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周诸子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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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志·诸子略》“考镜源流”义例申论

一 论学术之分类与部帙之分类

有学术之分类,有部帙之分类。[1]班固《汉志》本刘歆《七略》。由六艺、诸子等“六略”言之,是部帙之“六分法”;由《辑略》言之,殆只是“二分法”。[2]

昔章实斋论刘氏父子,独称“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校雠通义·叙》)。天下学术殆只有二类,一类是源,一类是流。[3]换言之,一类是经史王官之学,一类是诸子百家之学。中古以后,经、史、子、集统为四部,而四部各有等差,本不可同日而语。经、史同源,子、集则为后起之流裔。章实斋所谓“使人由委溯源,以想见于坟籍之初”(《校雠通义·叙》),又谓“著录部次,辨章流别,将以折中六艺,宣明大道,不徒为甲乙纪数之需”(《校雠通义·原道第一》),其义实在于此。

章氏之意已有孙德谦、张尔田诸贤发微,然自胡适“诸子不出于王官说”提出,影响将近百年,至今尤烈。文章故再加以申论,海内方家敬祈教正。

1917年毛泽东在同学萧子升的读书札记上题记:“吾国古学之弊,在于混杂而无章,分类则以经、史、子、集,政教合一,玄著不分,此所以累数千年而无进也。”又以西洋科学为对比说:“若夫西洋则不然,其于一学,有所谓纯正者焉,有所谓应用者焉,又有所谓说明者焉,有所谓规范者焉,界万有之学而立为科。于一科之中,复剖分为界、为门、为纲、为属、为种,秩乎若瀑布之悬岩而振也。”[4]此语虽出于青年学生之口,却代表了“新文化”时期学界新进的普遍观念。如顾颉刚曾说:“中国的学问是向来只有一尊观念而没有分科观念的。”[5]傅斯年曾说:“中国学问向以造成人品为目的,不分科的。……学术既不专门,自不能发达。”[6]但图书分类是一现实问题,虽然自20世纪初起,西洋图书(图书馆)分类法的进步性屡加宣传,[7]并曾有“分类法运动”“图书馆运动”“目录学革命”之说。[8]而迄今对于古代典籍,仍不方便打破四部系统。[9]实际上自20世纪初以来,各种西洋式分类法也多次变更,而50年代以来施行的“中图分类法”[10],要想适应新兴门类的整齐插架,乃至建成一种“理想的分类法”,实非易事。[11]随之而来的思考可能是,四部分类未见得就是缺乏方法,与西洋分类法相比,可能只是思维方式的不同而已。西洋分类法重在分析,故其分类层层叠叠,趋于细密;而四部分类重在归纳,所谓百川归海,万源汇一。二者只有文化模式的差异,并无高低标准的不同。换言之,四部分类或六略分类确实是一种分类方法,是以“不分”为法,以“归一”为法,而不是没有方法。

如姚名达所论:“我国古代目录学之最大特色为重分类而轻编目,有解题而无引得”,“不校异同多寡,不辨真伪是非,删解题之叙录,而古录之优点尽矣”,“现代目录学粗视之若大反古代,细察之则古代之缺点未及尽祛,而其优点且已丧失矣”。[12]

亦如傅荣贤所论:“以《七略》为代表的中国古代目录学和近现代西方目录学的差异,本质上正是源自各自哲学观的不同。”“两者不是优劣之分,而是体制不同。”[13]

姚氏所论较同时学者稍为平正,傅氏则渐趋内在深入。但如仅就图书馆职业而有限认同四分法、六分法,似乎尚且未达一间。

二 论古人有指要之学及学术分类重于部帙分类之例

古人治图书,有指要之学。《淮南子》有《要略》,司马谈有《论六家要指》,王弼有《老子指略》,《抱朴子》有《明本》,而刘歆有《辑略》。颜师古曰:“‘辑’与‘集’同,谓诸书之总要。”(《汉书·艺文志》注)阮孝绪曰:“(刘)歆探其指要,著为《七略》。其一篇即六篇之总最,故以《辑略》为名。”[14]余嘉锡曰:“所谓‘总最’者,谓每略每类编次既竟,又最而序之,及奏上《七略》之时,因总诸类之序,集为一篇,故谓之《辑略》。”[15]姚明煇曰:“略,约要也。‘辑’、‘集’通。辑略谓诸书之总要。”[16]

章实斋谓《辑略》“总论群书大体”(《文史通义·和州志艺文书辑略》),“最为明道之要”(《校雠通义·原道第一》),又谓“古人著录,不徒为甲乙部次计”(《校雠通义·互著第三》)。其言曰:“刘歆《七略》,班固删其《辑略》而存其六。”(《校雠通义·原道第一》)又曰:“《七略》首有《辑略》,总论群书大旨,班固删之,非也。”(《文史通义·和州志艺文书辑略》)又曰:“郑樵顾删去《崇文》叙录,乃使观者如阅甲乙簿注,而更不识其讨论流别之义。”(《校雠通义·宗刘第二》)由其非班非郑,可知其宗旨重在总要、叙录。

