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文学史](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389/53266389/b_53266389.jpg)
第三节 秦汉文学的文体考察
秦汉文学不仅有其特定的历史渊源与空间分布,在文体创造方面,也有其特殊贡献。可以这样说,中国古代文体学观念至秦汉已经日益明确,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主要文体也多在秦汉时期基本定型。
从现存资料看,有关文体研究的论著,当以蔡邕《独断》为最早。该书卷上论官文书四体曰:“凡群臣上书于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揭开了文体学研究的序幕。此后,略晚于蔡邕的曹丕著《典论·论文》称:“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略举四科八种文体,以为“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西晋初年,陆机著《文赋》又标举十体,并对各体的特征有所界说:“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此外,像挚虞的《文章流别论》、李充的《翰林论》,直至任昉的《文章缘起》[1]、刘勰的《文心雕龙》等均有或详或略的文体概论,条分缕析,探赜索隐,奠定了中国文体学的理论基础。在此基础上,萧统广采博收,去芜取精,将先秦至梁代的七百多篇优秀作品分成三十七类加以编录,成为影响极为久远的一代名著。从蔡邕《独断》到萧统《文选》,前后绵延三百多年,中国文体学最终得以确立。
当然,对于秦汉文体的考察,还要注意其特殊性。任何一种文体,随着时代的变化,本身也在不断地发生着或趋同或分化的变异。因此,研究文体学,首先要有一个明确的时间概念,其材料的取舍论证,必须限定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也就是说,不能没有根据地利用后代材料来推断前代的文体特征。具体说到秦汉文体研究,虽然《三国志》《后汉书》是我们重要的参考资料,但是,由于两书的作者(包括注释者)已经生活在文体学方兴未艾的时代,他们所记载的传主的著述情况,往往是晋宋以后的归纳和命名,很难反映秦汉士人的文体观念。因此,对于秦汉文体材料的取舍,只能参照秦汉时代的著述。[2]此外,文体分类也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可以依据功能划分,分为实用性文体或非实用性文体;也可以参照授受对象划分,譬如发布对象,或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或平辈之间;还可以从不同的应用场合来区分,甚至从发表的不同方式来确定。这是因为,不同时期,对于各种文体的要求和重视程度颇多差异。就秦汉时代而言,文体的观念还没有后世那么明确,大多数文体还是以应用为主。即以东汉文学大家蔡邕创作为例,我们可以将秦汉文体分为五种情形加以论列:
一是天子独用的文体,有四种,《独断》卷上记载说:“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书。”这四种文体始于汉初。《文心雕龙·诏策篇》:“汉初定仪则,则命有四品: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敕戒州郡,诏诰百官,制施赦命,策封王侯。”[3]所谓汉初定仪则,始于汉高祖刘邦五年,叔孙通制定礼乐制度,至七年始成定制。[4]这套礼仪的具体内容多已失传。孙星衍《平津馆丛书》辑录有汉官七种,其一即叔孙通《汉礼器制度》一卷、《汉官》一卷。
二是大臣呈递的文书,也有四种,《独断》卷上记载说:“凡群臣上书于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文心雕龙·章表篇》:“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议。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请,议以执异。”[5]
三是笺、启、封事等实用文体。《资治通鉴》卷五四“百官迁召,皆先到冀门笺檄谢恩”条胡三省注:“《字书》:笺,表也,识也,书也。《左雄传》:文吏课笺奏。自后世言之,奏者达之天子,笺者用之中宫、东宫、将相大臣,檄者征召传令用之,非所以谢恩也。窃意自蔡伦造纸之后,用纸书者曰笺,用木书者曰檄,故言笺檄谢恩也。”[6]是笺、檄原本一意,与奏不同。这类章奏等公文的写作,有一定的格式要求。大臣奏书不一定都要自己写作,捉刀代笔在两汉并非稀罕。因此,两汉就出现了一些以写奏书出名的文人。不过,捉刀代笔终究不是办法。阳嘉元年,顺帝从左雄上书奏请,凡“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乃得应选”。[7]说明对于文吏的基本要求之一就是“能笺奏”。
四是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等抒情文体,见于《后汉书·蔡邕传》。《后汉书》成于刘宋时代,其中所涉及的文体观念,难免有后人附加的成分。但是,《蔡邕传》中所谓诗、赋、碑、诔、铭、连珠、箴、吊、论等文体在秦汉时期确实已经为当时士人所熟知、所掌握,可以说是当时的主要文体。
五是书、颂、记、祝、对问、设论、章句等文体,见于张溥编《蔡邕集》。这些文章的命名虽出于后人之手,但是我们可以举出许多相关资料足以证明这些文体也多盛行于秦汉。此外,汉代为儒家经典作注疏的新文体,即注疏体,主要有故、传、说、记、章句、笺等,偏重于学术研究方面。[8]
从唐前文体学的发展来看,至少可以注意到这样几个特点:第一,中国古代文体在秦汉时代已经初具规模。《文心雕龙》自《辨骚》以下至《书记》凡二十一篇,论述各种文体多达五十余种,其中除少数文体如“启”类出现于汉代以后外,多数重要作品均产生于秦汉。[9]这种观念代表了当时多数学者的看法。甚至像《文章缘起》论列八十五体,就明确标识始于秦汉者六十七体。[10]现在看来,这些文体还可以概括为三类,即诗歌(包括楚歌、乐府诗、五言诗、七言诗)、辞赋以及各类实用性文章。对此,本书第二编第二章有专门论述。第二,在唐前文人心目中,实用性文体与抒情性文体并没有明显的区分,都为他们所重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那些应用性文体更能得到时人的重视。其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实用性文体受到国家层面的关注,有政策上的鼓励。对此,本书第二编第一章第三节也有专门论述。第三,无论是哪一种文体,尽管其形式多有变化,但是对于文采的要求始终是一贯的。如前所述,就是一些应用性很强的文体也多讲求文采。
[1] 中华书局影印元刻《山堂考索》本。其真伪问题,颇多争论。傅刚《〈文选〉与〈诗品〉、〈文心雕龙〉及〈文章缘起〉的比较》(收在《昭明文选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朱迎平《〈文章缘起〉考辨》(收在《古典文学与文献论集》,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均认为《文章缘起》为任昉作,其说可从。
[2] 洪迈《容斋续笔》卷四“汉代文书式”云:“汉代文书,臣下奏朝廷,朝廷下郡国,有《汉官典仪》《汉旧仪》等所载,然不若金石刻所著见者为明白。”随后例举《史晨祠孔庙碑》《樊毅复华下民租碑》《无极山碑》《常山相孔庙碑》等详论其格式,并论定其“汉世文书之不滞留”的事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260—261页)
[3] 〔南朝梁〕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14页。
[4] 《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722页。
[5] 〔南朝梁〕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43页。
[6] 《资治通鉴》卷五四,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1743页。
[7] 《后汉书·孝顺孝冲孝质帝纪》,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61页。
[8] 详见刘跃进《〈独断〉与秦汉文体研究》,《文学遗产》2002年第5期。
[9] 二十一篇中,《杂文》中细分“对问”“七发”“连珠”。《诏策》中细分“策书”“制书”“诏书”“戒敕”“教”。《书记》中细分“谱”“籍”等二十四种。
[10] 除前面已经论列之外,尚有玺文、反骚、白事、移书、序、志录、誓、明文、解嘲、训、辞、旨、喻难、谒文、悲文、祭文、哀词、离合诗、图、势、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