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伯
翌日
秦国庆骑上车子带着大姐出了城，车上挂着两样礼，用麻绳油纸包好的京八件和一条风干鲤鱼。
本来母亲准备的是京八件和水果罐头，出门前秦国庆换成了风干鲤鱼。
开玩笑！水果罐头是他好不容易从黑市上淘来的，留着明年紧张的时候给家人补充营养用的。
小妹口水流得哗啦啦的，自己都没舍得让她吃，怎么可能送给心有嫌隙的大伯？
秦国庆现在体力变态，带着大姐一路疾行，两个多小时就来到了秦家庄。
临到村口，大姐下车，她看弟弟一路上都耷拉个脸，怕一会儿到了大伯家面子上不好看，犹豫了一下，道：“国庆，咱们是去拜年的，你这样不合适。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在外面等我好了。”
“怎么可能？回去咋和娘交待？”秦国庆说着径直往村里走去，扭头看到大姐踌躇不前，便停下来说道：“行了，大姐！我就是不乐意而已，又不是傻瓜，一会儿我知道该怎么办。”
秦胜南得了弟弟的保证，稍微定了定心，看他又推着车子往前走，也只能跟了上去。
大伯家的三间草房位于村东头，背靠大山，东面是一条河，西边有一户邻居，再往南就是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
“咚咚咚！大伯，在家么？”到地方后，秦国庆带着大姐上前敲门。
不多时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打开院门，看着秦国庆迟疑道：“你是？”
秦国庆看她四十来岁，发间已带银丝，知道应该是大伯母，便笑着说道：“是大娘吧？我是国庆啊！过年来看看大伯和您。”
中年妇女恍然大悟，赶紧将姐弟二人迎了进来，扭头对着屋里大喊：“大钟，国庆来了，快出来看看！”
大伯从屋中出来，看见秦国庆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大侄子过年上门探望，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笑着问道：“哎？国庆！你咋来了？”又看到后面跟着的秦胜南，他身子顿一下，笑容淡了些，也招呼道：“胜南也来了？”
“大伯，这不过年嘛！我娘惦记您和大娘的身体，让我们来看看？”秦国庆说着客套话，从车上取下京八件和鲤鱼。
“来就来吧，还带啥东西？快进屋坐！”大伯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转头对大娘说道：“还不快给孩子们倒水去？”
“不用了，大伯，我们就是过来说说话，一会儿中午还得回去呢。”秦国庆提着东西要往屋里送。
大伯闻言沉下了面色，道：“说的什么话，我家的饭不能吃？都给我留下，中午就搁这儿吃！”说着接过秦国庆手里的东西，转身往屋里走去。
秦国庆跟大姐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无奈的跟了上去。
众人落座后，大娘端来茶水，问了几句秦国庆家里的情况后，就去准备午饭了。
秦国庆看了看堂屋的摆设，地上没有铺砖，墙也是土墙，窗户上贴着桑麻纸，窗台上还置了一盏油灯。
皮面斑驳方桌摆在屋子中央，两边各有一条长凳，墙边还靠着一条，只不过断了一只腿，其它的就没啥家当了。
看来大伯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秦国庆本想把八十块钱还给大伯，反正自己家也不缺这点，可这一进门就掏钱，似乎有点打脸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决定一会儿再说。
期间大伯把两个儿子国君、国勇叫了过来，几人聊了聊学业，又聊了聊生活，陌生的亲情渐渐有了那么一点热络。
待饭菜做好，大伯拉着他们入席，秦国庆看着桌子有些挠头。一锅稀饭，一筐杂粮窝窝，还有四个菜，萝卜、咸菜、腌土豆、炖鱼，鱼还是秦国庆带来的。
大过年的就吃这个？这......