《隋书·经籍志》论郑默始制《中经》,荀勖更著《新簿》,亦称“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但录题,及言‘盛以缥囊,书用缃素’。至于作者之意,无所论辩”。又称谢灵运造《四部目录》,王俭又造《目录》,又别撰《七志》,“然亦不述作者之意,但于书名之下每立一传”。余嘉锡曰:“‘但录题’者,盖谓但记书名。‘盛以缥囊,书用缃素’,则惟侈陈装饰。”[17]

旧史称道刘向曰:“自孔子后,缀文之士众矣,唯孟轲、孙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杨雄,此数公者,皆博物洽闻,通达古今。”(《汉书·刘向刘歆传》赞曰)称道郑玄曰:“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后汉书·郑玄传》)自昔唯有深通之人,可以总揽群籍,作为指要,兼及目录部类。由此而言,以目录之学为古人学术之极致,亦不为过。

张尔田曰:“目录之学,其重在周知一代之学术,及一家一书之宗趣,事乃与史相纬,而为此学者,亦非殚见洽闻、疏通知远之儒不为功。”[18]

孙德谦曰:“其题则必如《四库提要》,论群书之得失者也。”[19]

张、孙二人以能发挥实斋宗旨著称,号称“海内治会稽之学两雄”,张尔田又自谓“生平为学从实斋出”[20]。实斋深叹“《七略》之势,不得不变而为四部”,又责四部之学“承《七略》之敝,而不知存《七略》之遗法”。(《文史通义·和州志艺文书序例》)原实斋“宗刘”之意,非复七略之制,而复七略之旨,要之总以学术之分类重于部帙之分类。

三 论以部帙分出门类之例

学术有宗旨,学术之宗旨不可变,而图书之部帙则惟变之从。《七略》所论非七非六,惟二,一源一流而已。而诸子、诗赋、兵法、方技、术数各略,皆以繁简多寡为类。

图书自古有以部帙分类之一法,姚名达论四部分类法谓《隋志》“中间有疏略不完备处”,至清《四库全书》“才臻完备的境界”,至张之洞《书目答问》“又得了一步的改进”。[21]实则《隋志》在隋唐自完备,《四库》当乾隆时自完备,《书目答问》当光绪时自完备。必如以后人视古人,乃得谓之不完备。西洋分类法输入已百年[22],自今视之,亦岂曾完备;自今而后,将恐愈无佳法(学科分类亦如是)。则知以部帙分类是一随时应变之事,不须视之过重,不必强为一定,亦不当求全于古人。

清乾嘉时,赵翼已称:“近代说部之书最多,或又当作经、史、子、集、说五部也。”[23]光绪初,张之洞、缪筌孙著《书目答问》,其第五卷辟为“丛书目”,云:“其中经、史、子、集皆有,势难隶于四部,故别为类。”方家颇称便利。虽然一则由于《四库全书》影响巨大,二则由于西洋分类法不久引入,“五分法”没有普及,但已略见四部分类未必一成不变。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于集部《楚辞》类小序有云:“《隋志》以《楚辞》别为一门,历代因之。盖汉魏以下,赋体既变,无全集皆作此体者。他集不与《楚辞》类,《楚辞》亦不与他集类,体例既异,理不得不分著也。”此因其异而存之。《四库提要·史部总叙》又云:“旧有谱谍一门,既不分颁于外,家乘亦不上于官,徒存虚目,故从删焉。”此因其简而删之。《史部总叙》又云:“考私家记载,惟宋明二代为多,盖宋明人皆好议论……然则史部诸书,自鄙倍冗杂,灼然无可采录外,其有稗于正史者,固均宜择而存之矣。”《提要凡例》亦云:“九流自《七略》以来,即已著录,然方技家递相增益,篇帙日繁,往往伪妄荒唐,不可究诘,抑或卑琐微末,不足编摩。”此因其过繁而剪裁之。

蒋元卿曰:“典籍之分类,不外二种:一曰义,二曰体。辨义者以图书之内容为主,故可统学术之流别,存专门世守之业。崇体者以图书之体裁为重,虽能使界限归于整齐,但不免有牵凑笼统之弊。”[24]

余嘉锡曰:“唐宋以后,著述日繁,核其体例,多非古之四部所能包。”又曰:“自来言及书目,辄曰经史子集四部,实则自齐梁以后,已尝数变矣。”[25]

姚名达论《四库全书》分类法,有“分类以书籍的多寡而定”一条,云:“如刘氏《七略》中之兵书、术数、方技三类,均因书少而合入诸子,而六艺则扩充为经、史二部等等,均因为书多而扩充。”[26]

上溯《隋书·经籍志》,其接续《六艺略》而为经部,延续《诗赋略》而为《集部》,合并《诸子略》与《兵书略》《数术略》《方伎略》而为子部,另由《六艺略》所附《史记》并《汉书》等新辟史部。虽寓尊经之义,亦由部帙而不得不然者。

《隋志》云:“班固列《六艺》为九种,或以纬书解经,合为十种。…… 《汉书》有《诸子》、《兵书》、《数术》、《方伎》之略,今合而叙之,为十四种,谓之子部。……班固有《诗赋略》,凡五种,今引而伸之,合为三种,谓之集部。……班固以《史记》附《春秋》,今开其事类,凡十三种,别为史部。”又云:“凡六艺经纬六百二十七部。凡诸子,合八百五十二部。凡集五百五十四部。凡史之所记,八百一十七部。”其建殿构屋,所谓“东屋藏甲乙,西屋藏丙丁”之设,大体均衡。

