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对上级要懂得感恩

土官①安贵荣，累世骄蹇，以从征香炉山②，加贵州布政司参政，犹怏怏薄之，乃奏乞减龙场诸驿，以偿其功。事下督府勘议。时兵部主事王守仁以建言谪龙场驿丞，贵荣甚敬礼之，守仁贻书贵荣，略曰：“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敢擅改。改在朝廷，且谓之变乱，况诸侯乎？纵朝廷不见罪，有司者将执法以绳之。即幸免一时，或五六年，或八九年，虽远至二三十年矣，当事者犹得持典章而议其后。若是，则使君何利焉？使君之先，自汉、唐以来千几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长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礼法，竭忠尽力，不敢分寸有所违越，故天子亦不得无故而加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县之，谁云不可？夫驿可减也，亦可增也，驿可改也，宣慰司③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所云奏功升职，意亦如此。夫刬除寇盗，以抚绥平良，亦守土常职。今缕举以要赏，则朝廷平日之恩宠禄位，顾将何为？使君为参政，已非设官之旧，今又干进不已，是无抵极也，众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参政，则流官④矣，东西南北，唯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职，或闽或蜀，弗行，则方命之诛不旋踵而至。若捧檄从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复使君有矣。由此言之，虽今日之参政，使君将恐辞之不速，又可求进乎？”后驿竟不减。

［冯述评］此书土官宜写一通置座右。

【注释】

①土官：封建王朝于部分少数民族聚居区设置的能世袭的官员或统治者。

②香炉山：在今贵州凯里市炉山镇东南。

③宣慰司：地方行政机构，金朝始设，元朝时在全国范围内普遍设立，负责管理军民事务，分道掌管郡县，为行省和郡县间的承转机关。明清时不设于内地，而独存于土司。

④流官：指明、清在川、滇、黔等省少数民族集居地区所置地方官，有一定任期，是相对于“土官”而言的。

【译文】

安贵荣身为世袭的土官，一向傲慢不逊，他因为随军镇压香炉山民变，被朝廷加封为贵州布政司参政，可他依然不满足，认为朝廷给他封的官太小，于是向皇帝上奏，请求朝廷裁减龙场的驿站，将其地交由自己管辖，来补偿自己的功劳。这件事被送呈云贵总督府商议。当时兵部主事王守仁因为上书言事被贬谪到龙场驿做驿丞，安贵荣对他十分尊敬礼貌。王守仁便写信给安贵荣，在信中简练地写道：“朝廷的制度都是祖宗定好的，后世子孙都得遵守这些制度，不敢擅自更改。就算是朝廷要更改，都会被称为变乱，何况您作为一方诸侯要改呢？即使朝廷不怪罪，有关官府也会按照律法进行制裁的。即便暂时幸免了，或是五六年，或是八九年，最远也不过二三十年后，当事者可能还会拿着法令制度不断追究。如果这样的话，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自汉、唐以来千百年，您的祖先都在安守土地和人民，从未试图更改什么，所以您的家族才能长长久久地在这里担任土官，这都是他们能世代遵守天子的礼法，竭尽全力效忠朝廷，不敢有一点违背逾越的缘故，因此朝廷也不能无缘无故地非议忠良的大臣。不然的话，您管辖的土地这样肥沃，人民这样富裕，朝廷如果想将其收归郡县，谁又敢说不行呢？驿站如果可以裁减，那便也可以增加，驿站如果可以随便改制，那么宣慰司也可以被革除掉了，由此说来，这件事的害处实在是太大了，您难道没有思考过吗？您现在在奏疏中所写的，上表功劳请求升职，也是同样的道理。铲除贼寇盗匪，安抚黎民百姓，本就是一方土官应该做的事情。现在您多次用它来邀赏，是将朝廷平日里的恩宠和赏赐置于何地了呢？让您担任布政司参政，已经打破朝廷授官的旧例了，现在您又不停地谋求晋升，这样就太贪得无厌了，必然会触犯众怒的。宣慰使是安守一方土地的官职，因此您才能世世代代都管辖着这片土地和生活在此的人民。像布政司参政这种官职，却只是流官罢了，东南西北，无论被调到哪里任职，都只能听从天子的安排。朝廷只要颁下一道任命，委派给您一个职位，不管是福建还是四川，只要您不去，朝廷就会以违抗圣命的罪名将您诛杀，您转眼就要大祸临头。可如果您接受任命前去赴任，那么您祖祖辈辈管辖了千百年的土地和人民，到时都不再归您所有了。由此说来，朝廷眼下封您为布政司参政，您推辞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能再向朝廷请求仕进呢？”安贵荣看后，再也不敢向朝廷提出裁减驿站的事了。

[冯梦龙述评]土官都应该把这封信抄写一遍，作为自己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