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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浊浪排空
洪武元年七月十五,吴淞江畔。
陈远赤脚踩在滚烫的堤坝条石上,汗珠顺着脊梁滑入腰间玉带。三千民夫在烈日下挥动石杵,号子声震得江面白鹭惊飞。他俯身抓起把夯土,指尖捻开碎屑间暗红的陶片——这是前朝堤坝的残骸,混在新筑的灰浆里,像极了溃堤时溺毙者的骨殖。
“大人!上游的竹笼又让冲垮了!“典史王焕气喘吁吁奔来,官靴沾满腥臭的淤泥,“周家那帮佃户堵着采石场,说咱们毁了他们祖坟...“
陈远望向江心翻涌的漩涡。三日前破土动工的古堰旧址下,挖出成堆刻着“至正“年号的镇水兽,兽嘴里塞满裹着丝绸的童尸。江边老渔夫说,这是当年张士诚水师祭祀江神的秘法,每具尸体都对应着被沉江的朱家军士卒。
“让工房调两架水车去分流。“陈远扯下官袍掷给王焕,“本官亲自去采石场。“
未至晌午,采石场已聚了百来个披麻戴孝的乡民。领头的老汉举着族谱嘶吼:“这山埋着我们周氏十八代先人,你们官府比元鞑子还狠!“陈远眯眼细看,那族谱封皮的金线绣纹,分明与周家庄账房的楠木匣同出一辙。
“老人家,“陈远拨开持弩的卫所兵,“若这真是周氏祖坟,为何碑文刻着'陈门王氏'?“他指尖抚过被撬开的墓碑,青苔下露出前朝至正二十三年的落款,“还是说周家连死人田契都能改?“
人群忽地裂开道缝隙。八个精壮汉子抬着黑漆棺椁撞向采石架,棺盖震开的刹那,腐臭气裹着纸钱冲天而起。陈远疾退两步,瞥见棺内塞满泡胀的账册——正是半月前周家大火中“焚毁“的田契副本。
“青天大老爷逼死人啦!“尖利的哭嚎刺破热浪。陈远转头看见个素衣妇人扑在棺椁上,襁褓中的婴孩脸色青紫,分明是窒息而亡。他心头骤紧,想起陆家庄晒谷场上那个啼哭的婴儿。
“取艾草来!“陈远突然暴喝。随行医官慌忙递上东宫特赐的药囊,他抓起把干枯的艾叶按在婴孩鼻下,拇指猛掐人中穴。僵直的四肢突然抽搐,一声微弱啼哭撕开阴谋的罗网。
“好个借尸还魂!“陈远扯开婴孩裹布,脐带结还是新鲜的紫红色,“从城西乱葬岗刨来的死胎,也敢冒充周家血脉?“他甩出沾着胎粪的布片,正落在领头老汉颤抖的族谱上。
卫所兵的弩箭上弦声里,陈远踏着棺椁展开采石舆图:“这山岩含铁量三成,正是筑堤最佳用料。本官已奏请太子殿下,在此立'镇潮碑'永志周氏'功德'。“他特意在“功德“二字上咬了重音,看着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周家护院面色惨白。
当夜府衙地窖,陈远就着鲛油灯查验新到的漕粮。米袋间杂着刺鼻的霉味,掰开结块的糙米,内里竟掺着碾碎的白垩土。库吏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是...是周家粮行的船,说是今春新米...“
“好个新米!“陈远抓起把“米粒“砸向墙面,白灰簌簌落下,“吴淞江大堤若用这等漕粮熬浆,怕是要成豆腐渣工程。“他忽然想起日间那口诡异的棺椁——周家宁肯自毁田契也要阻挠筑堤,莫非这江底还藏着更要命的秘密?
五更时分,陈远带着水性最好的十个民夫潜入江心。月光在湍流中碎成银鳞,他腰缠缆绳下潜时,腕上东宫所赐的犀角避水珠突然发烫。暗流卷开层层泥沙,露出半截锈蚀的铁匣,匣身缠着刻满咒文的青铜锁链。
“大人!这边有东西!“民夫老赵的呼声混着水泡传来。陈远游近一看,浑身的血都凉了——铁匣后方赫然立着九尊镇水铜牛,牛角上绑着腐烂的朱家军战旗。最中间的铜牛腹中空,塞满裹着油布的霹雳炮,引线一直延伸到北岸新筑的堤坝。
暴雨突至时,陈远正对着霹雳炮的铭文出神。“至正二十三年张士诚监造“的字迹刺得他双目生疼。原来周家祖上早与张士诚水师勾结,这些前朝火器若在汛期引爆,莫说新堤,整个苏松二府都要成汪洋泽国。
“快撤!“陈远刚扯动信号绳,头顶忽然炸开闷雷。不是雷声,是北岸采石场的山体在暴雨中崩塌。巨石裹着泥流倾泻而下,将民夫们刚筑好的堤基砸出三丈缺口。
陈远呛着浑水浮上江面时,看见王焕举着火把在堤上狂奔:“大人!周家佃户煽动灾民抢了常平仓!“话音未落,对岸亮起冲天火光,那是存放筑堤银的府库。
暴雨中,陈远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突然笑出声来。他解下避水珠掷入江心,朝着应天方向长揖到地:“好个连环局,陈某接下了!“
翌日拂晓,三匹快马冲出阊门。首骑驮着霹雳炮残骸,次骑载着掺白垩的漕粮,末骑捆着昨夜擒获的周家账房。陈远立在残堤上,望着江心重新竖起的丈量旗,旗面朱砂画的镇水符在朝阳下如血欲滴。
“大人,上游漂来好多死鱼!“巡堤民夫惊呼。陈远俯身捞起条翻白的鲥鱼,鱼鳃里嵌着颗米粒大的金珠,珠面阴刻着振翅的玄鸟——这是燕王府的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