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试探
刚到正午，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了杨灵露腿上，少女白皙的皮肤染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顺着小腿的弧线一直蔓延到精致的脚踝。
今早天才蒙蒙亮剃头李就出去了片刻，回来之后就带着她们又进了京城，来到了东城郊区一户小小的院子里，门口一面洗的发白的旗子随风飘摇，上面“剃头李”三个大字都有些掉色了。
自从被抄家以来，姐弟二人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剃头李将她们带进正房内，里面布置的很简朴。他指了指屋内那张略显宽大的单人床：“睡会儿，醒了去院中找我。”
不知为何，杨灵露对这人一点戒心都生不起来，或许是祖父那封血书的原因？她这么想着，和弟弟一同睡了过去。
床上有着一股阳光晒过的暖香味儿，这一觉睡的很沉，也很香。不知睡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身旁的弟弟还在熟睡，不知梦到了什么，眼角还能看得到泪痕。蹑手蹑脚爬起来后，她走了出去。
院子里换了一身青灰袍子的李戮玄手中拿着昨晚与绫罗天对峙时的月牙短刀，扛着一颗约摸足有两人环抱粗的大树来回切削。
他握刀的手来回切削，竟然连一丝飞舞的木屑都没有，那粗壮的树干就已经变成了各式各样的木板。没过多久，两张简易的低矮木床便拼了起来。
剃头李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看着发呆的少女，问道：“睡好了？”
“这几日未曾熟睡过，让恩公见笑了。”杨灵露微微低头，避开了剃头李的视线，掏出汗巾走上前去想为剃头李擦汗。
剃头李身形一动避开了少女替他擦汗的手，却发现了杨灵露有些僵直的身体，他叹了口气，抬手接过了那块汗巾。
“不用扯这些腔调，我是个粗野匠人，没那么多讲究，去把你弟弟叫起来。”
等杨灵露带着杨灵思出来的时候，剃头李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刚刚他做的木床上。
“坐吧，我手艺应该还是不错的，都不用打磨，不会有木刺。之后你们姐弟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杨灵露开口道：“这几日那些黑鹞子口中杂七杂八听了不少，从族灭到发配再到入营为妓，想必外祖那边也是去不得，全凭恩公做主。”
剃头李微微皱眉，说道：“我说了，别扯这大户腔调，好好说话。”
见杨灵露连连点头，他又说道：“我去鹞子窝中见过你们祖父，当时跟他说若是你二人想要学文，就送去他学生那里，习武，便跟着我，所以特来问问你们。你们也不用担心追捕，我寻了两具尸骨，动了些手段，你娘也点起了火把那两具尸骨烧了，清监寺仵作摸骨也只能摸出年龄相仿，你二人在朝廷那里就是死人。”
杨灵露还没说话，杨灵思就抢答道：“大叔！我要习武！我想学您的手段！”
“莫急。”剃头李轻轻敲了一下杨灵思额头：“听我说完。”
“武之一道，有寻常武者，也有超凡之人。寻常武者如镖局镖师，江湖门派，军阵搏杀...到了顶也就是一些明面上的门派大师掌门一类，练成上乘内功，体内窍穴气脉一通，可借真气伤人，一人搏杀十来个带甲健壮军士不在话下。能到此境界者，天赋努力缺一不可。”
“再往上便是道分水岭了，内功练下去体内窍穴越开越多，有天赋之人是超过一百二十穴，一般人还需要多开一些，最多超过一半，体内真气便多数化为罡气，此时便可称为超凡之境，也有凡人不懂，称呼为‘仙’的，到了这境界不仅寿命有所延长，高深莫测者临空而行，以一当百如同呼吸一般简单。要成就这等境界，天赋努力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悟性和机缘。”
