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避马瘟
兵马都监是正八品武官。
属于府衙正儿八经的官秩,主管募兵、打造军械训练军马、剿匪及城防等,官职不高,但实权极大,还是姐夫的顶头上司。
其实说顶头上司也不太准确,毕竟衙门的捕头归刑房管,名册在吏房,俸禄由户房发放,并无从属关系。
但府衙为武师准备的官位就那么几个,其中都监一职就是最有含权量的。
许仙常听姐夫提起这位季都监。
姐夫李公甫的实力并不在季都监之下,两人相差的,其实就是‘李’字头上那一撇而已,就是这一撇,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添上。
说回正题,季都监早年在武会中一鸣惊人,于杭州府下辖的静安县担任捕头一职,后来功劳出众,几经升迁,才来到杭州府升任都监。
季都监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
季小姐从小被父亲疼爱,视为掌上明珠,三个哥哥也呵护有加,本应是幸福美满。
但是自一旬前,突然重病缠身。
季家焦头烂额,请了许多郎中,都瞧不出病症,几近束手无策。
对此,许仙倒是不足为怪。
虽然他也是郎中,但也不得不承认,郎中之中实在是良莠不齐,这年头,招摇撞骗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许多江湖郎中都是在各个府县循环流窜的。
医术一知半解,只能靠坑蒙拐骗捞点银子勉强维持生活,捞个一年半载,卷铺盖走人,再到其他地方重新来过。
而坊间针对江湖郎中和真正的医者,也出现了“里”与“尖”的说法。
所谓“里”,也叫“腥”,指的是懂得如何应付病人的话术。
而“尖”,就是医者真正的医术。
江湖中有“里中尖,是神仙、尖中里,了不起”的说法。
“里中尖”的医者是以医术为主,本身水平过硬,治好的病人多了以后,名气自然会一传十,十传百,如此一来,上门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尖中里”的医者就不同了,他们自身医术不一定多好,但对病人的心理摸得很透,会看病人脸色行事,舌灿莲花,也能挣很多钱。
在许仙看来,不管是‘尖中里’还是‘里中尖’,只要带点‘尖’就算好医师。
最难绷的,是那群没有‘尖’,全是‘里’的庸医。
按理来说,季都监堂堂一个八品武官,请不到丙秩医官,请丁秩医官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落魄到请郎中的地步。
可问题就出在,前任都监还没走,反而是升官了。
季都监上任后,将前任许多不合理的政令全部推翻,动了许多人的蛋糕,双方势同水火,季都监又刚来不久,跟脚未稳,处于弱势方。
医官,医官,医是官的修饰词,本质上是官。
身处官场,就要看清局势,不能随便乱站队,官场不是悬壶济世,官场是人情世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医官们自然也是婉言拒绝。
许仙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不感兴趣。
挣功德嘛,挣谁的不是挣?
望着季叔长忧心忡忡的模样,许仙也不再耽搁。
当即就回屋取来药箱,三人从后门悄悄出去,一路上专走无人的小径,穿街过府,朝着季家赶去、
季家不在城东,而是在城北,沿途诸多喧闹,全被许仙尽数避开。
季叔长跟在后面,不禁暗暗感慨。
许大夫孤身走暗巷的姿态,真是太熟练了。
三人一路鬼鬼祟祟的来到季府,跟值门的下人招呼一声,便朝着宅内走去。
季家府邸极大,比许仙家的四合院还要大得多,光是层层嵌套的屋舍就连绵成排,青砖绿瓦,大气磅礴。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方巨大的演武场。
演武场两侧摆放着硬木制作的兰锜,插满了长矛、红枪、棍棒等兵器,演武场上青砖铺就,地面有道道沟痕,看上去历经沧桑。
李公甫对诊病不感兴趣,兀自来到演武场,抽出一柄长矛挥舞操练起来,四周的仆从对这位熟客早已习以为常。
再往里走,就是一处养马场,二十几匹高头大马食槽而卧,系在拴马石上。
许仙多看了一眼拴马石上雕琢的石猴。
马匹娇贵,很容易生病,再加上近来城中瘟病肆虐,为了避免军马感染瘟病,武官、镖局等势力,通常都会在马棚里栓一只母猴。
和尚道士们常常传播迷信思想,说什么母猴的尿能辟邪,将母猴拴住马棚里,以此消灾驱邪,祛避马瘟。
故而称之,避马瘟。
进山猎杀猴类妖物的武师,常常以此大声嘲讽、引诱猴妖出来,屡试不爽....在猴妖们看来,骂它们避马瘟,就像是骂一个壮汉学娘们撒尿一般,是奇耻大辱。
一路走来,许仙左右打量着季府的环境。
又是演武场又是马厩的,不愧是兵马都监,连府邸的配置都如此硬核粗犷。
来到大堂之外,马上就有下人迎上来。
季叔长对许仙道:“许大夫还请先在大堂稍作等候,我这就去知会小妹一声,马上回来。”
“可以。”许仙应道。
旋即便在下人的带领下迈入大厅。
一进门,就看见此刻里面正坐着两个医者打扮的老头,老的那个满脸老人斑,看上去已经超过八十岁,另一个也有五六十岁的样子。
两人正气定神闲的品茶攀谈,相互吹捧。
听到脚步声后,齐齐看了过来。
…
…
季叔长急匆匆走出小院。
从大门口出去,还没走出多远,迎面就撞见了两个哥哥。
“呦,老三这是急着上哪去,不是早上还说要给小妹请大夫?看这模样,想必是没请到吧,真是可惜。”
说话尖酸的是季家老二,季仲长。
季叔长显然是早已习惯了二哥的嘲讽,低声道:“不是的,我,我已经请到了,就在大堂,我现在去知会一声小妹。”
季老大看着季叔长,撇了撇嘴,“不是大哥说你,小妹平日对你最是亲近,你再着急也不能随便叫些不三不四的庸医来糊弄小妹吧....”
季叔长不理会他们,只埋着头,从两位兄长身边走过,耳边讥讽声渐小。
望着老三的背影,老大有些拿不准的迟疑道:
“老三不会真的请到什么正经大夫了吧?”
“嘿嘿,你放心吧,他那点底细咱俩还不清楚吗!”老二季仲长笑道:“我估摸着,他也就请个附近的赤脚郎中什么的,说不好还是个江湖骗子,就算他能找来大夫,难道医术还能比咱俩请来的医师更厉害吗?”
说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禁笑出了声。
老大点头道:“那倒也是,我可是托了许多关系才请来刘老,一般人花钱都不一定请得动!对了老二,我清早看见你去了周府,你请的那位,该不会是周老吧?”
“哼。”老二冷哼一声,“周老算什么,我请的是周老他爹,周老太爷!”
“什么!”
老大吃了一惊。
眼下城中的医官都不敢给小妹治病,他请来的刘老已经算是丁秩医官之下的第一梯队了,医术甚是了得,在坊间颇有美名。
但和周老太爷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周老太爷年轻时可是真正的丁秩医官!
不论是见识、阅历、经验都远比刘老更丰富,能请来周老太爷,压下老三完全是手拿把攥的事!
“刚才下人来报,说刘老和周老太爷已经到了,此刻就在里面,我们赶快进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是极是极。”
说着,两人就雄赳赳,气昂昂,迈着豪横的步伐向里面走去。
季仲长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一想到待会就能在小妹和父亲面前出尽风头,他的脸上就忍不住泛起了笑容。
满怀期待的大踏步跨过门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