再上溯《汉志》,六略之中,“凡《六艺》一百三家。凡《诸子》百八十九家。凡《诗赋》百六家。凡《兵书》五十三家。凡《数术》百九十家。凡《方伎》三十六家”。六略部帙亦大致相埒,可知其分部皆与部帙、庋藏相关,实寓以部帙分门类之例。

阮孝绪曰:“刘、王并以众史合于《春秋》。刘氏之世史书甚寡,附见《春秋》诚得其例。今众家纪传倍于经典,犹从此志,实为繁芜。且《七略》诗赋不从六艺《诗》部,盖由其书既多,所以别为一略。今依拟斯例,分出众史。”[27]

马端临曰:“班孟坚《艺文志》无史类,以《世本》以下诸书附于六艺《春秋》之后。盖《春秋》即古史,而春秋之后唯秦汉之事,编帙不多,故不必特立史部。”[28]

胡应麟曰:“夫兵书、术数、方技,皆子也。当时三家至众,殆四百余部,而九流若儒、若杂,多者不过数十编。故兵书、术、技,向、歆俱别为一录,视《七略》几半之。”[29]

陈钟凡曰:“刘班于《诗》外,别著《诗赋略》;阮氏于《春秋》外,别著《纪传录》。盖以附庸蔚为大国,势应别立封疆也。……是故七略之与四部,部次虽开合有异,立意则先后从同。”[30]

余嘉锡曰:“向歆类例,分为六略,盖有二义:一则因校书之分职,一则酌篇卷之多寡也。”又曰:“《七略》于史则附入《春秋》,而诗赋自为一略者,因史家之书自《世本》至《汉大年纪》仅有八家四百一十一篇,不能独为一略,只可附录。……六艺《诗》仅六家四百一十六卷,而《诗赋略》乃有五种百六家千三百一十八篇,如援《春秋》之例附之于《诗》,则末大于本,不得不析出使之独立,刘勰所谓‘六艺附庸,蔚成大国’,此如‘别子为祖,继别为宗’也。”[31]

汪辟疆论“史部与经书之开合”曰:“盖以经书只有此数,后人注疏亦不离其宗,而史书则与日俱增,尽附存于六艺之《春秋》家,其势不能。此史部与经部开合之一大变迁也。”又论“诸子与兵书、术数、方技之开合”曰:“且四部以统括见长,势难别出,此兵书、术数、方技与诸子开合之变迁也。”[32]

蒋元卿论《诗赋略》曰:“诗赋既为《诗经》之支流,而刘氏不仿《太史公书》列入《春秋》类之例,而所以离《诗》类独立一略者……六义(艺)附庸蔚成大国,故不得不另立诗赋略以统之,此亦不得已之势也。”[33]

由七略到四部,其部帙变迁,大抵史部扩充在前,集部扩充在后。历朝变换,史书自多,如章实斋所谓“日务增华,不过千年,将恐大地不足容架阁矣”(章学诚《章氏遗书·邵与桐别传》)。文人猥集,吟咏自夥,如《四库提要》所谓“宋人务求深解,多穿凿之词,明人喜作高谈,多虚之论”,“侩魁渔利,坊刻弥增,剽窃陈因,动成巨帙”。[34]

四 论经史子集各有等差而不并列之例

经史子集,并称四部、四库,四者又别称甲乙丙丁,久之使人有四部平行并列之疑,故不得不加辨明。

四部、六略虽由部帙变化不得不然,而其各部各类之间,实有次第等差。如叶长青所论:“夫七略并列,而非并重,所以具源流本末,纵而非横也。”[35]钱基博《文史通义解题及其读法》开篇立言亦云:“中国之书,总以四部。四部之学,经史为大。”[36]

平行并列,平等独立,此为西洋学术宗旨,近代以来移入国内,则体现为子集的抬升与经史的降低。朱自清说:“按从前的情形,本来就只有经学,史、子、集都是附庸。后来史、子由附庸而蔚为大国,但集部还只有笺注之学,一直在附庸的地位。……现在一律平等,集部是升了格了。”[37]

现代初期,尚有以文学、史学、哲学并称“文史哲”及“文史哲不分家”之说,在名词和含义上都体现出旧时“经史”“文史”与近代学科“文史哲”的过渡。而近年《学科分类与代码表》的颁行[38],则以文学、语言学、史学、考古学、哲学、宗教学各为一级学科,其下更有数量众多的二级学科、三级学科,所体现的平行并列原则,正与社会思潮中的“平等自由民主”精神相对应(当然也有例外,如说“哲学是科学的科学”)。恰如钱穆所说:“今日西方人竞称自由平等独立诸口号,其实在其知识领域内即属自由平等独立,无本末,无先后,无巨细,无深浅,无等级,无次序,无系统,无组织,要而言之,则可谓之不明大体,各趋小节。”[39]

