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包公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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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遇儳妇枉害夫命,托知友奔波伸雪

话说是年冬后,包蕙生育一子,使包拯、董氏又喜添外孙,至满月庆是宾客盈门,欢欢乐乐会宴怡畅了一番。而转眼则又一年一度,辞旧迎新之传统佳节,家家净庭户,换门神,挂灯笼,钉桃符。并大排美食,饮屠苏酒,无论士庶之家,都围炉团坐,言笑晏晏,达旦不寐。满城张灯结彩,红映霄汉,屋外爆竹声声,喧阗彻夜。另皇家为庆祝年节,不仅于宫廷呈大傩仪,举行驱祟迎祥诸活动。是夜,禁中更是爆竹山呼,闻声于外。直至新岁,百官朝贺、祭祀天地、祈福册宝,皆不必详述。

却说将年节与一样灯火辉煌,人们申旦游乐,笙歌鼎沸之上元节欢庆毕。约莫去半月,于一日午后,包拯领同艾虎、包兴出得皇城,如往常一般由大内御街经过州桥,又过新桥返归寓所。接近寓所门首,有见一衣冠朴素,人物轩昂之青年在此徘徊等候。当包拯一行到来,虽彼此面生,其甚是坚定的上前见礼道:

“晚生韩满,特有事拜谒包老爷、艾大侠!”

包拯、艾虎见其随身挎一包袱,风尘仆仆的形貌,料定是远道而来,遂请入寓所说话。待步入客房,尚未落坐,韩满就自个言道:

“晚生乃今宰相韩琦从侄,因早年间祖父曾从仕太平州,后来举家迁居于彼。”

闻其言,且相继坐定后,包拯问道:“不知汝不远千里,特地来会是为何事?”

韩满答道:“不为别事,只因于地方一友人被害而亡,受冤魂相托难以陈状……”

其话语未完,即艾虎道:“地方案件自是由州县,乃至大理寺根究裁处。今包大人任事枢密副使,治理军国要政,本无职掌诉讼之责。纵使有曲直不明,抑汝从叔伯为当朝宰相,何必来此乞助耶?”

韩满却道:“不啻因包老爷极擅断理疑难,而晚生更是为艾大侠而来。必得请艾大侠同走一遭,恐才能明晰案情,了却亡友之托。”

闻此,不免使人疑惑,好奇之心油然而生。故包拯顿了顿,相言道:

“既如此,汝不妨将所知情况详细说一说。”

于是,韩满又躬身见了礼,言道:“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前岁残冬说起。”——适值包兴呈上茶点来,他停住话语,持起茶盏,饮过一些茶水后,才慢慢将始末讲述一番。

原来,在太平州有一富家庞十二,为人好交结名士。韩满虽是家道破落,却获其看重,互认为知己,往来其家甚密。而庞十二娶妻查氏,容貌风情极侈,常出言撩拨,韩满以与庞友人交厚,敬之如嫂,并不敢乱为。

然于前年冬残,遇一日雪花飘扬,韩满乘兴去寻庞友人赏雪,适其赴庄上未回。查氏闻知韩满来到,即出相见,笑容可掬,便邀入房中坐定,抽身入厨下,整备酒食进来与韩满吃,亲自坐在下边相陪。酒至半酣,查氏问道:

“叔叔,今日天气甚寒,婶婶在家亦等候叔回去同饮酒否?”

韩满回道:“愚弟家贫,薄酌虽有,不能够如此丰美。”

查氏有意相劝,饮了数杯,狎兴勃然,斟起一杯起身送与韩满,说道:“叔叔,先饮一口看滋味好否?”

韩满大惊,即推席而起,肃然道:“贤嫂休得如此,倘家人知之,则朋友伦义绝矣。何况人言可畏,从今休要这等。”

韩满说罢,方走出宅门去时,正遇庞十二冒雪回转,相见就欲留住。韩满心头大为不快,推说道:

“今日有事,不得与兄长叙话。”

韩满一面说着,不顾其留劝,径辞而去。过了数日,雪霁天晴,韩满入城去,相逢庞友人在街头走来,韩满邀入店中饮酒,乃道:

“兄之尊嫂是个不良之妇,从今与兄不能相会于家,恐遭人有嫌疑之诮。”

庞十二道:“贤弟何出此言?就是嫂有不周之言,当看我往日情分,休要见外。”

韩满道:“兄长门户自宜谨密,只此一言,余无所嘱。”

不时酒食饮罢,各散而去。至去年春,韩满有舅庞兰在苏州贩货,有书来约,韩满要去,欲见庞十二相辞,亦不遇径行。

不想一晃,韩满至苏州已有大半载。忽一日恍恍惚惚,仿佛才商秋时景,偶出城郊闲行,正过南碕亭,远远望见庞十二来到,韩满认得,连忙近前携住手道:

“贤兄,因何来此?”

