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阳光不明媚（3）

耳边的噪音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虽然带着耳塞，但依然很吵闹。

后背出了不少汗，秋衣也被浸湿，贴在皮肤上，凉凉的。

“你想好了吗？有些事儿一旦确定下来，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这是我妈和我说的。

十四岁那年，也是在这样一个秋天，我决定辍学了。

那一年，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大姐在大城市工作，二姐还在很远的地方上学。

一天早上醒来，我看到二姐发了很多条信息，没有生气，也没有高兴，从她的信息里我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大概意思，就是让我想好，告诉我选定后就没法后悔了。我知道，妈告诉她了。我没有回复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二姐没有以前和我亲近了，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产生了厌恶，但也就一点点。我能猜到，是因为平日里那些亲戚邻居开玩笑般的话。

“这孩子命好啊，有俩姐，以后买房子娶媳妇可都不愁了。”

很小我就听过这些话，到现在我依旧可以听到。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有两个姐命就好了，我问过他们，他们说：“等你俩姐嫁人了，拿的彩礼不都要给你使啊？”我不愿意他们这么说，但我又确实是受益的人……

几天后我就和妈一起坐长途大巴车去了一个沿海城市里的偏僻小厂。这是我第二次离家这么远，心里满是激动与期待。一路上，我都在和妈讲着我赚钱以后的计划。

那个时候流行三折叠手机，我就想着攒钱给自己买一个；刷短视频的时候超级喜欢那些骑行旅行的视频，我就想着以后一定要买一辆；我还要给二姐买她喜欢的漂亮裙子；到时候也就让妈在家里好好享福。

车里却很拥挤、很闷热，只有头顶小小的排气扇开着。年轻女人说话的声音、手机外放的声音、中年男人咳嗽的声音、小孩儿哭闹的声音……各种声音一股脑进入我的耳中，大脑也有一瞬间的空白，在学校在家乡发生的一切，都有种做梦的感觉。我突然开始怀疑以后的日子，它真的会和我想象的那样吗？决定辍学我没哭，决定离开家我也没哭，但那一瞬间，眼泪不知怎么了突然涌出眼眶，止都止不住。我蜷缩着，将头埋在腿上，我妈也发现了不对，轻声询问着、安慰着。我哭的更厉害了。

或许我真的错了呢…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学籍已经注销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大巴车兜兜绕绕，窗外的风景也没有一开始的繁华了。那个工厂很小，是做出口玩具的。昏暗的白炽灯和一下雨就“噼里啪啦”响的铁皮屋顶让我的幻想碎了一块儿。一天下来只到手五十多块，我整个人都有些崩溃，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甘，不愿意自己忙碌一天就只拿到这一点钱。半年后，我离开了这个厂去往别的地方。在亲戚的介绍下，我到一个小区里做了保安。

我原以为会和短视频里那样是个清闲的活儿，每天坐在保安亭里玩玩手机、开开门。但实际上，每天不仅要看门，还要看业主脸色，动不动就指挥你去干这干那，明明不是我的工作范围，但我不做就会被投诉，被投诉后不仅要挨骂，还要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给别人道歉。没干几个月我就辞职了，老板还压了我一个月工资，后来找他要他也一直扯皮，最终也没有拿到手。

再后来是和大姐在一个城市。我在一个饭店的后厨帮忙，包吃包住，工资也是可以的。后厨和前厅相比还是要好一点的，不用太看别人的脸色，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但后厨一到夏天就很热，做饭时也只有风扇吹着。偶尔忙完到前厅蹭空调的时候去，我都会注意到一个长的清秀的女孩儿。

每个月挣的钱我都会转给我妈一部分，让她帮我存起来，我只留下一点够自己日常生活开销。

当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我遇到上了麻烦事儿。说是饭店，但它的消费却是也挺高的，包厢的消费八百起步，一顿饭吃两三千的也不罕见。一天晚上，我上厕所路过一个包厢，客人叫住我说有道鱼做的太咸了，我看到是自己做的菜，而且前厅的服务员也都在忙，就想着顺道给撤下来，就在我端着盘子往后转身的时候突然绊着个东西，盘子里冒着热气的菜直接撒到了客人的身上。包厢里瞬间都慌乱起来，我顾不得自己也被泼洒上汤汁的手臂，和店里的管事一起把客人送到了医院。

医疗费加上赔偿客人的衣服，一共花了我一万多。回到饭店就被领班骂了个狗血淋头，我被辞退了。

我自责极了，肚子里也装着满满的委屈。晚上，我在外面抽了好多烟，烟头的火星在寒风中忽明忽灭。我们家肺都不好，几个叔伯都有哮喘，我们小时候感冒咳嗽都比其它孩子要严重，所以妈也从小都不让我碰烟。我深深吸了一口，但我妈不知道我以前曾抽过一段时间。烟草真的有可以让人平静的作用。

天渐渐黑透了，我摁灭了烟头将它扔进了垃圾桶，抖了抖蹲麻的双腿，正好小爷的电话打了进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小爷说我妈住院了，要动手术，需要一大笔钱。我又点起了烟，在刚刚的位置蹲下。

“…在住院了，医生说要动手术…但你妈有点不想治了，她不想浪费嫩些钱，知道你们挣钱都不容易…”

我又猛抽了几口，眼泪瞬间滑落。我哽咽着，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肯定得治，咋能不治呢，我二姐知道不？”

“我先给她打的电话…”

挂断电话，我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我没有那么多钱，二姐还在上学呢，所有的担子都落到大姐身上，大姐已经被我们拖累的够久了，能有多少存款呢，我……我要怎么办啊……

冬天的风打在我脸上，眼睛被吹得凉凉的，逐渐睁不开了，胸口也哭的生疼。我忽然想到自己有买过保险。那一刻，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似乎要冲破胸膛。老天就像知道了我的想法一样，在这个时候飘起了雪。一个刚被辞退的年轻人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最后醉倒在路边，第二天被发现冻死在路边。

我不知道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办法。或许对那个年龄的我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找了个还在营业的饭店，点了很多酒，一杯一杯的喝起来。我知道自己很没用，我知道自己一直在拖累所有人，那就让我最后有点价值吧。店铺打烊，我拿了瓶酒在街上晃着，纷纷的雪花在路灯下可真好看啊。酒劲上头，我开始有点不舍得，我舍不得妈，舍不得二姐，舍不得大姐……

我给二姐发了个信息，把所有的钱都转给了她，这么晚她也应该睡了吧。在一个避风的墙角我看到几只流浪猫，可怜巴巴的，这么冷的天，它们也很冷吧，我脱下外套铺到了那里，然后继续向前走着，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慢慢的，我走累了，身上也冷了起来，我在周围的长椅上躺了下来，感觉脑袋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