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贝尔托家，巴列霍斯，1933年

——因为我们是仆人，他们就觉得可以掀我们的裙子，对我们为所欲为。

——我是小宝宝的保姆，可不是仆人。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小，长大了也会给人家帮佣的。

——你讲话不能小声点吗？孩子会被你吵醒的。

——对了，晚上千万别一个人走黄土路回家。

——医院的护士都住在黄土路附近，而且晚上都是一个人走回家。

——那些护士就是一群贱人。

——有个护士没结婚就生孩子了。

——你最好小心提防，因为她们看你是个女仆，就会咒骂你，即便你才十二岁。住在你家附近的那些黑人，说不定其中哪个也会去骚扰你。

——他们牙齿很黄，像被海水侵蚀过一样。

——想必他们都在骂你。

——他们骂的是你才对。

——你还是小心的好，他们早听说了你姐就是因为未婚生子才被你爸赶出家门的。

——快睡吧，小多多，快睡吧。你乖乖再回去睡哦。对，就这样……这个贱人以为我跟她一个德行。

——你最好比以前谨慎。你已经来月经了，要是被他们骗失身，怀孕是分分钟的事。

——那个婊子，随她去说吧！我的小多多，等你长成了大男孩，一定不会说脏话对吧，我的小宝贝！你命可真好，可不像伊内斯，她的命可真不好，是个没有父亲的小可怜。我姐到哪儿去了？你觉得她死了吗？我还这么小，就已经做阿姨了，今晚我打算让伊内斯睡在我床上，就在我跟贝露莎中间，这样伊内斯就能暖暖地睡在两个阿姨中间。要是你爸爸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就把皮带抽出来，你一定会给吓坏的。他拿皮带抽了我一顿。小多多，我跟上帝祈祷，你长大以后，你爸爸永远不会拿皮带抽你。伊内斯那个小笨蛋又开始哭叫了，她这样只会更讨打。我多希望你长大了能娶她，她比你大一些，不过这不要紧，伊内斯已经会叫妈妈和爸爸了。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叫妈妈和爸爸呢？

——我得去准备做肉卷冷盘了，安帕罗，别想偷懒，去把地板擦干净，别笨手笨脚的，太太早嘱咐过你，要把小宝宝弄脏的地方清洗干净。

——我才不是懒鬼呢，你倒是说说谁的围裙更干净，是你的还是我的？

——你们家从不扫地吗？我们家虽然只是间农舍，不过我们会清扫地面。就算没有瓷砖地板，我们也总会把泥土地面清扫干净。

——我们家也是泥土地面，不过我们不会因为是泥土地面就不打扫。

——我家地面是用灰浆压实的。每天打扫过后，得洒点水，免得起灰尘。

——在我家，我妈都是往地板上洒石灰水。你怎么都不睡，你这个流鼻涕的小魔头！

——贝尔托先生可以听见你在说什么。

——安帕罗，快哄小孩，别让他闹了！我这可是在工作呀。

——先生正在饭厅记账。

——小多多，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命好，奶瓶随时都是热的。可怜的伊内斯夜里常常饿醒，但也只能喝冷牛奶。因为妈妈光是下床生火帮她热牛奶，前后就得花将近一小时。伊内斯饿得直哭，爸爸就拿皮带抽她，她哭得就更惨了。小多多，还好你爸爸没把医院主任打死。

——安帕罗，过来！

——是，先生！

——他要我把墙上那只蜘蛛打死，可我够不到。

——是大蜘蛛吗？我们家有粉红狼蛛躲在茅草屋顶，我老是抓不到。

——我们家的蜘蛛都躲在砖缝里。老妈在外面大水槽洗东西的时候，我会把伊内斯抱出来，然后提一整桶水往墙壁上倒。砖缝里布满蜘蛛网，等我把水倒进去之后，躲在里面的臭蜘蛛就会跑出来。我对着墙壁一脚踩上去，它们顷刻就血肉模糊了。

——倒了石灰水之后，地面效果不错吧？

——才不呢！妈妈倒的是米塔太太给她的消毒水。倒了一整桶之后，地上就会留下一块块白斑。

——安帕罗！

——先生，宝宝又睡着了。

——你帮他换套漂亮的衣服，我们六点钟要去医院门口接太太。

——我会帮他换上阿黛拉阿姨从拉普拉塔带来的小裤子和小披肩。

——先生骂你了吗？

——他今天没睡午觉，还在饭厅记账。幸好他那一拳没把医院主任打死。

——不然的话，他可能就进监狱了。也不可能被放出来。太太不是说要带你去拉普拉塔？你干吗要抱怨？

——要不是她的假期泡汤了，她就会带我去。

——拜托，帮我把地板拖干净！

——幸好先生没把那个主任打死。

——你们要几升的牛奶？

——我不是跟您说过，午睡时间不要敲门吗？我要两升半。

——门铃按不响啊。

——是我们把电铃关掉了，免得吵醒先生。你们直接进来就好，不用敲门。

——幸好他今天没睡午觉。要是铃声把他吵醒了，你们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雇主已经不止一次幸免于难了，他最好还是安分点。

