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往昔:艺术考古的观念与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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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共生学科

“无论是作为一门单独学科的艺术史,还是作为人文科学之一的考古学,其学术研究体系皆可以追溯至温克尔曼。”[1]换言之,德国学者温克尔曼(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见图1-1)是公认的艺术史之父与现代考古学先驱,因为这层关系,艺术史和考古学天然地有许多共通之处。比如,研究对象基本一致,都是古代物质文化遗产;均属于哲学与历史学下面的二级学科[2];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两个学科的研究主体基本上都是同一群人。直到考古学逐渐发展出地层学与类型学等专门的方法论,并以科学的、系统的发掘为基础,展开对古物历史的追踪,这才显出与艺术史分道扬镳的趋势。考古学与艺术史的研究工作分别覆盖了古代物质遗存的发掘整理与后续研究这两个先后承接的学术领域。[3]

图1-1 温克尔曼画像

说到中国考古学的发展,有人认为可以追溯到北宋中叶出现的金石学,最初局限于青铜彝器与石刻,如吕大临《考古图》(见图1-2)就仅仅著录公私收藏的古代铜器与玉器。晚至清末,金石学的范围得以拓展,碑刻、造像、画像石、墓志、题铭等均相继被纳入其中。但是罗振玉并不赞成这个说法,而是建议以“古器物学”这个新概念取而代之。所以从严格的意义上讲,中国的考古学,也被称为近代考古学,它的概念是20世纪初通过俞剑华翻译日本考古学家滨田耕作(1881~1938)的论著《通论考古学》时输入的。[4]中国的考古学起步比较晚,但是后来发展得比较快,甚至有迎头赶上之势。1948年,中研院曾设立“考古与艺术史”院士席位,并正式选举了郭沫若、李济、董作宾、梁思成、梁思永等学者为院士(见图1-3),[5]可见在那个时期中国的考古与艺术史的发展与世界其他地区是基本同步的。

图1-2 (宋)吕大临《考古图》内页

当代世界大学的学科设置也反映了艺术史与考古学这两个学科的紧密关系。一般情况下,很多重要的大学都设立了独立的艺术史专业、考古学专业及相关院系,甚至有些大学直接将二者设置在一起,将有关的研究与教学归入“艺术史与考古学研究”这个复合的框架下进行,有意地强调两个学科的并列状态,曹意强依此将二者命名为“共生学科”,认为在学术史上发生的多次争辩反映了二者具有的“对抗”性质。[6]夏鼐对考古学与艺术史之间的差异曾做过较为精辟的描述:“考古学研究的主要对象便是这些具有社会性的实物,是器物的整个一类型,而不是孤立的单独的一个实物。后者是古董,而不是考古学研究的科学标本。便是有突出的美术价值的,那也是美术史研究的好标本,是代表某一个人的艺术天才,而考古学要研究的是一个社会或一个考古学文化的特征和传统,而不是某一个人的创作。这是美术考古学和美术史的区别,二者的着重点不同。”[7]

图1-3 1948年中研院部分首届院士合影

这对所谓的共生学科在国内外的发展历程并不一样。考古学虽然起步晚,但在引入国内之后则迎头赶上,后来的发展与西方的同期状况比较接近,但艺术史的发展在中国则有些特殊。新中国成立以后,艺术史并没有像考古学一样,沿着民国时期奠定的模式与格局发展下去,而是经历了较大的路线调整,最终形成了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局面。

在国内大学学科建制体系中,艺术史普遍被设置在以培养实践类的艺术创作人才为主的专业院校内,成为各种艺术实践专业的基础课程,是一个辅助性的课程。而在西方,艺术史通常被设置在综合性大学内(如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波士顿大学、哈佛大学、海德堡大学、索邦大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斯坦福大学等都单独设立艺术史系,系里有十几到几十个不等的专职教授,阵容强大),是一个有着重要地位的人文学科,同样的情况在中国的综合性大学内却屈指可数,在这为数不多的几个综合性大学的艺术史系,实际上艺术史还有沦为“艺术学”的危险。[8]艺术史学科在中国的发展轨迹与西方同类学科的不同可以追溯到1950年代讨论在高校设立艺术史专业的问题的时候。当时,翦伯赞希望将该专业设在北京大学历史系,但徐悲鸿坚持将它设在中央美术学院,[9]这种做法参照了苏联列宾美术学院美术史系的建制,在不少人看来,设在美术学院可以加深美术史专业的师生与艺术家之间的交流。此举决定了艺术史这个学科在中国的发展,后来很多艺术类院校也纷纷效仿,设立了艺术史系。在西方,艺术史学科是一个典型的人文学科,与人类学、历史学、考古学等学科都有紧密的联系,所以通常设在综合院校。但是中国的艺术院校,以专业技能训练为主,在学术资源与人文环境上显然都不能与综合院校相提并论,因此厕身其间的艺术史也难以与相关学科进行交流。而且长期以来,艺术史一直是辅助性的学科,在专业院校中处于从属地位,在学科发展的层级、学术资源、人才的配置上都受到很多制约。这种方式所培养出来的最多是艺术专家,而不是艺术史家。[10]尽管中国艺术史学界近年来有摆脱以审美、风格探索为主的趋势,但是与其他学科的交流与融合仍然存在问题。所以,在一定的程度上,中国的艺术史学科虽然与考古学“共生”,但却没有共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