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丽堂皇的大殿,白玉熏炉燃起袅袅青烟。
汪直遣来的宫婢将我好一通折腾,又是焚香沐浴,又是花露润肤。
最后只给我穿了一件轻薄的胭脂红曳地长裙,将窈窕的身姿勾勒得若隐若现。
月上梢头时,寝殿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我定定地看着朝我一步步走来的年轻帝王。
齐宴的容貌俊美非凡,一双凤目修长犹如山魅。
“你胆子不小,多少年没人敢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朕瞧了。”
他在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扬起下巴,故作天真地反问。
“陛下生的好看,为何不能看?”
齐宴眉毛轻挑,仿佛被挑起了兴致,指腹摩挲着我的唇。
“听闻你娘家是卖酒的,这张嘴倒是会哄人。”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
原来他并非对我这张脸不动心啊,只是要查清我的底细后才肯让我近身。
正暗暗思衬,齐宴却将我打横抱起。
我下意识抱紧他的颈项,惊呼出声:“……陛下!”
宫婢忙上前将重重帐帘放下。
侍寝穿的长裙是内廷司特供的,一扯腰带,衣服便顺着肩头往下滑,整个裙面都散开来。
齐宴埋首在我白皙细腻的颈窝里,呼吸渐重。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低吟声逸出。
“阿棠。”他低声呢喃。
……阿棠。
荑棠的棠。
我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抱紧了齐宴迎合他。
【2】
舒婕妤生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听到齐宴和荑棠的过往之事。
荑棠,闽越国王女,也是闽越第一美人。
闽越国原本位于大庆朝的西面,是个小国。
因为占据高山峡壁的天险,闽越人又长年在上面修筑机关,欲往西扩张疆土的大庆朝先皇数次派人讨伐,皆是铩羽而归。
直到当时还是庶皇子的齐宴亲自出马。
太细节的事舒婕妤也不清楚,只知道齐宴隐瞒身份,扮成一个行商少年,俘获了荑棠的芳心,从她口中套出了通过天险的办法。
之后,齐宴亲率大军长驱直入,闽越国主战死,王后殉情。
荑棠在闽越王宫前横剑自刎,以命殉国。
因为这一战之功,先皇终于开始重视齐宴这个不受宠的儿子。
自此,他一步步走上夺权之路,铲除异己,登基为帝。
这晚侍寝后,齐宴封我为长使,移居昭阳殿。
搬进昭阳殿的当天,他来我宫中歇息。
身后的汪直领着一队宫婢进来,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镂雕莲花纹的黑漆托盘。
“这些是附属小国今年进上来的贡品,你看看,可还喜欢。”
齐宴拉着我走到那些流光溢彩的宝物前。
我一一看去,其中有件极漂亮的镶红宝石铃铛手串。
我怔怔看了几眼后,随即移开目光,去瞧下一件奇珍。
“如何,可喜欢?”
齐宴幽深平静的眼眸好似起了波澜,可仔细一看,又仿佛是我的错觉。
我盈盈一拜,笑道:“多谢陛下赏赐,臣妾都很喜欢。”
齐宴盯着我看了很久,轻笑说:“喜欢就好。”
不知为何,这晚的齐宴格外磨人,好几次我险些承受不住,以至于第二日醒来,都是晌午时分了。
我拥着被褥,正想唤宫婢服侍我起身,却见床榻前站着一位穿褚色玄鸟纹宫装的老媪。
我疑惑道:“你是?”
老媪福了福身子,笑道:“老奴是陛下身边的掌事大嬷嬷,今日起便来服侍娘娘了,娘娘唤我王媪即可。”
原来是齐宴的又一个心腹。
午后,宣旨太监来了。
我成了后宫位份晋得最快的妃子。
从六百石爵禄的长使,直接跳过良人、七子、充依、八子、美人、容华,升为了经娥,仅在婕妤之下。
对于我的异军突起,后宫的人很是吃惊。
尤其是周婕妤,听说我册封那日,她把她漪澜殿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
现在看来,她那天急不可耐地想将我杖杀,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
【3】
齐宴常在昭阳殿流连,周婕妤再也沉不住气了。
这晚,我和齐宴正要灭灯入寝,殿门外却突然吵了起来,夹杂着王媪拼命阻拦的声音。
“周婕妤你不能进,陛下和娘娘已经歇下了。”
“放肆,你一个奴才也敢拦本宫!”
说完,她推门闯了进来。
大半夜还化了精致的妆容,一身的盛装也不嫌累赘。
“臣妾深夜冲撞陛下,还望陛下赎罪,可三皇子突发高热,一直嚷着想见父皇,臣妾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了昭阳殿。”
周婕妤收起进门前盛气凌人的架势,瞬间变得泪眼愁眉楚楚可怜,末了,还特意问我一句。
“妹妹,你不会怪姐姐叨扰吧?”
我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幅比她还担心的模样,“怎么会,既然三皇子有恙,不如陛下就去看看?”
齐宴拿过外袍披上,“那你先歇着,朕去去就回。”
闻言,周婕妤涂了蔻丹的指甲都快掐进掌心了。
本以为齐宴会一去不返,不想,才过了半个时辰,我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上一沉。
我没睁眼,“陛下这么快就回来了,三皇子的病如何了?”
“落水染了风寒,有太医在那儿照顾,不会有事。”他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我无声笑了一下。
人家哪是让你去看儿子,是想趁机把你留下,谁知却落了空,也不知道周婕妤现在有没有被气死。
入宫三个多月,舒周两位婕妤是什么情况我大致都听说了一些。
舒婕妤论容貌只是中人之姿,平平无奇,齐宴碍于她背后的母族势力才娶的她,对她并无情谊,也不受宠,周婕妤时常因此奚落她。
而周婕妤仗着自己受宠,在齐宴招寝其他嫔妃时,常常想尽办法截胡,在后宫结下不少仇怨。
她容不下其他女子霸占齐宴,瞧着倒像是对齐宴动了真情,也是很有意思了。
【4】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关系,我进宫不是为了争宠。
子夜时分,宫室里的灯烛刚烧到一半。
我抬手,缓缓拔出头上的银簪。烛光映照下,簪尖泛着冰冷的寒光。
我偏头看去,齐宴躺在我身边,呼吸清浅。
他闭眼入睡的时候,身上的帝王气势会收敛不少,看上去和当年那个行商的少年别无二致。
那天细雨微风,少女躺在北面的山坡上,身下是软软的草地,惬意得不想起身,任由雨丝飘在脸上。
直到一片阴影突然罩下。
少女睁眼看去,一个皮肤玉白的少年撑着一把油纸伞,笑吟吟地半蹲在她身边,替她挡去了雨水。
“姑娘,你可知道闽越国如何去吗?”
少女被他的容色晃花了眼,呆呆地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少年颔首,把油纸伞留给她,起身离去。
少女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齐宴。”
“齐宴……我叫荑棠。”
“荑棠?‘荑棠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的荑棠?”
少女不满:“什么啊,你这样解释好不吉利的,是‘荑棠花开社酒浓,南村北村鼓冬冬’的荑棠!”
少年一路往山坡下走,笑着告饶:“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姑娘你别生气。”
彼时,我以为自己和母后一样,遇到了属于我的良人。
可我错了。
我没那么幸运。
我遇上的,是一生的劫难。
因为这场相识,父皇在战场上被万箭穿心,母后上吊殉情,还有照顾我长大,会一手易容术,代替我自刎在王宫前的侍女姐姐。
还真是阴差阳错应了那句话——尽是死生别离处。
想到这儿,我握紧银簪,对着齐宴的心脏狠狠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