——你要知道，干旱害得我们先生养的小牛全都死了。要是下次来还敢敲门，您的奶牛一定都会死光光。

——我只有四头牛，都是自己照料。那些养很多牛的就遭殃了。

——赶快离开我的厨房，回去照顾你的奶牛吧！等你回到家，搞不好有些牛已经死了。

——不跟你聊了！对了，安帕罗，你的围裙真好看呢！

——是偷来的。这个小女贼，参加完第一次领圣餐仪式之后，就再也没有把修女借给她的围裙还回去。

——你们要不要把这星期二十升牛奶的钱付给我？

——等一下，安帕罗去问先生拿了。

——我在外面门廊等着，免得我的马跑了。

——先生说下星期再付给您。

——安帕罗，你要小心费丽萨，听说她是个不要脸的人。

——你可别信费丽萨的嘴巴讲的话，我第一次参加领圣餐仪式的时候，修女把这件衣服送给我了。她们在仪式结束之后都会把衣服分送给穷人。米塔太太说我可以留着，其实裙摆的绲边都破了，所以她把下面修短了一点。

——米塔太太跟我说过，等你大一点要教你医护知识，这样你就可以去医院当护士。

——我才不要。她们都是一群不要脸的女人。

——费丽萨比她们还糟。

——护士的工作服又破又旧，而且根本没浆洗过。

——但是总比当仆人好多了。

——我们先生逃过了什么灾难？

——差点被一位戴绿帽的丈夫打死。

——可先生如果不是跟太太一起，几乎都不出门呀。

——没错，但结婚前，他可不止一次差点被打死呢！安帕罗，还是当护士吧。

——可是有个护士还未婚生子呀。

——你姐姐不也未婚生子。你干吗大惊小怪的？

——你怎么这么快又醒了，你这个流鼻涕的小鬼，我真想拿皮带抽你一顿，但我要一直照顾你，直到你长大。等你妈咪下定决心买了家具，我就可以留在你们家过夜了。要是能为我准备一张床，我就能整晚照顾你。到底是一张床比较贵，还是一头小牛比较贵？如果你爸爸和莫拉·梅嫩德斯的爸爸一样有钱，我就可以一直留在你们家，就跟莫拉·梅嫩德斯的保姆一样……别哭别哭，我来帮你换尿布，我帮你把湿尿布换成干净的尿布。要是你能乖乖安静一会儿，我就帮你把尿布熨一熨，这样尿布就会又柔软又暖和。看看你这个小可怜，小屁股都湿透了。莫拉·梅嫩德斯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淑女了，她的保姆还待在她家里。那保姆有个乡下出身的男朋友，他来看她的时候，两个人就在客厅会面。莫拉还没有男朋友，不过等她交了男朋友以后，你觉得她跟她男朋友会在客厅会面，而让她的保姆去厨房约会吗？

——安帕罗，等会儿把我这封信拿去邮局寄。我的小家伙还好吗？帮他打扮得帅一点，安帕罗，这样我们待会儿就可以带他去找他妈妈了。

——先生，我把小宝宝带着，一起到邮局去。

——安帕罗，记住你向我发过誓绝不告诉任何人。

——我没跟任何人说，骗你我就不得好死。

——千万别告诉米塔我们之间有个秘密。

——我不会的，先生，不过太太问过我手臂上为什么有瘀伤。

——哪儿来的瘀伤？

——就是您发现我看见您正躲在门后偷听她们说话的时候。

——你哪条胳膊有瘀伤了？

——先生，就是您无意间用力抓住我的手臂，直到我发誓绝不会对米塔太太泄露半个字。

——阿黛拉没有问你什么吗？

——有啊！太太和那位年轻的淑女问我胳膊上怎么会有瘀伤。可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已经对您发过誓，一定不会告诉她们我看到您躲在门后偷听她们说话。