“我知道你想学了报仇，但你们昨夜也看到了，就算是我，也要受监武司所制。”
杨灵露疑惑道：“监武司？我从未听爷爷提起朝廷有设过这种衙门啊？”
“朝廷可没这本事设监武司。”剃头李冷笑道。
“监武司定了规矩，所有窍穴开了一半以上的便算的上是半仙，仙凡有别，不得动用罡气对凡人出手，也不能影响凡人之事，有违者都会被抓了去废掉一身窍穴，从此堕为凡人。”
“监武司有一块儿监武令，执令者可以统领整个监武司，被称为尊主。从监武司出现开始，历任尊主都会去找当时的皇帝，告诉他监武司的存在，但凡有仙人动手，都会报给监武司处理。盛世自然只去找天下之主，乱世皇帝多便一个个找上门。”
剃头李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摸过你们的骨，单论天资习武应该是够的，拜入我门下以后超凡也是有可能，但想清楚，你们想要报仇，就只有超凡，但跨过了仙凡之别，有监武司管着，你们也报不了仇。”
杨灵思呆呆地看着剃头李，半晌后才问：“那大叔怎么就能...”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再说，就算是我三日内也得去监武司解释，到时能否活着回来还是两说。”
“啊...”杨灵露捂着嘴惊讶道。
“所以别急着定，我马上要去监武司，若是今晚我回来了，你们再告诉我。我若是没回来，也就没什么好选的了，屋内床下有块地砖是活的，下面有一盒金锭，拿着去找六部给事郎林闻达，他是你们祖父的学生，我想应该是最好的那个。”
听到眼前的恩公说他生死未定之时，姐弟二人都觉得有些悲凉，本以为是浮萍寻了根，没想到还是飘零的命。
“恩公行善积德，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杨灵露带着弟弟对剃头李叩首行李，却被拦住了。
“不用这样，叫你弟弟以后别叫我大叔就行，我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剃头李扶起二人，笑着说道。
他的笑容和那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干净。
杨灵露心中一动，开口道：“师父。”
剃头李笑了笑，凭空迈出一步，身形直接消失在院落之中。
京城，三阙坊坊中心，一栋三层小楼。
能把买卖做到草原蛮部的天下第一银号百川汇的总部就在这里。更靠近京城中心的位置是非官不能买的，所以这里已经是整个帝国的商贾们靠银子能买到的最好地段。
此时正值热闹时分，进出总号存兑金银的客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拉着一车银子来存的。这种大生意平常都是由掌柜亲自迎出来接待的，但此刻只有几名伙计过去一一清点。
总号二掌柜银算盘此刻正在三层一间茶室内对一名女子恭敬地伺候茶水，边倒边说：“七当家，那许尚书公子今日带了上万两的银子过来存票，指明了要见您...”
那女子侧过脸来，正是绫罗天。她放下茶水，眉目含霜：“许尚书看来平日里只顾着在朝中争斗里保身，忘了跟他的蠢猪儿子说了啊。”
“阿金呢？”
“师兄已经去尚书府了，他的身法您是知道的，比我们轻快许多。”
“就算阿金去警告了，但还是得给他个教训才是。”绫罗天有些不快，正欲起身，却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她又坐了下来。
“差点因为这蠢猪错过，好险好险。”
茶室中一名中年男子从阴影中无声浮现：“是你说的那不知好歹的夯货？”
话音落下，杀气弥漫在室内，银算盘只觉得全身裸露的皮肤都在被细小的冰针一点点刺着，甚至连牙齿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五哥不愧是这一代恶欲天，心法的杀气外泄能让阿银都怕成这样，小妹佩服。”绫罗天话锋一转。
“只是那剃头匠是大叔特意留了话的，说他有可能成为传承之外的第十天，五哥你可莫要折了咱们这未来的小弟弟。”