经史子集四部之兴,各有时间次第。经部兴于三代四代,三代以下无经,有则传记注疏而已。子部兴于晚周,晚周以下无子,有则皆为儒家之余,绝无道、墨、名、法家派。史部之名兴于秦汉,史部之实则渊源甚远。集部兴于魏晋,降至明清尤繁。

(一)论经部之书自成一类

上古本无经名,政典即经。经名由诸子、传记而起。实斋谓:“因传而有经之名,犹之因子而立父之号。”(《文史通义·经解上》)故以事言,先有经,后有子;以名言,先有子,后有经。实斋谓“古人不著书”(《文史通义·易教上》),不著书故无书之名,亦无作者之名。政典即经,而经义全;无经之名,乃是真经。

实斋曰:“有官斯有法,故法具于官;有法斯有书,故官守其书;有书斯有学,故师传其学;有学斯有业,故弟子习其业。官守学业皆出于一,而天下以同文为治,故私门无著述文字。”(《校雠通义·原道》)此谓有官有法乃有书,有宗法世畴之业乃有学。

实斋又曰:“三代以上,记注有成法而撰述无定名;三代以下,撰述有定名而记注无成法。”(《文史通义·书教上》)此谓无名而有实,有名则失实。

故张尔田曰:“三代以上无专门之著述,未尝无专门之学,宣之口耳与见之行履,皆学之所有事也。至战国始纷纷言著述矣,而人亦因其著述称为某甲氏之学、某乙氏之学,是学反藉书为重也。学藉书重,学斯衰矣。”[40]

蒋伯潜亦曰:“五经本官书也。诸子之书则不论其著作为记述,为追辑,为依托,皆私家之记述,非官书也。”[41]

经之本义为王官之学,而王官之书实不限于六经。实斋谓六经“乃《周官》之旧典”(《校雠通义·原道第一》),《周官》六典有三百六十官,即有三百六十篇之学,即有三百六十之部次。柳诒徵又谓王官不止于周,亦有虞夏之官,其言曰:“诸子之学发源甚远,非专出于周代之官……按《七略》原文,正未专指《周官》。如羲和、理官、农稷之官之类,皆虞夏之官。”[42]

近人解析经书,往往以西洋学科分类相权衡,于是谓六经分属文学、史学、哲学而本非一类。又有谓经部不成一类,或主张经子平等者。如钱玄同称《诗》是一部最古的总集。《书》是“文件类编”或“档案汇存”。《仪礼》是战国伪书,《周礼》是刘歆所伪造。《乐》本无经。《易》是生殖器崇拜时代的东西。《春秋》是“断烂朝报”“流水账簿”。遂称“《诗》、《书》、《礼》、《易》、《春》、《秋》,本是各不相干的五部书。(‘乐经’本无此书。)”[43]

他如蔡元培亦谓:“《书》为历史学,《春秋》为政治学,《礼》为伦理学,《乐》为美术学,《诗》亦美术学……《易》如今之纯正哲学。”[44]蔡元培又曰:“我以为十四经中,如《易》、《论语》、《孟子》等已入哲学系,《诗》、《尔雅》已入文学系,《尚书》、《三礼》、《大戴记》、《春秋三传》已入史学系,无再设经科的必要,废止之。”[45]

吴康曰:“我以为要从最新式的分类,如分哲学、文学、社会学、博物学……按照现在的分类法做来,《易经》要归哲学类,《诗经》要归文学类,《书经》、《礼经》要归政治学、社会学、风俗学等。”[46]

王云五曰:“譬如经部的《书》是一部古史,《诗》本是文学,《春秋》也是历史,《三礼》等书是社会科学,《论》《孟》也可以说是哲学。”[47]

蒋伯潜曰:“其实就‘五经’的性质,按之‘经史子集’四类的分法,它们简直可分入史、子、集三部。……所谓‘经’实在没有特立一部的必要。”[48]

杜定友曰:“我们主张打破经部,并没有不尊重的意思,也没有特别提升的必要。在图书分类学上,经书与哲学和其他科学并无轩轾。……我们所打破的各种单位的经书,如《尚书》入史,《诗经》入文,《易》入哲学,《礼》入伦理学,《乐》入艺术,《春秋》入史等,完全就研究上的便利。”[49]

在新分类法方面,沈祖荣《仿杜威书目十类法》以000为经部及类书。《自序》曰:“经书为四库首部,其性质近于类书,所有经解注疏,以及字典、丛书、杂志,及百科全书,悉编入之。”[50]

实则经部虽与西洋学科分类不同,而确乎自成部类。《汉志》谓诸子以下均出于王官,可知经部即是三代四代天子之官学,以往刘师培、章太炎诸人言之亟详,而王官之学自是一种分类。

《汉志》又云:“六艺之文,《乐》以和神,《诗》以正言,《礼》以明体,《书》以广听,《春秋》以断事。”[51]大义与《礼记·经解》《史记·滑稽列传》孔子曰相发明。[52]

《汉志》又云:“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犹五行之更用事焉。”大义与《庄子·天下》“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皆有所长,时有所用”相发明。《隋志》又云:“遭时制宜,质文迭用,应之以通变,通变之以中庸。中庸则可久,通变则可大。”此言五经自有其系统,皆相关联,不可割裂,亦无可取代。不惟自成一类,而且“具有特色”。