秦国庆和大姐面面相觑，在大娘热情的招呼下，硬着头皮端起稀饭，拿着窝头吃了起来，不过始终都没冲那道炖鱼伸筷子。
大伯看到姐弟俩的动作，又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不停落筷，没几下就把炖鱼弄得七零八落，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还没等他发火，秦国庆就先问道：“大伯，不是说去年大丰收吗？是粮食都没分下来？”
秦胜南在旁边拉了弟弟一把，示意他赶紧吃饭，少废话。
大伯被侄子问及了家里的窘迫，面上有些尴尬，“呃......”。
大娘此时却接话道：“去年是大丰收了，可队里先搞一平二调，把粮食都收走了。后来又叫大家去吃大食堂，家家户户都不许开伙。
那大食堂刚开始的时候还行，每顿四个白面馍，大肉片子可劲儿造。没想到越往后越不行，半个月都见不到点荤腥，杂粮窝窝都不管饱。年前的时候，实在支应不下去，干脆就散伙儿了。
可家里的粮食早都上交了，谁也没想到后来还能黄了摊子，现在只能东拼西凑的先对付着。等今年地里的庄稼下来，有了收成，大家也就松快了。”
秦国庆听了心里有些沉重，他可是知道未来几年，农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大规模的灾情持续蔓延，粮食减产几乎不可避免。
即便果家能从别的省份调粮，那也要优先供应城市，不可能顾及到京郊偏远乡下的大伯家。
大伯瞪了媳妇一眼，道：“说这些干啥？大家伙不都这样？”停了一会儿，又对秦国庆道：“国庆，还是在城里住着好！能吃上供应粮。我原想着让国君或者国勇去接你爹的班，到时候他挣了工资都交给你娘，平时还能照顾一下你们，可......唉！”说着他看了一眼大姐，叹了口气。
秦国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毕竟在大姐接班后，他还真金白银的给了自家八十块钱。
只是看大姐停下了筷子，他赶忙开口辩解道：“大伯，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吃饭、穿衣、住宿、出行样样都要掏钱，水电费一个月都不老少。当时让大姐去接班也是没办法，家里就两间耳房，国勇哥去了也没地方住啊？”
见大伯闭口不言，他又继续说道：“而且现在大姐挣得也不多，我娘又出去找了一份临时工，家里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
大伯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哂笑道：“国庆，你不用跟我哭穷，当时既然让胜南接了班，我也没啥好说的，你们自己能过好日子就行了。而且你娘那工作我也知道，街道食堂的帮厨嘛，平时亏不了嘴。”
秦国庆被戳穿有些尴尬，他嘿嘿一笑，脑子里转了一下，母亲去街道帮厨，大伯是怎么知道的？
想着能跟秦家庄扯上关系的人，他扭头对着大伯问道：“我娘去街道上班的事，是秦燕春说的吧？”
大伯也不否认，朝着右手边一指，道：“她爹就住在隔壁，燕春年前回来的时候，提了提你家的情况。”见秦国庆面色不豫，他叹着气说道：“你也别恼，那闺女也是个可怜的，摊上了那么一家人，年前都是空着手回来的。
她来我这里说话，就是想着走动一下，毕竟老一辈还有些亲戚关系。她一个人在城里无依无靠，也是希望你们着看在亲戚的份上，万一有个啥情况，能够帮她一把。”
秦国庆无语了，这四合院的白莲花还真是到处透风。
至于自己到时候会不会帮她？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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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秦国庆饭后赶紧提出告辞，大伯留不住他，也只好将姐弟二人送了出来。
临走前秦国庆从兜里‘掏’出八十块钱，递给大伯道：“大伯，我娘说你在村里也不容易，这钱先还给你。”
大伯脸色瞬间一变，怒道：“这是干啥？瞧不起我？说好的给你们贴补家用，我还能再收回来？”
秦国庆赶忙解释道：“不是的，大伯。我娘说她和大姐两个人上班，够一家人嚼用了。
再说现在村里不是遇到困难了吗？您就先拿去用，等以后我们需要了，再来找您要，行不？”
“少废话，我这人一个唾沫一个钉，送出去的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要还认我这个大伯，就把钱收好，回去交给你娘，告诉她以后再别提这事儿了。”大伯面色稍缓，却还是摆着手拒绝了。