恶欲天点了点头，房间内弥漫的杀机消弭无形，他走到窗前看着下面围在那一大车银子前的人流，说道：“果然都是些凡人，看到这些蠢物就驻足不前。”
“恶欲仙君所言甚是，凡人为金银所困乃是常事，不然也不会大白天连我这么个大活人一下跳上三楼都看不到。”
绫罗天和恶欲天看向茶室门口，剃头李一身青袍双臂环抱，犹如实质的冰冷杀气再度出现，恶欲天袖袍挥动，银算盘已经被他甩到了角落，同时那些冰冷的杀气也凝结成了一把把黑色的刀锋，将剃头李团团围住。
“以超凡之力干扰凡间，本天还没去寻你，你自己跳来巡衅？”他冷声问道：“莫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些？”
出乎他意料，剃头李并未试图反抗或者逃走，而是盘膝在那杀气化形的刀锋之中坐下：“一来监武司并无实证说我干扰凡间，二来我乃是应绫罗仙子之约来此解释，与挑衅是不搭边的。”
“没有干扰？那几名死了的高官不是你动的手？杀曾侍郎，闯鹞子窝，你怎么狡辩？”
“我又没动用罡气，那时能动用的窍穴连一百都不知道有没有，换句话说出现在那里的我只是个能运使真气的江湖侠客，江湖事监武司也要管？”
恶欲天被他的辩解气笑了：“你李戮玄十五岁就迈入超凡之列，名号传出去十几个，现在通了的穴位估摸已经要过三百大关了吧？你跟我说你能动用的连一百都没有？”
剃头李摇摇头摸出自己的那柄短刀放在地上，任由那些刀刃向着自己一点点逼近。
恶欲天眉头一皱，正欲继续加力，那些刀刃却被几条白缎带一股脑儿裹了起来，拉回了绫罗天身边。
“五哥，就算要废了他也得等审明白了后再动手，六哥还没回来，九天总得凑齐三个才能开审的。”
恶欲天冷哼道：“他不是说窍穴能用的不多么？我试试便知道了。”言罢他欺身上前，身法快如闪电，并指如枪直指坐在地上的剃头李咽喉，绫罗天刚想阻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恶欲天这一刺声势并不浩荡，但杀机却是将剃头李牢牢锁定，剃头李已经是躲避不及，只来得及从怀中摸出剃刀，迎着恶欲天顶了上去。
血液顺着剃头李的右手手腕滴落，他甚至没时间展开剃刀，恶欲天的双指就点碎了剃刀刀柄，余力推着合起来的剃刀生生洞穿了他的右手。
恶欲天察觉不对，刚刚他并没有出全力，可剃头李竟然抵挡的如此艰难。
绫罗天早已出现在了剃头李身后，她抓起剃头李血淋淋的手掌，端详片刻后一把扯出了剃刀，以白丝缠上了他的伤口：“你...你说的是真的？”
不等剃头李回答，阴柔的罡气已经侵入了他全身，来回查探着。
随着查探深入，绫罗天脸色沉了下来：“这...过半窍穴竟然毁了，谁把你给废了？”
“答案其实不重要了，既然证明了我现在算不得超凡，那监武司自然管不得我行侠仗义，对吧？”
“当今世间能把你毁到这种地步的，也就只有那几个窍穴全通的怪物了，你怎么惹上这种麻烦的？”绫罗天寒声问道。
剃头李并未回答，只是看向了恶欲天：“恶欲仙君，我现在不归监武司管束，算是个凡人，那监武司再对我动手，是否就算打破了自己定的仙凡有别的规矩？”
恶欲天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便是阿银都能把你给撵出去了。”
“阿银，从补漏房内拿伤药给他，这次算是我们监武司对不起他，让他走了便是。”
绫罗天还想说什么，剃头李却站起来行了个礼，跟着银算盘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恶欲天问道：“绫罗，情况真那么糟么？”“嗯，奇怪的很，他体内窍穴一个隔着一个的坏了，像是有人用罡气在他体内沿着经脉打了上百个水漂，扩散的涟漪还在一点点影响现在还完好的穴位，若不是他天纵奇才，强行护住了主脉，早就陨落了。”
恶欲天倒吸一口凉气：“手法真真狠毒，是碧落那边的漏进来碰上他了？”
绫罗天看着剃头李的背影，叹了口气：“可能吧，要等老大回来商量了，封锁怕是又有什么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