按六经内容虽可分别与现代文学、史学、哲学等学科对应,然所谓“经”之所以为“经”本不以内容划分。即史、集之中,亦各具文史哲内容,然亦不失其为史为集也。

此义《四库总目提要》言之最明。其言曰:“经禀圣裁,垂型万世,删定之旨,如日中天,无所容其赞述,所论次者,诂经之说而已。”虽曰存而不论,而定义实在下文。其言曰:“盖经者非他,既天下之公理而已。”故经学亦可称为公理之学。

《汉志》亦云,《诗》《书》《礼》《乐》《春秋》“五者盖五常之道”,又云:“与天地为终始也”;《史记·滑稽列传》曰:“六艺于治一也”。此其为学,岂不自成一类。

(二)论史与经同源及经史为一

“六经皆史”,故史亦经,经史互释,同体而异名。故章实斋曰:“古无经史之别,六艺皆掌之史官,不特《尚书》与《春秋》也。……若六艺本书,即是诸史根源,岂可离哉!”(《校雠通义·外篇·论修史籍考要略》)

我国史书起源甚早,而史部分类则晚出。实斋曰:“大抵《汉志》不立史部,凡遇职官、故事、章程、法度之书,不入六艺部次,则归儒杂二家。”(《校雠通义·汉志诸子》)钱基博曰:“经名学而史不闻,史有书而学罕述。”[53]

《隋志》谓荀勖著《新簿》,总括群书,分为四部。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及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史部尚在诸子之后。但《汉志》早已有言:“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周礼·春官宗伯》载:“大史掌建邦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王之八枋之法,外史掌书外令。”《天官冢宰》又载:“女史掌王后之礼职。”皆谓诸史起源甚早。

《世本》又谓:“黄帝始立史官,仓颉沮诵居其职。”当三代四代之时,史官统领官书,凡诸典册莫不经由史官之手,故经史为一。《尚书》《春秋》自在六经之列,《逸周书》《左传》《国语》诸书内容亦颇为相近,亦为史官所掌。

两汉以下,情境则有不同。盖有三代四代之史,有两汉以降之史。三代四代,史称史官,而经皆官书,史即经,经即史,经史不分。两汉以降,正史可称史官,私修只可称之为史家,与诸子家言之意略同。今人有“史家”一语,上古史不得称家,称家则为子矣;今人有“史学”一语,三代四代之史不得称学,亦有史官而已矣。

张尔田曰:“三代以上,帝王无经也,史而已矣;三代以上,帝王无教也,政而已矣。……经与史之区分,政与教之所由判也。由前而言,《六艺》皆三代之政也,故谓之为史;由后而言,《六艺》皆孔子之教也,故谓之为经。”[54]谓先有其实,后有其名;及有其名,已失其实。

钟泰曰:“学至于义理其至矣!义理之原在经,其征在史;若夫诸子之书,百家之集,则皆经史之发挥,而义理之纶绪也。”[55]

乾隆帝《文源阁记》亦曰:“以水喻之,则经者文之源也,史者文之流也,子者文之支也,集者文之派也。流也支也派也皆自源而分,集也子也史也皆自经而出。”按此所谓“史”,即两汉以后之史。

《史记》本题《太史公》,《汉志》列在《春秋》三传之后;至《隋志》,以《史记》居史部之首。此后官修与私著相混,而史部流衍最众。至清,《四库全书》分史部为正史、编年、别史、杂史、诏令、奏议、传记、史钞、载记、时令、地理、职官、政书、目录、史评,凡十五类。故章实斋著书,题名《文史通义》,而倡“六经皆史”之说。

“六经皆史”近人多解为“六经皆史料”。如胡适说:“先生作《文史通义》之第一篇——《易教》——之第一句即云:‘六经皆史也。’此语百余年来,虽偶有人崇奉,而实无人深懂其所涵之意义。……其实先生的本意只是说‘一切著作,都是史料’。”[56]顾颉刚说:“从前学者认为经书是天经地义,不可更改,到了章氏,六经便变成了史料,再无什么神秘可言了。”[57]周予同也说:“章学诚所叫出的‘六经皆史’说,在我们现在研究的阶级上,也仍然感到不够;因为我们不仅将经分隶于史,而且要明白地主张‘六经皆史料’说。”[58]

然实斋自称“吾于史学,盖有天授”(《文史通义·家书二》),自称其书“题似说经,而文实论史”(《章氏遗书·上朱中堂世叔》)。作为史家,章氏本意自当以提升史学为己任,故“六经皆史”应当有一“向上”的解释:六经皆史,史即六经。如章太炎所言:“上古以史为天官……人言六经皆史,未知古史皆经也。”[59]

故原实斋之意,不在抑经,而在升史为经。实斋是要将史学提升到经学的地位,亦即提升到王官学的地位。故《文史通义》开篇即称:“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文史通义·易教上》)三代四代之事不可复,而三代四代之遗义可复。其意存乎三代之际,故其书首论六经。而“六经皆史料”则是“向下”的解释,即认为六经只是可待加工的原材料,甚者则提出中国根本没有史学,只有史料,中国只是史料发达。

