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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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使君汉虏

崔祎从对方口中所听说到的局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上几分。

沉思了一下,他对荀思问;

“这就是荀君不愿意出仕的原因吗?”

荀思略微点头,却又淡淡摇头,终不发一语。

崔祎又说道;

“我汉家所自持于虏者,无非有坞堡之固,城郭之坚。”

“方能于北朝历胡乱百年,终得重开炎胄之天。”

“若屠兀果真从大秦尽得攻城之术,则北地恐难为也。”

“届时荀君,欲往何处?”

“是在这北地胡尘中归居山林,还是效法前朝旧事,再次避难南朝。”

“大王之言,请恕仆,不敢苟同。”

“九州之行胜,以全域而观之,北为唇,南为齿也。”

“平时纵内生龃龉,但唇如若不在,齿又何以附之。”

“届时,不过十数年,大江南北,便又是腥膻遍地。”

说到这,对方在他这里其实已经接近满分了,但崔祎却还是故作不解,于是试探着问道;

“既如此,那可以游说于南,引其为助而专顾北方吗?”

“大王说笑了,适才的唇齿之论,只不过是出于仆的一己之私见,却并不存乎于南北人心当中。”

“大王未尝闻使君汉虏之故事乎。”

荀思说的使君汉虏之事,是在孝明帝时,曾遣使于南朝,身为南朝的名士谢玄感负责接待。

分裂这么多年来,南北两朝都或多或少不得不承认自己干不掉对方的情况下,这样的礼仪兼刺探之事时有发生。

但是,在宴饮中,这位出身国族崔氏的使节,却因为谢玄感的话语中偶有暗讽之意而不满地质问:

“我家乃汉姓衣冠,今又在北得复炎统。”

“公为何屡屡以虏视我邪?”

而谢玄感,只是轻摇羽扇,淡淡地回了一句:

“使君,汉虏也。”

那位崔氏使节闻之怫然变色,当即推杯盏而自去。

传,明帝闻之怒极,于殿中大骂‘岛夷伪朝’而不止。

南人则反唇讥之曰;“汉虏贼邦,固无礼耳。”

这件事情在南北之间广为流传,时人今人皆有耳闻。

而南北之分裂,也由此可见一斑。

荀思继续说;

“他们非但不会前来相助,反而可能与屠兀人为盟,从南北各自发兵。

“届时,要么平分中土,要么以重金赎买土地,求得衣冠北还。”

“这难道是什么难以预见的事情吗?”

崔祎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有如此见解。

这不仅取决于对方对局势的看法,更重要的是荀思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心。

只要将人心和形势相互结合,就总能从历史中找到例子,而且能够举一反三。

因为所谓历史者,不外乎是在不同背景下,形势和人心的演绎罢了。

此刻,崔祎始信那传闻中的十六字评语并非虚妄之谈。

他一边默默思考,一边缓缓点头,竟然是完全认同了荀思所说的话。

对此,荀思也颇感惊讶,因为他之前每每和旁人谈论此事,都会遭到讥讽。

甚至有时用之来劝诫自己的叔父,也会被斥责为胡言乱语。

所有人都对这个看似遥不可及的威胁毫不在意。

一来二去,他也逐渐对时局失望,空有不世之才学,却生出了避世之心。

要知道,他以前可是一直指望出世的。

之前那番话已经可以算是交浅言深了。

事实上,荀思在说出口后就有些后悔。

但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宗王却完全听进去了。

对那些被人斥责为捕风捉影的极西消息全部接受不说。

似乎还在以此为思考依据。

这让他不禁生出了一些淡淡的感动。

古来名臣之遇贤主是什么心境,他自幼窥史书万卷而不得。

今日......

时也命也!

尽管,对方现在的样子,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还是太迟了。

他神游宇宙了一会儿,就看见崔祎坐直身子,对他说道:

“荀君观世间局势,如洞若观火,我深感佩服。故而欲问策于君,还望君加以回答。”

荀思收敛心神,缓缓点头,开口道:

“可,王请问罢。”

崔祎正襟危坐,说道:

“我现在虽有名而无实,如剪翅之鸟,拔牙之虎。

“但若使我有幸得天顾,一朝鱼跃而化龙。”

“当今天下,何方可以为之?”

荀思的目光深远,难以揣测。

他内心中实际上已经对这个问题思考了良久。

只见他时而闭目沉思,时而轻轻以手点眉梢,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大王既然发问,那仆有三策,可与大王明说。”

他眼神清亮,望着崔祎说道:

“蜀地近秦陇而远江东。”

“加之物产富饶,易守而难攻。”

“今,南国易鼎,赵氏方兴。”

“江左尚人心浮动,何况蜀中。”

“若王能聚众而脱洛,或可先谋出镇关陇,多结秦人。”

“后趁此天时,进取蜀中。”

“蜀郡富庶,而秦兵堪战。”

“王据此两地,进,可以出崤函而谋大业。”

“退,则拥蜀以自强可也。”

“此为上策。”

而崔祎却略略一思索,就缓缓摇头说道;

“秦,地少而民寡。”

“蜀,虽富却不强,兼之民心偏安。”

“崤函虽固,其险止于山东。”

“若无外患,我据此两地,或可成事。”

“然,若屠兀以北而犯南,我唯有弃秦而退蜀。”

“蜀地虽堪守,但我弃秦而入彼。”

“若拥秦人而制蜀,则蜀人必生嫌隙。”

“此,遗祸于内也。”

“我若舍秦人,而重蜀人,则又如自断一臂。”

“若兼而用之,则屠兀据秦人之乡梓,诱彼背我,又当如何?”

“纵侥幸得几十年太平,却也如笼中困兽,徒坐以待毙也。”

荀思颔首,道;

“诚如大王所言。”

他很佩服眼前这个少年贤王的敏锐的意识和能力。

这样的人如果早在二十年前就出世,或许大魏还是有可为的。

“此策,可为大王保一世之荣华,故为上策。”

崔祎追问;

“推及二世,当如之何?”

荀思身姿不动,但是那目光却分明在对他缓缓摇头。

“难为矣。”

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崔祎说道;

“此上策,我不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