只觉庞十二形容枯槁,十分迥异,皱了双眉,对韩满说道:“自贤弟别后,一向思慕,今有一事相托,万望勿阻。”

韩满道:“前面亭上少坐片时。”遂邀到亭上坐定,有相告道:“日前小弟因母舅将书信邀约,正待要见兄长一辞,未能相遇,今幸此会面,为何沉闷不乐?”

庞十二泣下道:“当日不听贤弟之言,惹下终天之别,一言难尽。”

韩满不知其死,说道:“兄长烈烈丈夫,为何出此言?”

庞十二道:“贤弟体谅!自那日相别之后,愚兄被无耻妻查氏,嗾使家人耒子逞随同出外时机,阴谋加害,已将愚兄推落于江中溺死,如此如此。——吾与贤弟幽明之隔,再难会面,今且从此别矣。”

韩满听得,毛骨悚然,直问道:“贤兄此言是梦中耶?如果有此事情,必不敢负。”

而闻其言毕,飘飘然远去,韩满惊呼,忽醒来原是一梦,心下亦事颇狐疑。但接连二三夜遇庞友人梦中催促,皆以此相托,韩满知梦境绝非巧合,事必成真。他遂将因由告知母舅,欲随即动身回转太平州,访查庞友人生死实情,当为故人申诉冤屈。

母舅庞兰相劝道:“此他人事,又无对证,莫若连累。”

韩满强笑道:“愚甥与庞友人结交,有生死之誓,只因不良嫂在,以此疏阔,今两次三番以幽灵托我,岂可负之。”

庞兰又劝道:“虽是如此,而今只凭汝梦兆之词,无根无据,纵使得当朝擅断疑案之包公坐镇太平州,恐也难为此伸雪。”

韩满不听母舅劝说,执意回到乡里访问,庞友人已死过六十日矣。韩满备了香纸至灵前哭奠一番,查氏怀恨前事,不肯出见。

韩满回到家中,思量要去告状,又没有头绪。明知故人抱屈枉死,却感到束手无策。

于韩满停顿之间,包拯问道:“汝故人既有托梦,岂不言当日渡艄是谁?”

韩满道:“乃芜湖县艄子龙乙也。”而后,他接着讲述道:“晚生正是记起梦中问庞友人,当夜落水之时可有人知否?庞友人告说芜湖艄子龙乙颇知。于是次日,晚生自行前往芜湖及邻近州县,沿江打探有无艄子龙乙此人。

“直到今岁年节过后,才于芜湖西郊大江码头寻见龙乙。乃说知原委,希望其同往衙署干证,好将查氏与恶仆耒子绳之以法。

“然龙乙却说道:‘当夜事情,虽不敢断定,到底令人颇疑。倘汝能效力成就吾一心愿,届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晚生道:‘请说,若能办成,必全力以赴,还望兄台勿有意为难。’

“龙乙道:‘也没什么,就是汝若请得伴随青天老爷包公多年,早年于滁州智擒鱼妖之侠士艾虎,能来相见一面。不然,吾孑然一身,常年浪迹于江湖,行踪不定,汝其奈我何?’

“晚生道:‘闻兄台谈吐不俗,如若欲寻求官场门路,有小生从叔父韩琦为当朝宰相,小生虽才疏学浅,无意功名,但设法引见之,或许能如君之所愿。’

“龙乙连连摇头,说道:‘山野之民,何得偌大抱负。只是对艾侠士仰慕日久,期寄有缘结识,乃平生之愿也。’

“晚生便问之若请得艾侠士来,如何能够再会面?遂约定期限,至下月中旬仍相见于码头。故晚生才赶赴京城来,望包老爷应允,更望艾大侠同往太平州走一遭,好弄清楚亡友屈情,使作恶无耻者早日受到惩治。”

对此,以包拯方正无私心性,固不掌理诉讼,而毕竟是人命案件之事,岂有不允之理。遂安排韩满在京留歇一日,以便他拜见从叔韩琦诸亲人。隔日,艾虎简要的收拾了行囊,与同韩满起程南去。

当艾虎、韩满直抵芜湖县,次日清早,于西郊大江南岸码头,见面得不及而立年华,颇挺秀矫健之龙乙。其问明正是艾虎,迅速跳将上岸来,徒手搏斗二十余回合未肯落下风。即罢止退下,其拱手言道:

“感谢艾大侠承让!”

就此,艾虎、韩满亦无用多言,听随龙乙相请下,登船前往太平州。当日径入州廨,面见知州黄湜,陈告故人冤情。黄知州审问事由,向龙乙问道:

“耒子推落主人下水,汝可实知?”