实斋原史升经之意,恰与“六经皆史料”之说相对。如钱穆所言:“实斋倡为‘六经皆史’之论,欲以史学易经学。”又曰:“章氏‘六经皆史’之说,本主通今致用,施之政事。……近人误会‘六经皆史’之旨,遂谓‘流水账簿尽是史料’。呜呼!此岂章氏之旨哉!”[60]

实斋《文史通义》题名,原出孟子。《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61]

孟子言“事”、言“文”、言“史”、言“义”,而以四者为一。事谓史实,赵岐注:“其事,则五霸所理也,桓、文,五霸之盛者,故举之。”文谓文字,赵岐注:“其文,史记之文也。”史即《礼记·曲礼上》“史载笔”之史,谓史官其人。[62]义谓所寓含之意,古人凡著作皆有寓意。孙奭疏:“赏罚之意于是乎在……故以赏罚之意寓之褒贬。”孔子非史官,而欲代行其职,赵岐注:“不受君命,私作之,故言‘窃’。”赏罚为天子之事,褒贬为史官之职,天子不失其位,王官不失其职,故其书尊为经。换言之,有其义则为经,无其义则惟是事与文而已。总之《春秋》不离事、文、史、义,四者一事。[63]实斋曰:“经史之不可判也,犹道器之必不可分也。”[64]

《文史通义》引孟子语,见《史德》《申郑》各篇。《申郑》曰:“夫事即后世考据家之所尚也,文即后世词章家之所重也。然夫子所取,不在彼而在此。则史家著述之道,岂可不求义意所归乎?”《史德》曰:“史所贵者义也,而所具者事也,所凭者文也。孟子曰……非识无以断其义,非才无以善其文,非学无以练其事。”《经解下》又曰:“夫子之作《春秋》……盖其义寓于其事其文。”《言公上》又曰:“载笔之士,有志《春秋》之业,固将惟义之求,其事与文,所以藉为存义之资也。”《方志立三书议》又曰:“孟子曰……即簿牍之事,而润以尔雅之文,而断之以义,国史方志,皆《春秋》之流别也。譬之人身,事者其骨,文者其肤,义者其精神也。断之以义,而书始成家。”《和州志前志列传序例上》又曰:“孟子所谓……明乎史官法度不可易,而义意为圣人所独裁。然则良史善书,亦必有道矣。”《为张吉甫司马撰大名县志序》又曰:“志者,志也。其事其文之外,必有义焉,史家著作之微旨也。”[65]

实斋又特重方志,以为朝廷政典,尤见以史为经之意。盖上古只有政书,谓之经则为经,谓之史则为史,亦经亦史,要皆官书。《文史通义》论经为政书官书,《校雠通义》论方志为官书政书。刘咸炘谓:“章言六经皆史,史皆官书。”[66]史皆官书,故与经同。

由此推揣实斋之题名,“文史”犹《春秋》之文史,而其所欲明通之“义”亦犹孔子以私家代行王官之职之经义。有“文”有“史”而复能深通其“义”,则文立史立,而王官之职守不坠于地。“六经皆史”,是史官之极必造作六经,而史官之职守在于政教。自昔孔子、司马迁皆是据子升经、由史升经、期于致治,实斋之用心亦同乎此。[67]三代四代之史是经,故秦汉以后之史当承三代四代之遗意,此之谓由史升经。史部之学当以史官为正,以史家为偏;以得经义为正,以抒私见为偏,此之谓经史同一。必以经史两成之为结局,必不为两毁之,方是正解。[68]

钱基博以为《文史通义》之题名为“文通于史”“以文为史”之义,曰:“‘文史通义’何谓也?章氏著书以明‘文史通’之义云尔。”“因以推见一切文之通于史,而著书阐明其义焉尔,故题目之曰‘文史通义’也。”[69]备言文士撰文与史家之文之异同。按其说非是。

今人又有解“文史通义”为“文心”与“史笔”,其意与现代学科文学与史学相近,似称实斋能兼文学与史学之才识。如乔衍管所著《史笔与文心:文史通义》[70],《文史通义:史笔文心的交融》[71],《文史通义快读:史笔与文心》[72],均解“文史”为“文+史”。此由不明经义之故。

(三)论子书所以辅经

子部本与经部蝉联,故《七略》以诸子次六艺,荀勖《中经》以诸子家、近世子家及兵书、兵家、术数为乙部。

有经学然后有诸子。经学为治世之学,而诸子为衰世之学。晚周诸子皆不得已而后起,起而求治,故诸子皆以回归官学、辅经返正为准的。故《淮南子·泛论训》谓百家:“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司马谈谓六家“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称引《易传》曰:“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73]

孙德谦曰:“(《庄子·天下篇》)谓‘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岂彼百家者亦深于经义者乎?曰:《班志·诸子略》云‘合其要归,皆六经之支与流裔’,刘彦和亦云‘述道言治,枝条五经’,则后儒屏诸子为异端而以为离经叛道者,其说不足信矣。”[74]

