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51章 团灭(一)
大宋研发毒烟球已有些年头,《武经总要》上有记载,却语焉不详。
毒烟球大抵是用狼毒、巴豆粉、砒霜、乌头草等粉末混合,内填干草火药,外裹湿料。
点燃之后通过投石车投射出去,落在敌人阵地或者城池内暗燃,散发出有毒烟雾,破坏敌人的生理机能,更能瓦解敌人的斗志。
毒烟球为何不能推广开来,沈放也不能下定论,也许是因它泯灭人性的杀伤力。
可能古人还对神灵有敬畏之心,使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恐引来神灵惩罚。
可是在杨三多这儿,神佛都得靠边站。
用杨三多的话来说,女真鞑子将小爷腿打断,像死狗一样挂在木杆上的时候,怎么没问小爷要不要人性关怀?
杨三多带着火药工匠从未远离过战场。
每一次火器投入使用,他都要收集第一手反馈信息,力求火器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
他手下有十几个从相州、磁州都作院挖掘来的人才,那些人都是大宋顶级的火箭制作工匠。
这些工匠能打造毒烟球、火蒺藜、霹雳火炮、猛火油柜等等先进的火器,杨三多从中选择了毒烟球。
他在传统的毒烟球制作工艺上做了改进,填充料用上了麻丝和水灯草,引燃物除了改动了配比的火药外,还混杂了大量的黑石脂粉。
为了防止敌人用水快速扑灭毒烟球,他选择了制作蓑衣的材料蓑草和棕树皮做外包衣。
当然,野生芥辣粉是必须添加进去的……
待斡离不匆匆赶至信德府衙时,城西上空出现大量的,闪着暗红色火焰的火球。
火球宛如流星陨石拖着白色的尾焰砸向地面。
地上已是浓烟弥漫,分不清哪里是建筑哪里是街道。
士兵们捂着鼻子到处乱窜,马匹牛羊不分方向的惊慌乱撞。
呛人的浓烟随风飘散,辛辣刺鼻的味道,令斡离不眼睛几乎睁不开,胃里面紧跟着便翻江倒海的倒腾。
哇!
斡离不忍不住呕吐起来。
王纳不知道从哪里奔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块湿淋淋的棉巾。
“殿下,快用它捂住脸,这烟有毒!”
王纳不由分说,张开棉巾就往斡离不脸上贴。
一股浓郁的尿骚味钻入斡离不的鼻子。
斡离不异常恶心,不由大骂:“王纳,你想熏死我么?”
王纳自己已是眼泪鼻涕一起下,却顾不上斡离不的责骂,继续劝道:“殿下,下官情非得已!再不捂上毒烟会要人命啊!”
斡离还想骂娘,头顶飞来一个冒着白烟的火球,嘭的坠落身旁。
一股更为浓烈的辛辣之气在众人身边蔓延开来。
斡离不大为震惊,毫不犹疑的抢过王纳手里的湿棉巾,啪的贴在了脸上。
虽然尿味令人作呕,但总好过闻那些致命的毒气。
王纳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雅淡定,急喇喇大叫:“殿下,这次完了!完了!”
“闭嘴!”斡离不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王纳眼冒金星,再也不敢大放厥词。
斡离不始终是军队统帅,他自有过人的定力,迅速意识到了巨大的危机。
沈放在城北大张旗鼓的攻城,将整个城北方圆数十丈砸得稀巴烂,吸引自己将军力向城北聚集,却在西城方向以毒烟球攻城。
可是……他不担心将他家太上皇也毒死在城内吗?
若是他亲手杀死了他家太上皇赵佶,将要面对整个宋国的口诛笔伐。
除非……
斡离不在纷纷乱乱的思绪中找到了一个令人心寒的理由。
他没法细思沈放的意图,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敢出手,自己这一城数万名士兵也他毒杀的在同列。
“当海,速去城北,命兀术即刻向城北杀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杀了西门之敌!”
“雏鹘,你带人收拢散兵,向东门集合,随时待命。”
“阿里刮,你去神霄宫把赵太上皇那些人都带走,不能让他们死在这儿!”
