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鼎烹雪试君心

寅时的梆子声漏进刺史府西厢时，沈知意正用银簪挑开琉璃瓶封蜡。昨夜陆砚给的药膏泛着诡异的靛青色，凑近细闻竟有龙脑香气——这是宫里御药房才用得起的金贵物。

“阿姐，那口井......“阿弟裹着薄毯蹭到案边，小脸被晨雾浸得发白，“井壁刻着好多眼睛。“

知意调药膏的手一滞。她昨日进府时便注意到，后厨那口八角井的阑石上，雕纹并非寻常的祥云瑞兽，而是层层叠叠的人眼。此刻晨光照在琉璃瓶上，折射出的光斑恰似瞳孔形状。

“莫怕。“她将药膏点在阿弟手背烫伤处，“这是前朝国师府的'千目井'，专用来辨毒验药。“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金器坠地的脆响。

穿柳绿比甲的婢女跪在卵石径上，打翻的漆盘里滚出几枚带血槽的银针。知意俯身拾起时，针尖残留的苦杏仁味刺得鼻腔发痒——是剧毒的鸩羽汁。

“这是往哪送？“她状似无意地用帕子裹住银针。

婢女抖如筛糠：“明、明府大人的早膳......“

知意望向正院方向。陆砚今日要提审三叔公，此刻偏殿该是烛火通明。她忽然将银针插进自己发髻，拔下素银簪换给婢女：“就说是我打翻的。“

辰时三刻，知意端着樱桃酪推开书房门。陆砚披发倚在紫檀榻上，玄色中衣领口微敞，锁骨处的疤痕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地上散落着带血的麻布，药炉里煎的却是甘草绿豆汤。

“大人伤口溃烂三日，还以解毒汤当茶饮。“她将瓷碗搁在血迹斑斑的案几上，“这般糟践身子，是想早些去见沈贵妃么？“

陆砚眼皮都未抬，手中匕首却已抵住她咽喉：“你今日话多。“

知意不退反进，脖颈擦出细细血痕：“民女新制的樱桃酪，需取未破身的雌鹿初乳调和。“她舀起一勺殷红如血的酪浆，“大人不尝尝，怎知我往里面添了多少真心？“

匕首当啷落地。陆砚就着她手啜饮酪浆时，眼尾泛起病态的潮红：“比二十年前的滋味更苦。“他突然咳出黑血，溅在知意月华裙上，“你在里面放了......“

“断肠草嫩芽。“知意用帕子拭去他唇边血渍，“以毒攻毒的法子，还是跟大人学的。“她指尖划过他腕间紫黑脉络，“牵机毒入骨七分，再晚半日，大罗神仙也难救。“

窗外骤雨突至，豆大雨点砸在千目井阑石上。知意看着陆砚昏睡中仍紧蹙的眉峰，忽然解了他腰间蹀躞带。青铜鱼符触手生寒，内侧“玄甲“二字被血渍浸得发乌——正是虎符缺失的另一半。

惊雷炸响时，书房暗门悄然而开。穿灰鼠皮袄的账房先生躬身递上簿册：“按姑娘吩咐，崔氏米行这半年的漕运单子都在这了。“他袖口隐约露出鸾鸟刺青，“楼主让问，今夜子时的约......“

“风雨无阻。“知意将鱼符按进软泥，拓出完整纹路，“再捎句话，我要的不仅是粮仓钥匙。“她蘸着樱桃酪在案上画圈，“还有二十年前陆国师亲笔写的《焚宫录》。“

暗门合拢的刹那，陆砚突然扣住她手腕。他眼底哪有半分昏沉，苍白的唇勾起讥诮弧度：“沈娘子这出戏，演得比西市胡姬还精彩。“指尖掠过她腰间暗袋，“连本官的鱼符都敢拓。“

知意索性跨坐他腰间，青丝垂落如帘：“大人装睡的本事也不遑多让。“她抽出他枕下匕首，“咔嗒“一声挑开鱼符机括，青铜夹层里飘出片焦黄的纸——竟是《斫琴图》残页！

暴雨冲刷着井壁千目，那些石刻的眼睛在电光中恍若泣血。陆砚翻身将人压在榻上，呼吸间尽是血腥气：“你可知当年沈贵妃为何宁死也要毁掉这幅画？“

“因为画中人的琴穗里藏着玉玺纹样。“知意抵着他心口轻笑，“而大人翻遍刺史府，也没找到能补全纹路的另一半。“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珠抹在他锁骨疤痕上，“巧得很，民女正知道那半枚纹路在谁身上。“

窗外传来弩箭上弦声，陆砚却低笑出声。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刺青，蟠龙印缺了角的模样，与知意腰间胎记完美契合。惊雷劈开夜幕时，他们像两柄相抵的匕首，在血腥与药香中看清彼此眼底的疯狂。

“沈知意。“他第一次唤她全名，“你要的江山，本官给得起。“

子夜的土地庙蛛网密布，知意踩着满地鼠尸掀开供桌。三百石陈粮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七具眉心插银针的尸体。她蹲身查看时，发现死者右手虎口皆有火烙莲花——与千目井壁的刻痕如出一辙。

“楼主这份礼，倒是别致。“她对着破败神像轻笑，“可惜我备的醒酒汤，只能浇给孤魂野鬼了。“转身时将药粉撒在香炉，青烟腾起时，梁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穿夜行衣的少年咳着血爬来：“你早知道......粮仓钥匙在......在陆砚......“

“嘘——“知意将银针扎入他百会穴，“楼主没教过你，聪明人活不长么？“她摘下少年腰间鸾鸟令牌，对着月光照出背面小字：癸未年七月初七，陆氏祭祖名录。

正是沈知意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