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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鲜居
京郊,剃头李院内。
一口浊气呼出,李思只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
姐姐之前为了得气差点送命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所以他懂事地没有声张,而是继续由着那一丝走完一个周天的真气在体内游荡。
那个剃头师父将偏房用木板隔成了两个房间,他和姐姐一人一间。如果姐姐知道了自己似乎又有精进,他担心姐姐再去暗中下功夫练出什么岔子。
“抱元守真,就算真气只有一丝,也放纵不得!”李戮玄轻喝道,将李思吓了一跳。虽然听不懂抱元守真,但不可放纵他还是能明白的,于是他将那一丝真气压了下去,固在了下丹田。
“是师父回来了么?”隔壁的李露也被吵醒了,披了件外衣走了进来。
“露儿,你先等等。”
李戮玄探查一番李思的体内情况后,这才放心下来,他面露不悦,斥责道:“怎么你姐弟俩人一个比一个冒进?这事怎么能如此急躁?”
“也罢,今日最后再警告你们一回,莫要以为修行简单,这世间都是污浊之气,常人吐纳良久才得一丝真气,不管是否得气,吐纳之时稍有不慎浊气入脉便是毁根基的事情,你姐弟俩一个强行破关,一个走周天时心猿意马,是我这个师父得像念书先生一样动戒尺你俩才会让我省点心是么?”
见姐弟俩抿着嘴一言不发,李戮玄心里的火气倒是下来了几分:“算了,我也是第一次教弟子,大概是我自己没讲明白。之前我说过,超凡之人不愿影响凡间因果,监武司管束只是原因之一,你们还记得吧?”
“其实过了超凡,真气凝为罡气,那时更是一丝一缕浊气都沾染不得,因此一颗古井无波的心便极为重要。如果随意干扰凡间之事,总会沾染许多因果,到时候因果缠身引动三尸,必定会影响心境,万一哪次吐纳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暴毙,轻则散功保命修为倒退。”
李思被吓得吐了吐舌头:“这修行的事还真是可怕。”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有人拥有了超凡的力量却没有统御天下的心?非是不想,实则不能。得到了力量,就一定会失去什么当代价。”
李戮玄说完就觉得有些后悔,毕竟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否听懂还是两说,可看着两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也有些释然了。
“师父,您之前不是说等修为到了再给我们解释么?”
“我没接触过什么正儿八经的玄门师长,几乎都是自己摸索,偶有些印象也是从什么市井小说上看到的,里面的高深师长都喜欢玩那套禅机一到再解释的说法,我本来也想效仿,但发现再不说,好像只能等着给你俩收尸了,唉。”
李戮玄叹息一声:“早知道教人这么难,就把你们送去林闻达家里学文,然后等我死前再动身去替你们除了那老太监了。”
姐弟俩红了眼眶,齐齐跪了下去:“我们今后不冒进了,师父千万珍重身体!”
“听到要送你们去学文,就这么害怕?起来收拾东西,李露的心脉还差关外的一味药,我们动身自己去寻。”
李露抬起头,双眸含泪看着李戮玄:“师父师父,不说什么死不死的好不好,你的内伤一定还有救的。”
“好好好,李思太小,我又不便出手,那这一路去关外寻药,碰上贼人就靠你了?这几日练到什么地步了?”
李露点了点头,抬手一挥,手中那枚剃刀带起风声,画出一道优美弧线旋转着砍在了平日里练刀用的木桩子上。
“没得气感,但是能靠着挥刀将这一瞬自身呼吸摄取的微弱气息附着在刀上?”李戮玄吃了一惊,他一开始只是开玩笑,根本没指望李露李思俩人现在就能有什么自保能力,但李露这一手飞刀,没几下子的练家子还真容易中招。
李露微一躬身,带着弟弟收拾东西去了,只留下了对着那柄没入木桩的剃刀发呆的李戮玄。
京郊,九鲜居。
每到入秋,天气渐凉,京城贵人就喜食羊肉。一般食肆用的是周边牧民的羊,只有上档次的地方,才用得起九鲜居的“三两膘”嫩羔羊。
九鲜居设址城外,离着城墙不到五里地的一块儿草场,就是放羊的地儿,草场边上一栋小楼,就是九鲜居了。
此刻外面各大食肆的二三掌柜们,都在等着领这几日的羔子。
在他们看不到的草场上,成群的羊刚刚啃完了草,此刻正往羊圈里挤,奇怪的是边上连个牧羊人都没有,甚至连牧羊犬都没有一只。
九鲜居二楼,两个披着羊皮袄子的老人此刻正对着面前几个镂空的金球和银色架子堆成的仪器忙碌着,片刻之后他们终于调试完毕,放开了双手。
那几个大小不一的金球在架子上滚来滚去,最后停在了银架上某个高处。老人来了精神,抬手一招,一个被布条包着的一人多长的玩意飞到了他手中,他单手平举,也没见怎么摆弄,那东西上面的布条就散开了,竟然是个巨大的算盘。
在两位老人身后,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恭敬问道:“空上师,是天穹精算仪出结果了?”