“耶律铎,随我登城!”
斡离不匆匆下达了一连串命令,就近登上了城头。
他需要快速弄明白敌人的兵力部署,要不然城内兵力虽多,依然难逃一死。
西城门外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南朝西军架起了几十架投石车,连续不断的向城内投射着毒烟球。
西门已大开,大量的大金国骑兵冒着生命危险冲出城外。
敌人的箭矢如同雨泼一般射击,无情的收割着骑兵们的性命。
城门口嘶吼声不绝,骑兵们一批接一批的被射下护城河,拥塞的人马尸体填满了河沟。
斡离不只瞧了一眼,便心惊肉跳。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啊。
自己的士兵几乎是赤裸裸的奔逃出城,才从浓烟的折磨下解脱,马上迎来灭顶之灾。
城头微风轻刮,那些落入城内的毒烟依然不停的散发着死亡的味道,像一个巨大的烟囱,随风轻摇慢升,经风一吹,又倒灌入城内。
斡离不观察一会儿,幡然醒悟,这些毒烟接近不了城头。
“快,耶律铎,招呼将士们都登城,登城!”斡离不心在滴血,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呼。
其实不用他下令,远近的城头上已陆续爬上了不少的士兵。
只是这些士兵的状态令人担忧,他们无法还击,都一个劲的低头剧烈咳嗽,抠着嘴巴在呕吐。
斡离不登高望远,又向东边望去。
城东一片漆黑。
南朝西军只在西边和北边布置了兵力,却没在东南两面布置兵力。
这是否说明,沈放的兵力不足?
斡离不又想起曾经在真定城门外与沈放的交涉。
沈放桀骜不驯的眼神,犀利的言辞下,竟然说出让自己放弃攻打真定城的话。
彼时,自己一笑置之,没将这个南人放在眼里。
此时,终于明白了沈放为何当初如此低调,他是一只蛰伏的幼兽,如今长成了庞然大物!
嗖嗖嗖!
城外西军开始向城头射火箭,带着黑色烟焰的尾巴因箭矢足够密集,清晰可见。
斡离不本想提醒周围的士兵躲避,可火箭没多久“哔哔”的爆裂开来,散发出令人畏惧的黄烟。
王纳一把将斡离不的脑袋按至城垛子里,黄色的烟雾在头顶散发出一股臭鸡蛋味道,呛人的味道刺激着咽喉,灼烧感瞬间从喉咙往下窜。
“殿下,这烟有毒,快快下城!”耶律铎不由分说,拽着斡离不向城下急走。
城内烟雾弥漫,士兵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人高呼,有人怒骂,更有人拔出兵器,见人就斩。
斡离不等人才冲下城来,一伙金骑挽紧缰绳朝北城猛冲,险些将斡离不撞倒。
耶律铎大怒,挥起长刀暴喝:“都给老子停下,停下!”
耶律铎才喝了两声,嗓子眼里似乎钻进了一千只蚂蚁,剧烈的疼感令他猛烈的咳嗽起来。
王纳捂着粘满异味的棉巾,瓮声瓮气的大呼:“耶律大王,别喊,快走!”
耶律铎吃尽苦头,再也不敢逞能,拥着斡离不随奔逃大军向城北冲去。
神霄宫里已乱作一团,赵佶与郑皇后、乔贵妃、崔淑妃,以及十余个宫女正忙着用破棉絮、帷幔堵塞门窗。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惹得太上皇一干人等咳嗽不已。
赵佶贵为大宋天子,如今的太上皇,从来都是他指使人做事,除了宫廷密事,哪曾亲自动手做过任何事。
他手忙脚乱的牵着从三清道尊身上扯下来的法衣,就着案几踮起脚尖去蒙窗格子。
偏偏这神霄宫修得高大气派,光是一扇落地窗就一丈余高,赵佶哪里能堵得上。
他着急的跳了跳,脚下的案几突然侧翻,整个身躯横摔在地,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
郑皇后见了,连忙丢下手里的棉布,小跑过来关切的问:“道君,可摔坏了身子骨?”