——言及黄湜,字茂洵,自号正伦,籍洪州分宁人。他生于真宗咸平三年,现已年过花甲,且学识广博,又擅长书法,笔法清劲。早年虽未取得进士,而由官员荐举,步入官场起伏腾挪多年。然他老骥伏枥,志在千秋;一向顽强拼搏,奋斗为范。时至嘉祐二年,以五十七岁高龄终于蟾宫折桂,擢朝散大夫、知舒州。到任约三载,拜给事中,徙知苏州;年余,于去岁秋,调知太平州。

而龙乙见问,只是据实禀告道:“那日深夜,庞某落水之后,彼家人叫知,待起来时,救不及矣。然是否为其推落谋害,确实未尝目睹前情,不敢断言。”

由是,黄知州再无多问,即差公牌拿得耒子及查氏到案,起初并不使龙乙干证,只将韩满受冤魂托梦之故,勘问二人有无出于私欲,而谋死庞十二情词。耒子、查氏争辩抵赖,不肯招认,究问数日,未能断决。黄知州自忖半日,思量淫通之弊确有,然谋死主人无实证见,他们如何肯招?

次日,唤得龙乙当厅为证,再取出人犯审究谋害一事。耒子见龙乙在旁边,便有惧色,不用重刑拷究,只得从直招出实情。

而据耒子、查氏互相供词,于前岁残冬时,韩满访庞十二赏雪不遇,经查氏邀入房中,刻意整备酒食陪饮。其间因挑逗不成,韩满愤然离去,出得门时正遇庞十二冒雪回来。相见挽留不住,目送韩满径自去后,庞十二入见查氏问道:

“韩故人来家,如何不留待之?”

查氏反咬一口,怒言道:“尔结识的好朋友,知尔不在家故来相约,妾以其往日好意,备酒待之,反将言语戏妾。被我叱几句,没意思走去,问他则甚?”

那庞十二半信半疑,不敢出门。过有数日,韩满与之街头偶遇,邀入店中饮酒闲话一回,遂各自散去。后于去年春,韩满得苏州贩货之母舅将书信相约,未尝见辞,便远行而去。比及庞十二知之,已离家四日矣。

然庞十二家人耒子,姓苏,人才出众,言语捷利,令查氏执迷不悟,相与暗通款曲,而且情意甚密。一日,庞十二着耒子同赴芜湖县黄池镇一带收讨帐目,耒子因恋查氏之故,推不肯去,被庞十二痛责一番,只得准备行李。临起身,入房中见查氏商议其事,查氏道:

“但只要尔有计较谋害了他,回来我自有主张。”

耒子欢喜领诺,同主人离家。在路兜兜转转行得数日,等到黄池镇将帐目收讨讫,庞十二又领着耒子至宣州北水阳镇,拜望妻舅查洁诸亲戚。然后返归时,向往日相识艄子龙乙讨船,沿水路复经黄池镇,走青弋水渡过黑沙潭,靠晚泊船龙王庙前,买香纸做了神福,耒子于船上小心服侍,庞十二饮得甚醉,艄子龙乙亦去休息。半夜时,庞十二要起来小便,耒子扶出船头,乘其宿酒未醒,一声响推落在江中。当即,却故意惊叫道:

“主人落水了!……”

比及龙乙起来看时,那江水深不见底,又是夜里一片昏黑,如何救得。挨到天明,努力打捞得尸体上岸来,耒子对龙乙说道:

“没奈何,只得回去报知。”

龙乙心中生疑,庞某死必不明,因无可见证,遂撑回船自去。耒子将尸体停放龙王庙,忙走回家,见查氏,密道其事。查氏大喜,虚设下灵席,日夜与耒子饮酒取乐,邻里颇有知者,隐而不言。

哪知庞十二亡魂能托梦故人韩满,相寻艄子龙乙来干证。今经黄知州审得情实,叠成案卷,将苏耒子、查氏判以斩罪,押入死囚牢,等候秋后处决之。

当案件事毕,艾虎告辞临行之际,得龙乙施礼诚请道:“吾漂泊江湖中,以撑船为生,无所目的。日后愿追随于艾大侠足下,鞍前马后,拱听驱策!”

面此,艾虎道:“在下不才,论武艺亦无可传授与汝。汝既有此心,今有在下师伯公孙策,年前受大弟子穆兴延请,现隐居于信州贵溪县西南龙虎山中,汝不如前往相访,必定可增长许多见识。”

故而,艾虎特为龙乙向师伯公孙策写就引荐书信,方才辞别黄知州、韩满、龙乙等人,独自折道北返。

——说来,庞十二家境优渥,却娶妻失慎,遇滥恶儳妇,埋下祸患确实不幸。然结交得韩满这般生死不易、肝胆相照,千里奔波、义不反顾之知友,又实乃人生一大幸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