一旁没有动作的老者此刻开口了:“天穹之矩显示,原本的命星有几颗都偏了,大昭的国星似乎还没那么快熄灭,让空再算算。”
“恭谢寂上师解惑。”
被称为空上师的老者忽然开口了:“命星照在了季广之的头上,他会短暂拦住兀满摧毁大昭的铁骑,后面又是无数变数,我已经算不清了。”
“师弟,要杀掉他么?”寂上师问道。
年轻人眼神一寒:“上师们踏入人仙已久,出手会被监武司的天罡追命察觉吧?弟子窍穴虽然通了一百五十,但还未凝练罡气,弟子走一趟辽沈,如何?”
寂上师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空念,你父亲张尚书也是朝中大员,你随我们点燃战乱之火,大昭倒了你就不是尚书府公子了。”
“这些终是小道,弟子入教之时就已经舍弃,上师下令便是。”
空上师放下了算盘,转身以手掌贴在了年轻人脑门上:“不必了,我会寻个空部护教使出手,你在京城,还有用。”
“监武司也不必担心,他们马上就要腾不出手来了,这世界终将被星火点燃,所谓九天,也不过是星辰的阴影而已。”
“弟子知道了。”
“这次你不必再回去,留在这里凝练罡气,等季广之死后,我会开始这一星历的第一次计算,那时也是你学习天穹精算的时候了。”
年轻人闻言一震,学了天穹精算法,就有成为一字掌教的资格,不少师兄都还没资格学的东西,他却已经唾手可得。
“不会让你白学的,你学成之后,第一课便是算出京城内的剥皮杀手,然后将他擒了带到这里,抓他之时要小心,空部现有的护教使,你都可使唤。”
空念叩首领命,寂上师见空上师似乎有传法之意,便围上羊皮头巾,身形也随着异响开始缩小,原本高大伟岸的老者此刻竟然佝偻起来,几息之间,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黑瘦矮小的牧羊老头。
变化结束后,他不声不响地走下了楼。
“诸位贵客,都进来说话。”随着寂上师的吆喝,一个个等了许久的主管进货的二掌柜三掌柜排上来将自家板车拖入一楼旁的棚子内。
边上九鲜居的伙计将棚子的帘子拉上,然后将掌柜们请到了外面。
寂上师化作的老羊倌报起了伙计递上来的单子,一股难以察觉的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三阙坊润香涮,二十二只剥皮嫩羔子,五只年半羊...城西育珍来,七只剥皮嫩羔子,二十五只年半羊...”随着他的报数,在掌柜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只只羊从羊圈里被一股无形力量摄起,搬运到了棚内,路上剥皮放血都是凌空完成。
羊血从颈部喷涌而出,又被聚成一道道血线,灌入了板车上的铁通内,羊皮也凌空剥下,飞入后面库房,等到单子念完,几辆板车也都全部装满,被伙计们拉了出去。
“各位贵客,都齐了。老规矩,血灌入桶内,杂碎没取,留下银钱回吧。”
掌柜们点都不点,直接就将装了银子的褡裢双手奉给自家板车旁的九鲜居伙计,对着老羊倌道一声二当家失陪后,这才拉着板车套上牲口,往自家店里赶。
九鲜居的羊肉不仅膻味极淡,吃起来还有异香,多少食肆想寻门路进货还寻不到,所以他们才恭恭敬敬,只求那个老羊倌二当家别断了自家份额。
原本拥挤的门前此刻变得空空荡荡,空上师走下楼,随手唤来了一名伙计:“空愿,第二境有望了?”
空愿恭敬答道:“禀上师,弟子窍穴又通两处,确实有望了。”
“那便好,收拾收拾,把这车羊给宫内送去,然后去一趟辽沈,找到总兵季广之,想法子在不惊动监武司的情况下杀掉他,在辽沈城插满昭军的人头前,不许回来。”话音落下,一副黑的发亮的贴身板甲已经浮在了空愿身后。
感受着那副板甲发出的淡淡寒气,空愿叩首道:“谨遵上师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