赵佶摸着屁股,满脸都是泪,嚎啕大哭起来。
“郑居士,咱家这是要归西了吗?太祖皇帝创下的万世基业在咱手里丢了,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呀!”
郑皇后生得一副雍容华贵样,平日里进退有度,是连金军两位元帅都敬重的人,她倒比赵佶镇定了许多。
“道君,后悔的话别再说了,奴家这就去求元帅们相助,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披头散发的乔贵妃放弃了堵窗,跑过来一把抱住郑皇后,大哭:“金人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闲心管咱们几个亡国人。依奴家看,还不如吊死,免得遭这些个罪……”
乔贵妃话虽如此说,眼神中却是满满的求生欲,虽说已沦为阶下囚,好死不如歹活呀。
嘭!
面前整扇落地窗猛然塌下,扬起一团呛鼻浓烟,一群身披铁甲的金军闯入大殿来。
为首的阿里刮见赵佶坐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死模样,哼了一声。
“赵家太上皇,收拾收拾,随我走!”
赵佶见金军闯进来,本是一惊,听了阿里刮的话,连忙从地上爬起,似乎屁股也不疼了。
“谢谢大王,谢谢大王!”赵佶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跪下去了。
一名金将见崔淑妃靠在立柱上一动不动,伸手去探了探她鼻翼,顺势摸了一把崔淑妃的脸蛋。
崔淑妃猛然蹦起,双手朝金将脸上猛抓,口里疯狂大叫:“还我女儿命来!”
金将冷不防被抓破了脸,不由大怒,探手提着崔淑妃的头发,另外一只手趁机在她胸脯上猛搓。
“泼贱女人,还以为自己是个皇妃。嘿嘿,不过摸着还是挺上头嘛!”金将脸上坏笑,嘴唇舔了舔。
崔淑妃虽年过三十,但保养得当,身姿丰满,脸蛋白嫩,柔柔弱弱的在一群军队糙汉子面前,无异于一剂媋药。
金将本就对崔淑妃垂涎三尺,如今正好有机会下手,不由淫邪笑道:“这烟有毒,本大王教你个法子防毒。”
说着金将撩起裙甲,右手拖着崔淑妃的头发凑近自己裆部,哈哈笑:“用尿捂脸便可防毒,美人儿想活命,本大王可借你……啊!”
崔淑妃突然将脑袋向金将裆部撞去,张嘴猛咬。
金将没留意到崔淑妃脸上神情的变化,要是发现了崔淑妃一张俏脸变得狰狞可怖,决计不敢如此嚣张。
崔淑妃发疯一般咬上了金将裆内之物,双手力气奇大无比,一拳一拳的跟着猛砸,轻微的“啪”声响起。
“贱人找死!”
金将惊怒交加,强忍着剧痛,右手猛提,竟将崔淑妃的头发连着头皮撕了下来。
鲜血瞬间浸透了她一张精致的脸,配合着满是怨恨的眼神,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金将一时之间被崔淑妃瘆人的样子震慑住了,忘却疼痛,提着不停掉血的发丝不知所措。
“香云,娘来寻你来了!”
崔淑妃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狂笑着猛然扑向金将,抓着金将手里已出鞘的弯刀,望脖子上一抹。
这些变化来的太快,赵佶与郑皇后虽然瞧见了,但根本来不及阻止,双双震惊的张开了嘴。
阿里刮睁圆了眼冲上前去时,事已完结。
崔淑妃脖子上鲜血喷涌,却依然在渗人的狂笑不已。
金将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痛的弓起了身,还没等他抬起头,阿里刮手里的利刃已一刀斩下,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阿里刮举刀环视众金军,大喝:“再有败坏军纪者,他就是下场!”
郑皇后踉踉跄跄的跑过来,俯身搂着崔淑妃,抑制不住悲呛落泪:“好妹子,若是天底下之人都如你这般刚烈,大宋江山何至于如此?”
赵佶则被眼前的一幕吓蒙了,还没等他作势表态,大殿之上一声巨响,瓦砾碎片飞溅,一团冒着浓烟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了崔淑妃身上。
赵佶忘了身份,忘了她女人的惨状,忘了羞耻,连滚带爬的躲到了阿里刮身后,哀求道:“大王,快带咱家离开这儿吧。”
浓烟迅猛的从火球内冒出来,阿里刮鄙夷的扫了赵佶一眼,大呼:“走!”