——再发一次誓，你绝不会告诉米塔或任何其他人。

——是的，先生。我对着眼前这盏灯发誓，如果违背誓言，我马上变成瞎子。

——你要是违背誓言，上帝一定不会饶过你。

——可是上主日学校的时候，老师说发誓是一种罪，永远不可以发誓。

——那你是怎么回答她们关于你手上瘀伤的询问的？

——我说是教堂里那位神父推搡我造成的。有一回，我把教堂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米塔太太。我告诉她教堂里的神父赏了从罗尔丹区来的那个女孩一记耳光，害得她跌倒在地。她站起来以后，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不知往何处逃，最后躲进了放圣器的房间里。神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甩向墙壁！就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吞圣饼，而是嚼了起来。因为吞不进去，差点噎住，这是首次圣餐仪式最后一场排练中发生的事。

——那个罗尔丹区来的女孩是谁？

——她住在铁路后面的那个农场，游行时老跟在我后头。

——米塔信了你说的话吗？

——先生，我不知道您刚才在写信，还以为您在记账。您要去买家具吗？

——安帕罗这个脏兮兮的懒鬼，害得我不得不自己洗地板。

——我不用去邮局了，因为贝尔托先生把他刚才写的信撕了。

——去甜品店买硬包面碎回来。知道吗？晚餐我准备做意式沾粉炸牛排，在你家你顶多只能吃你母亲中午做的剩菜杂碎汤。

——小多多，你命真好，可不像伊内斯。你知道吗？伊内斯不是我妹妹。要是你知道就好了，可怜的伊内斯是我大姐的私生女，所以我是她阿姨。这样说来，等她长大一点，我还可以打她呢……贝露莎是我小妹，要是我拉她的头发，她可是会用猫爪般的尖指甲抓我的。至于你，我可打不得，因为你老爸有钱，他付钱雇我来照顾你。可你要是不乖，等没人在看的时候，我还是会好好修理你，小鬼！你最好听我的，给我乖乖躺好！你要知道小贝露莎可从来没吃过沾面包粉炸牛排。那天晚上雨下得那么大，我根本没办法自己回家。晚餐费丽萨做了沾面包粉炸牛排，吃完饭后，先生开车送我回家。睡觉的时候，我跟小贝露莎说我晚餐吃了沾面包粉炸牛排。小贝露莎掀开我的上衣，把她冰冷的双手放在我肚子上，想摸一摸炸牛排在哪里。希望老天保佑你爸爸能赚大钱买很多家具。莫拉的保姆命真好……她男朋友一来按门铃，她就帮他开门，而且可以把围裙脱下来……幸好你爸爸没被关进牢里。可是你那可怜的妈妈，假期突然被主任给取消了，害得她没法回拉普拉塔，不过先生把主任打到趴在地上只剩半条命了。

——你买了什么？

——我买了一公斤炸牛排用的面包粉。

——现在一包面包粉比以前要贵五分，为什么你还剩五分钱？

——我叫面包师傅不要算我太贵，因为米塔太太在医院时会免费送他擦小脓包的药膏。

——你干吗这样照看住你老板的钱包呢？

——他们干吗要置先生于死地呢？

——我听说他们冲他开过枪，之后又发生过一次。

——那些女人全都爱上先生了吗？

——难道你不觉得先生长得就跟电影明星一样帅吗？

——多多，现在我帮你把头发梳好，然后你爸爸会开车送我们去医院等你妈咪下班。手不要一直动好吗！别踢我的肋骨啊！我可怜的肋骨！小贝露莎睡着时，她那瘦得像竹竿的手臂整晚都紧紧压着我，压得我痛死了。她都不爱吃蔬菜炖肉汤，整个人瘦巴巴的。要是你们今晚有剩余的粉炸牛排，明天早上我就跟你妈要，我想她会送给我的。小贝露莎从没吃过粉炸牛排呢！你还太小，没法吃粉炸牛排。不过今天吃晚餐的时候，你可要说你想吃。唉！你太小了，不然你还能帮我藏一份，这样明早我就能拿给小贝露莎吃。但你还是个长头虱的小子，连话都不会讲呀！

——安帕罗，你梳得真好看。不过你最好拿走这些脏尿布，别把小宝宝的脏尿布扔在这儿，那可不关我的事。

——费丽萨，我昨天看到太太在哭。

——你千万别在先生面前提这件事，太太只在先生没看到的时候才一个人哭。

——小多多，可别把你的头发弄乱了！手别到处乱抓。真是的，那个死要钱的面包师傅又要涨价了，我们得省着点花啊。小多多，这样你爸爸才能买家具，我才能在你们家睡新床过夜呢。等下雨了，牧草就能再长起来，这样小牛就有东西可以吃了。不过我运气可真背呀！因为下再多的雨，也救不回你爸爸那些死去的小牛。让我来照顾你吧，照顾到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