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意欲屠龙
季广之催着辽沈骑兵赶到的时候,空气中蔓延着浓郁的血腥气和某种刺鼻的腥臭味。
四处散落着残破的战车零件和死去的昭军尸体,战场中央只剩下了几十个季家亲卫,远处传来的蛮兵撤离的马蹄声逐渐变小,季广之喝令想要追击的辽沈骑兵停下警戒,顺带接应后续赶来的步兵。
他自己则拨开那些各个带伤的自家亲卫,走进他们拼死守护的那个圈内,半死不活的季闻之正强撑着坐在那里,双臂都软软地垂在身侧,肩甲已经完全碎裂变形,破碎的甲片和骨头渣子搅成了一团。
“...哥哥...你来啦...”
恍惚间,季广之又看到了那个小时候缠着自己习武的倔男孩,现在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将碎的罐子。
“...闻之,你别说话,为兄接你回去。”
“哥哥...弟弟没用...也哈鲁突袭左路军,左路军杨总兵的头被抛了进来...秦观铁...还有林预危刚一交战,损伤一大就带人跑了个干净,亲卫去拦着反而被他砍翻...剩下的...”
剩下的不用胞弟说季广之也猜到了,大军一溃,自然是跑得慢的遭殃了。
“闻之...你为何不跑啊。”
“我要是也走了...他们就得扑着哥哥你去了...快走...哥哥快走...”
“左路军怎么败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季广之叹息一声。
远处再度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这是万军来回奔腾的动静。
连着战了两场,也哈鲁也要重新整军。
“快走...哥哥...”季闻之念叨着这一句话,渐渐的没了气息。
“不走了,败军之将,唯死而已...总算还有机会看能不能把也哈鲁咬死在这里,到了地下不至于愧对爹娘...”季广之轻轻擦去弟弟脸上的血污,把自己的虎符和将印扔给了身旁的副将成安边。
“步兵实在是难走了...但若是都陷在这里,那辽沈也守不住了,你传令下去让步兵各百夫长点起人手护着辅兵撤退,然后你带骑兵走,我领广字营顶上,能缠住多少蛮兵算多少。”
成安边跪在他的脚边,没有去接那虎符和将印。
“一起走吧,将军!我们还有机会!还有一路大军!守住凌河,再向朝廷请援,一定能报今日血仇的!”
“走不了的,骑兵跑得快,或许可以走脱,但中路军的溃兵和我们的步营一定会被蛮子咬上一层层撕下皮来。也哈鲁此刻没有趁势攻过来,一是要休养片刻喘口气,二则是怕我们自知必死同他拼命死磕。”
“逃兵杀起来才最容易,一个个只顾着跑的比同伍快些,全然忘了自己也有刀有枪有弩...那两头关内的畜牲吃惯了阉人的粮能做出来这种事,我们可不能被人当猎物追着杀。”
季广之边说边扶起这个自从军时就跟着自己的副将:“成大,听话。”
“九千岁一定是要保他的人的,那么这次败了就必定是我的罪责,多半要被押回去砍头的。我不退的话,至少还能选择怎么死。”
成安边强忍着眼泪捡起虎符和将印,最后看了一眼自家将军,领着各千户百户整顿队伍撤军去了。
没多久,在场的就只剩了广字营和他两队自家亲卫,之前守着季闻之苦战到现在的那些亲卫则被架着一同撤离了。
这广字营是季广之从当了总兵后就一点点自己练的兵,和亲卫一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他自家私兵了。整营不到一千人,兵源都是那些被蛮族劫掠过的村庄仅剩的幸存者,饷和甲还有武备都算是辽沈最顶级的那一批。
季广之放下弟弟的尸首,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所有人喊道:“一千多人顶住蛮子几万的兵,是必死的仗,在场有不想打的,现在去追上成大他们,多半还能走脱,不走的,季某就当诸位要与我同生共死了!”
广字营千户常远笑了笑:“将军说的什么话,跟蛮子拼死而已,倒是将军你杀的若是不如末将多,可别寻末将的不是。”
在场将士都笑了起来,纷纷放下了面甲。
“拼死是拼死,送死是送死,还是不一样的。”季广之摘下自己的佩刀,递给了常远。
“一千人对几万新胜的蛮兵是送死,也哈鲁看明白我们没多少人后若是分兵继续追成大,我们就更是白白送死了。不过广字营骑兵有六百,每人两匹马,你带三百人,每人再多带一匹马,三匹马交替赶路,从我们来时的路绕回去,直接奔袭宁河放火冲杀。不说能不能到宁河,只要能让也哈鲁再分些兵,就算成功了。若是还能脱身你就往勾丽那边走,找勾丽守将借条船便可从海路回来。”
远些的密林中,蛮兵正整顿着队形。
几名蛮将盯着眼前从杨凌身上扒下来的银边将军铠,谁也不想把这身宝贝让给其他人。那昭军大将就是穿着这玩意在中了一支诡异黑箭的情况下顶着猎刀和战锤连杀了数名勇士才倒下的。
“吐谷勃利,最后若不是俺一箭射穿了这昭将的喉咙,他还能再杀几个你部的傻子,你信不信?这甲该是俺的!”
“说什么赖子话!那黑箭也是你射的?还不是俺家儿郎拼着死缠住他才让你捡了便宜!”
...
争吵声渐渐大了起来,他们连也哈鲁驱马走近都没察觉,还是吐谷勃利吵急了眼站起来想要动手,才看到了也哈鲁。
“大...不,国主...皇上!俺...”
“行了,之前也没见你这么气短,昭贼的总兵铠确实是好东西,但前面不还有几个总兵?那个总镇总兵的破虏将军铠可更是好东西!别吵了,既然是吐谷勃利射死的那总兵,这套甲就给他罢。”
其他几个蛮将点头应声,不敢再争。
“谢国主...不,谢皇上!”
“先别急着谢恩,朕还有差事要派给你。先前连着战了两场,昭贼也确实狠,尤其是那边军,着实难打,若不是贵人暗中两箭落了两总兵,让他们群龙无首,那还不知要打到什么地步!”
“皇上,既然昭军这么难打,俺看现在儿郎们休整的也差不多了,不如即刻赶路将那季广之领着的最后一路军给围杀干净!”
也哈鲁笑了笑:“咱们打狐狸时都知道给狐狸留条路然后边追边杀,如今打仗怎么忘了?剩下这一路边军若是自知求生无门执意拼死,到时候死的可都是自家儿郎!”
“吐谷勃利,你部的两千多骑射手损伤最少,朕再给你的儿郎们每人多调一匹马,三匹马轮着骑,一定要跑到最开始那两逃了的怂蛋子总兵面前,他们的胆子已经被杀破了,身边的人马再多也是无用,把他们拦住能杀多少杀多少,等季广之这路兵也被逼着逃窜的时候,你只需要层层阻滞骚扰即可,朕亲自带兵在后面咬着他。”
说完他看向其他蛮将:“现在儿郎们也缓过些了,你们就随朕一同碾过去,只有一条,杀人要紧,朕没开口,你们就不许收拾死尸衣甲!需知几套衣甲算什么?我们要剥的是大昭皇帝的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