阿里刮与手下士兵带着赵佶等人离开神霄宫后,崔淑妃身上的火球猛烈的爆燃,将这个不屈女子的身体包裹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信德府周围不过十里,算不上大城,可是西军依然不能完全包围它。
西城区的浓烟还在弥漫时,东城门外爆发了短暂而激烈的战斗。
金将雏鹘率兵冲出城外时,与赶来的西军步兵在昏暗的光亮下撞在一起。
双方士兵近身搏杀,都不肯后退一步。
城内金军源源不断的涌出,西军士兵终于抵挡不住,向周围奔逃而去。
雏鹘没有下令追击,而是命士兵们守住东门,控制住城外数十丈的空间。
信德府北城。
兀术整顿兵马,做好了突围的最后准备。
早在当海把命令传达之前,他已派出士兵清理乱石,好为骑兵突围开辟道路。
西军隐藏在大火外面的暗处,不停的暗箭射击,清理乱石的金军被射杀一批又一批。
兀术沉住气,派出盾牌兵掩护,继续清理。
可是从暗处射来了床弩,威力巨大的床弩直接洞穿木盾,连同盾牌兵一起射穿。
金军的清理再次受阻。
最后多昂帜烈帐下猛安习泥烈想到了对策,将装载绸缎的大车推上前,以绸缎厚实的防护当盾牌,继续清理。
城外西军马上也想到了对策,直接射来了火箭。
火箭将一车车的绸缎点燃,可金军依然冒火作业,费尽周折,终于清理出一条通向城门的坦途。
摆在兀术面前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据坍塌城头两端监视的士兵来报,城外聚集了上千名西军弓弩手,成弧形守在金军清理出来的通道外。
对着一个城头猛攻,本是攻城一方需要付出巨大伤亡代价干的事,如今成了守城一方的噩梦。
就算突出了城,在黑夜里打个混乱仗,更是挑战人心理承受力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兀术召集阿鲁灰、赛喇、习泥烈、多昂帜烈等将反复商讨,又结合雏鹘已打开东门,占据有利地形的事实,决定突出城后,绕着城根向东门汇合,伺机而动。
兀术望了一眼依然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那些被绑在木桩上的南朝宗族们,要么吓晕厥了,要么吓傻了。
此前一直悬在空中大骂的张叔夜也歇了话,脑袋歪着,不知是累了还是死了。
这些都不是兀术关注之事,他需要考虑的是以什么样的阵势出城,又如何破解城外那些丧心病狂的死敌。
沈放在西城一带施放毒气,城北这边却没见一处烟冒起,绝对不会是他手下留情,仁慈了。
越是安静,越是让人不安啊!
兀术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那些毒烟球正慢慢的向城北扩散而至。
这些是城头斥候兵瞧得真切的,城外的敌人推着笨重的投石车,移动的也很吃力,想迅速将毒烟球投至城内每一处,还需要时间。
“诸将士听令!”
兀术长声大喝:“重骑兵居前,弓弩兵紧随,轻骑兵殿后!谁敢坏了大事,杀无赦!”
数百名全身上下裹满了盔甲的重骑兵纷纷上马,他们只装备一面圆盾,一柄骨朵,充当二万大军的血肉盾牌。
重骑兵们缓缓的启动了。
冲入火光的刹那,飞蝗一般的箭矢劲射而来。
期间还夹杂着令人胆寒的“嗡嗡”声,那时床弩击发的声音。
重骑兵倒下了一批又一批,但始终还是突出了城外。
只要出了城,重骑兵们便成了西军弓弩手的噩梦。
憋了一肚子火的金军重骑兵齐声大呼着“杀”,渐渐的提高了速度。
空中突然传来金铁交鸣声,叮叮当当的仿佛有人在空中激战。
瞬间,黑色的影子从空中密集的掉落。
重骑兵们还没喝完一声“杀”,纷纷坠下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