川更能令我满意啊!”

“财前就那么不好相处吗?”

“别开玩笑了。我就是讨厌他那个人,彻头彻尾……”野坂一吐为快地说道。

“讨厌……就因为这点儿理由吗?”叶山仿佛在确认似的询问,并窃窃私语地说道,“这个理由真是太无聊了。你还是应该再成熟一些呀!比起感情上的好恶,对于财前那种大有利用价值的人倒不如宜施恩时且施恩,以后再细水长流地加以利用嘛!就像针对东教授的今津教授那样。”

“你的推销策略相当高明呀!当然,如果鹈饲院长推举的财前候选人败选了的话,还可能对下届校长的选举产生负面的影响。所以呢,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啊!”

野坂采取了语意微妙的措辞。

“你说得没错儿。你的一念之差,不但能够施恩于财前,而且能向可能成为下届校长的医学院长卖个人情。这种稍纵即逝的绝好机会,哪儿有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的道理呢?野坂先生,即使是被称为革新派的你,有时候也必须根据情况去做多数派的工作呀!所以呢,你应该趁这个机会跟鹈饲派达成政治妥协啊!”叶山怂恿道。

“即使你这样说,但叫我现在立刻回答,也真是太强人所难啦!而且,其他人是什么意见,我也无法做主啊!”野坂装模作样地沉思着说道。

“当然,如果能跟其他人在妥善协商的基础上得到协助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方面还请你给我这个鹈饲院长的代表留点儿情面!”

叶山特别强调了“鹈饲院长”这几个字。野坂默默地喝干了杯中酒,说道:“那我就再考虑考虑吧!”

“真是感激不尽。本来应该叫财前向各位同意协助他的教授们表示感谢,但现在这样做反倒会带来麻烦。所以,很快就会有财前授意的人去向你当面道谢。”

“不,我只是说我考虑考虑而已。所以,找我来道谢反而会使我为难。那好,我就先失陪啦!”

野坂刚要起身离席,隔扇呼啦一声被打开了。

“叶山医生,真是巧遇啊!”

医协会长岩田重吉在绝妙的时刻出现了,就像他刚才一直站在隔扇那边偷听一样。

叶山转向岩田说道:“啊,岩田先生,你来得正好。这位是……”

叶山刚要介绍,却被岩田打断了。

“不必不必,野坂医生的鼎鼎大名我早就有所耳闻,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本人,真是不胜荣幸!我是医学院校友会的干部岩田重吉。”

岩田是比野坂年长十三岁的前辈,却以近乎谦卑的姿态坐在野坂面前。对方低三下四的态度使野坂没能来得及起身离席。

岩田立刻拿起酒杯,说道:“为了祝贺咱们的相识,请允许我先干为敬吧!”

野坂听说同校出身的老前辈要向自己敬酒,不好意思断然拒绝,只好在岩田端起的酒杯里倒上酒。岩田恭恭敬敬地喝干之后,便向野坂回敬了一杯。

“我很早就想拜见实力派教授野坂医生,正好听说你今晚要在这里跟叶山医生谈话,也没事先打招呼就擅自闯了进来,恳请原谅我的失礼。话说回来,关于这次第一外科的教授选举,我们校友会坚决反对无端引进东都大学系统的外聘教授,并热切希望由本校出身的财前副教授当选教授。今晚我们校友会的干部们也聚集在某处,再次强调继任教授必须由本校的副教授担任这个基本方针。大家一致希望能得到野坂医生的协助,所以由我代表校友会前来拜访。关于这件事情,我是跟鹈饲,哦,不好意思,因为是同窗校友所以不经意地直呼其名了……我是跟鹈饲院长商量之后,才来请求你的。”

岩田采用这称呼方式,巧妙地强调了自己谦恭的低姿态。

“哦,关于这件事情的答复,我已经向叶山教授表明了,请你过后向他询问详细的情况吧!我就此……”

岩田看到野坂想起身,立刻说道:“那好,你的意见过会儿我就向叶山教授询问。我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设宴招待野坂医生团队的各位,以便彼此相识,但因为现在是敏感时期,如果直接见面反倒容易招来误解,所以今天就麻烦老师代我向各位致意吧!”

说完,他突然凑近野坂身边,把鼓鼓囊囊的长方形纸袋放在野坂面前。

“不,你这样会叫我很为难的。”

野坂用力地挥挥手,并想把信封推回去。岩田俯身过来,伸手抓起野坂的皮包,打开锁扣把纸袋塞了进去。

“这太叫我为难了!叶山先生,这样做叫我如何是好啊!”

野坂把矛头转向了叶山。

“野坂医生,这有什么为难的呢?哪有那么夸张呀!这在我们医协选举中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儿啦!嘿嘿嘿嘿!”