孙德谦又曰:“六经论其常,诸子论其变;六经为治世学术,诸子为乱世学术。……诸子者,乱世之所贵;而六经者,其为太平世矣。”又曰:“周官废而诸子盛,乃学术升降之大原。”又曰:“六经而后,奇文郁起,其诸子哉!夫诸子蜂作,道源职官;《七略》要删,睎骥乎隆古;五代条别,探骊乎成周。”[75]又曰:“诸子之学,班志谓‘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在班氏以为诸子者,经之支流也;若逆推之,其原即出于经矣。”[76]

先有诸子之名,而后有经学之名;犹之先有西学之名,而后有国学之名。其实皆在先,而名义每后起。孔子先以六艺设教,至汉立五经博士,今人或谓经学之名始于汉代,遂认为经学为汉代之学,则经学之次第反在诸子之后;又或以诸子百家之争鸣为“自由”“繁荣”,经学乃是“窒息”“结束”诸子者,故遂以为经学为一大反动。

子部古称“家”“家言”“私家言”,与王官相对。子家又称为“派”,“派”与“流”同义,而与“源”相对。[77]王官谓天子之官,诸侯之大夫称家称私,钱穆谓“‘官’是公义,‘家’是私义,所谓百家之言,只是民间私议而已”[78]

实斋谓上古“百官以治”,“未有以文字为一家私言者也”(《文史通义·经解上》)。又论道公而学私,曰:“古人未尝取以为著述也,以文字为著述,起于官师之分职,治教之分途也。”“治教无二,官师合一,岂有空言以存其私说哉!”(《校雠通义·原道》)罗根泽谓“战国前无私人著述”,章氏乃谓有著述即私人之事,而学术始不纯不完。

要之,子为流,经为源,故子者所以辅经,其精神祈向如此。

《抱朴子·外篇·百家》曰:“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

张尔田《史微·宗经》引傅玄《傅子》曰:“圣人之道如天地,诸子之异如四时。”

张之洞《劝学篇·宗经》引刘向《晏子春秋叙录》“文章可观,义理可法,合于六经之义”,及《汉志》“若能修六艺之术,观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曰:“斯可谓读诸子之准绳。”

张尔田又曰:“自天子失官,诸子蜂起,始盛于战国,然考其要归,无不思以所学上代史统也。”(张氏“史统”指经而言。)[79]

罗止园曰:“诸子百家,各是其是,纷纭博辩,非不各有其理,然一视六艺之旨,则萤火也。”[80]

汪辟疆曰:“盖六经以后,其能推见道术大原,实推晚周以后子家,虽纯驳不同,要足羽翼经传。”[81]

有三代四代之经,有汉代之经。三代四代之经,有经之实,无经之名。近人或谓上古无经学之名,又谓上古政学不分,又谓上古学术为贵族所专擅,又谓诸子兴起学术始普及于民间。[82]不知上古只有官书,无私家著述,无须区别,故无须另立名目。[83]上古为宗法制,官长即父兄,一姓之内有大宗有小宗,父兄子弟,降杀以等,并无“贵族”与“平民”的两极对立。[84]上古各以技守职,凡官皆为技术官。三公坐而论道,凡技皆有道,道器不离也。《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载蔡墨曰:“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一日失职,则死及之。”是知上古并无若干贵族专门做官,另有若干学者专门治学,政统与治统、道统与学统可以两不相干也。

诸子之名,起于大夫。[85]大夫为世家,故诸子又称家,家谓世家,非一人。天子诸侯称世本世家,大夫士亦各有世业。陈钟凡、王蘧常谓“家为畴官世业之名”。李文裿谓:“学术在于私家,其人率身从大夫之后而掌官守之实者,于是弟子以‘子’字题其著作,谓之‘子书’。”[86]其说近理。

上古因事得官,因功得姓,故“姓”与“官”相近。“官”又称“氏”,又称“人”,“民”即姓氏之泛泛小宗。《尚书·尧典》:“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孔安国传:“百姓,百官。”陈大猷《书集传或问》:“或问百姓之为百官族姓何也?曰:唐孔氏谓《左传》云‘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谓建立有德以为公卿,因其所生之地而赐之以为姓,令其收敛族亲,自为宗主。按《史记》黄帝二十五子,得姓者十四人。上古必德位尊显者,始得姓,故百姓多指百官。其后人皆有姓,故百姓多指民。”[87]

《周礼·天官冢宰》贾公彦疏:“《周礼》之内,宗伯之类,诸言‘伯’者,伯,长也,以尊长为名。县师之类言‘师’者,皆取可师法也。诸称‘人’者,若轮人、车人、腊人、鳖人之类,即《冬官》郑云‘其曰某人者,以其事名官’。言‘氏’者有二种,谓若桃氏为剑、筑氏为削之类,郑注《冬官》‘族有世业,以氏名官’。若冯相氏、保章氏、师氏、保氏之类,郑注引《春秋》‘官有世功,则有官族’是也。”《礼记·曲礼下》孔颖达疏引干宝曰:“凡言司者,总其领也。凡言师者,训其徒也。凡言职者,主其业也。凡言衡者,平其政也。凡言掌者,主其事也。凡言氏者,世其官也。凡言人者,终其身也。”[88]是知先能守职,然后可以居官;先有世畴世业,然后有其道术,并非无故便成贵族,然后别处另有一件学术而贵族可以取为“专利”。又并非平民本有学术,为贵族无故侵夺,至东周重又归于民间。