秦国庆见他实在不收，也只好把钱揣回了兜里，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大伯，我听院里的老人们说，今年的旱情不容乐观。如果队里有粮食发下来，一定要存好，或者看谁家有多余的，就去买一些吧。”
大伯听他掰扯这些，哂笑道：“还用你说，有粮食谁还不知道存着？放心吧，村里有村里活法，瓜果自有半年粮，用不着你搁这儿瞎操心。”
‘我这是瞎操心吗？走着瞧吧，等不到今年夏天，你就知道厉害了。’秦国庆心道。
他犹豫了一下，又对着大伯说道：“我看您家后院也空着，可以多养几只鸡，我在城里有些门路，可以帮着问问人家要不要。”
大伯惊讶了，有些紧张道：“国庆，现在不让私人做买卖，你能问谁去？犯法的事儿可不能干！”
秦国庆翻翻白眼，道：“不是私人，是钢铁厂和街道厨房的关系，公家单位采购，犯得哪门子法？”
大伯这才释怀，能赚点小钱他自然心里高兴，痛快答应道：“行，我回头就多喂几只，到时候给你送城里去。”
秦国庆可不敢让他送，自己怎么折腾都没关系，反正有空间在，谁也抓不到把柄。
他对着大伯摇头道：“不用您送，到时候我自己来取。要是路上遇到盘查，我就说是帮街道收的，我跟街道人头儿熟，街道会认账的。”
大伯闻言定定的看了看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告别了大伯后，秦国庆和大姐推着车子往村外走。
大姐秦胜南见弟弟闷头走路，任由自行车脚踏‘哗啦啦’的空转也不上车，知道他心里还是拧巴。
伸手拉住车子安慰道：“国庆，人长大了就是这样，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啥都不管不顾的。”
秦国庆沉默一会儿，“我就是心烦！如果大伯他一直都对咱家很好，那我也会把他当成至亲，真诚的和他们相处。
如果他真的凉薄到底，对咱家不闻不问，那我也能当做没有这门亲戚，干脆利索的断了来往。可他这样拖泥带水的，我......我心里烦得很！”
秦胜南闻言笑道：“傻瓜，哪有那么黑白分明的事情？亲戚之间就是这样，有来有往，有怨有德，不是那么容易计较清楚的。再说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有天灾吗？如果天灾真的来了，你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秦国庆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道：“大姐，我不是心冷，不顾他们的死活。而是......哎！......算了，以后就当是普通亲戚吧。他们怎么对咱们，咱们就怎么对他们，反正别想让我掏心掏肺的照量他们。
这次是娘强压着我来的，我已经够主动了，到时候要真的关系处不好，相信娘肯定也没话说。”
“谁也没让你上赶着给人家送啊！”秦胜南哑然失笑道，“顺其自然就好了！”
“至于大伯说要把工资都交给娘，照顾咱们一家的生活，呵呵......你只看国君哥和国勇哥逢年过节没有上过咱家门，就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儿了。行了，别瞎想了，赶紧回家吧！”说着秦胜南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直到此刻秦胜南才突然发现，弟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平时表现得坚毅果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面对这些无形的羁绊时，他也会进退失据、茫然失措。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出了村子看见山林，秦胜南脑子蓦然一转，带着警惕的问道：“你跟我说了这么老半天，不会是想进林子打野猪吧？”
秦国庆哭笑不得，简直冤枉。
前世的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他也没有叔伯姨舅，都是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从来没有靠过谁，他是真的不懂怎样处理这些关系。
秦国庆把大姐拉上了车子，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没有进山打野猪，让大姐背锅的意思，一路疾行，姐弟二人不等太阳落山就回到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