岩田细长的眼睛从金边眼镜后面闪出一道亮光。

在阿拉丁酒吧深处的包厢里,财前五郎左右坐着医务长佃友博和资深助教安西,三人正在默默地喝酒。

佃友博把他那恃才好胜的面孔转向财前,说道:“我们完全没有想到选举会被拖到决选投票的地步。现在不只是我们医务部,还有其他研究室的研究生,甚至就连实习生和护士都会凑在一起谈论教授选举的事情。尤其是副教授级的老师们,都觉得这是跟自己的将来密切相关的问题,所以非常注重这次选举的动向。而且,大家都说这样曲折激荡的教授选举是医学院创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呢!”佃友博透出不无遗憾的表情。

安西也咬牙切齿地接着说:“真没想到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大家因为受到剧烈打击,都没心思工作了。”

财前满脸苦涩地喝干杯中的苏打威士忌,担心地说道:“医务部因为教授选举而没心思工作可不行呀!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导致门诊或治疗方面出了疏漏,那可就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啦!”

“哦,这方面的动荡今天总算是平静下来了,所以请不要担心。大家最感到震惊的还不是要举行决选投票,而是东教授居然采用弃权的方式来舍弃财前老师。医务部全体成员的震惊化为义愤,现在对东教授的不信任感越来越强烈,对财前老师的支持热情反而空前高涨。所以,关于医务部内部是否团结一致的问题请老师不必担心。”

佃友博就像早已准备好似的,一口气说完。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热辣的说话声。

“不管怎样震惊,怎样义愤填膺,怎样力图使医务部内部团结一致,不都对挽回颓势没有任何帮助吗?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挽回颓势的有效对策呀!”

刚才离席的庆子,不知何时已经返回,正站在财前身后。

“听庆子小姐这样一说,我们真是无言以对啊!”佃友博仰视着身穿宝石绿色连衣裙的庆子,咕咕哝哝地说道。

在借口举行作战会议且频繁进出阿拉丁酒吧之间,佃友博和安西已经看出庆子是财前五郎的情妇,对待她的态度也变得随意起来了。

“那么,换成庆子小姐会怎样做呢?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安西说完,庆子眨着细长的眼睛说道:“是啊……如果换成我的话……因为再过五天就要举行决选投票了,所以就不能在间接的常规手段上耗费时间了。所以,我会采取直接把对手拉下台的措施。”

“直接把对手拉下台?”安西立刻惊讶地反道,“我明白啦!就是打电话威胁对方或散发诽谤对方的匿名信,对吧?去年第三内科举行教授选举的时候,就曾经有人给对手家里打电话威胁:‘要是不乖乖退出选举就干掉你!’其实,我们也准备在紧要关头采用这个办法搅乱菊川本人以及菊川派呢!”

庆子摇了摇头,说道:“那种土气卑俗且谁都会用的招数已经太老套了,根本行不通啦!应该想出更加犀利且能够将其技术性击倒的绝招。”

“原来如此!技术性击倒啊!”

佃友博一边说着一边沉思,片刻之后“咚”地捶了一下桌子,洋洋得意地说道:“我明白了!技术性击倒的绝招就是直接开进金泽大学菊川的地盘演一场戏!是吧,庆子小姐?”

“真不愧是统领医务部五十人大家庭的佃先生呀!没错儿!就是要用这个绝招嘛!就连东医生也在紧要关头演了一场大戏呢,所以咱们只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行啦!这次轮到咱们演大戏了。”庆子极力煽动道。

可财前却沉下脸来说道:“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假如你们为我做出那种事情,万一我在选举中落败,你们也会变得没有立足之地呀!再给你们添麻烦,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即使你们两人勇闯金泽大学来进行谈判会对我有利……”

“老师,事到如今可不能再说这种泄气的话啦!我们怀着跟老师同生共死的信念才走到这一步。因为有了财前老师才有了我们,所以我们哪儿能只顾自己呢?”佃友博充满斗志地说道。

“是吗?那么,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盛情难却,我就全都交给你们啦!”财前一反常态地用沉痛的语调说道。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要争分夺秒地行动才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呢?”庆子赶紧催促道。

佃友博与安西对视一下,说道:“我们俩不能独断专行地前往金泽大学,等明天去医院一上班我就跟五六个骨干召开秘密医务会,然后跟安西直接出发去金泽。坐特快列车只要四个小时就能到达,所以在明天傍晚前后到达金泽后,就开演大戏。”

“那么,为预祝二位成功,我请各位喝‘拿破仑’!愿二位如那位凯旋将军一样旗开得胜。”

庆子说完,叫侍者取来了一瓶“拿破仑”,毫不吝惜地打开了瓶盖并将酒注入酒杯。同时她的视线越过安西和佃友博的肩头,向财前送去只有他能心领神会的微妙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