原古之初,不只平民无学,大夫私家皆无学也;不只私家无学,政教合一故天子王官亦本无学也。故张尔田曰:“三代以上,帝王无经也,史而已矣;三代以下,帝王无教也,政而已矣。六艺皆三代之典章法度,太史职之以备后王顾问,非百姓所得而私肄也。自六艺归于儒家,三代之典章法度一变而为孔子之教书,而后经之名始立。故经也者,因六艺垂教而后起者也。”[89]

刘向《说苑·君道》又云:“夫势失则权倾,故天子失道,则诸侯尊矣;诸侯失政,则大夫起矣;大夫失官,则庶人兴矣。由是观之,上不失而下得者,未尝有也。”此谓宗法阶级废弛,学术先失后得,并无垄断之事。近代学术起于乱世,逐时、顺俗,故贬损三代之“贵族”,称道学术之“下放”。始则以子学贬抑经学,“婢作夫人”;继则“辨伪”“移置”,置经学于汉代,数千年文化蓄积一旦成为“无头”之学。[90]

故我国文化之兴盛,三代四代王官学是源,晚周诸子学是流;三代王官学是正题,晚周诸子学是反题。取消三代王官学的源头地位,而代之以晚周诸子学,其影响不只是掩盖上古真实、缩短文明年限,而是正题与反题的倒置,与中国学术各期的整体错位。

(四)论集部最杂而最后起

《四库提要·集部总叙》曰:“四部之书,别集最杂。”

“集”字解为杂会。《尔雅》:“集,会也。”《说文》:“集,本作雧。群鸟在木上也。”“杂”字又写作“雑”“雥”,《说文》:“雥,群鸟也。从三隹。”隋许善心《神雀颂》:“景福氤氲,嘉贶雥集。”故集部本为杂会之书。

“集”“杂”二字可以互释。然杂家之杂谓能兼采众家之善,非杂糅不纯、不成一家之意。江瑔曰:“杂家之‘杂’为‘集’(见《方言》),为‘合’(见《国语》注),为‘聚’(见《广雅》),为‘会’(见《吕览》注)。”[91]孙德谦曰:“古之杂家,兼儒墨,合名法。《隋书·经籍志》所谓‘通众家之意’者也。故杂家者,不名一家,而实未尝不自成一家。后儒每以类书牵合之,亦见其陋矣。”[92]

章实斋曰:“文集者,辞章不专家,而萃聚文墨以为蛇龙之菹也。”(《文史通义·诗教上》)又曰:“文集之名,起于末世无本之学。”(《文史通义·和州志艺文书辑略》)又曰:“集者非经而有义解,非史而有传记,非子而有论说,无专门之长,而有偶至之诣。”(《章氏遗书·为毕制府拟进湖北三书序》)

陈钟凡曰:“自文集盛而家学衰,典故穷而类书起,学术之途,已樊然淆乱,治丝益纷,乃不得不立集部之名,为群流汇归之地。”[93]

吕思勉曰:“集为后起……此等书在经、史、子三部中,无类可归,乃不得不别立一名,而称之曰‘集’。”又曰:“吾国书籍,分为经、史、子、集四部;而集为后起之物,古代只有经、史、子三者。……逮于后世,则子亡而集代兴。集与子之区别,集为一人之著述,其学术初不专于一家;子为一家之学术,其著述亦不由于一人。”[94]

王云五曰:“关于集部,尤其是复杂,表面上虽皆偏于文学方面,其实无论内容属于哪一类的书籍,只要是不能归入经史子三部的,都当它是集部。”[95]

集部以辞藻为宗。昭明太子《文选序》云:“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深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四库提要·子部总叙》曰:“自六经以外立说者,皆子书也。”准此,亦可谓“自六经以外为辞藻者,皆集也”。

集部以楚辞为首,其定名始于西汉之末。《四库全书》分集部为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词曲五类。《集部总叙》曰:“集部之目楚辞最古,别集次之,总集次之,诗文评又晚出,词曲则其闰余也。”《汉志》诗赋略亦以《屈原赋》二十五篇居首,而“定名《楚辞》,自刘向始”[96]。张之洞曰:“《楚辞》兼有屈、宋、杨、刘诸人作,义例实是总集,但从前著录皆自为一类,冠于别集之前。”[97]

集部既创自楚辞,而始于诸赋,则其地位尚在诸子之下,故亦为六经之支与流裔无疑。

刘师培曰:“屈宋继兴,爰创赋体,撷六艺之精英,括九流之奥旨。”[98]

姚永朴曰:“吾尝论古今著作,不外经史子集四类。约而言之……经盖子史之源也……集则子史之委也。”[99]

叶长青:“问:《诗赋略》何以次《诸子略》之后?答:诗赋者,所以表国华而观风俗,犹《六艺》之有《三百篇》也。与《诸子略》之穷智究虑以明治要者,自居其次焉。”[100]

近代以来学者往往以《楚辞》与《诗经》并重。五经之中,《易经》又别称《周易》,《诗经》别称《毛诗》,《书经》别称《尚书》,《礼经》别称《仪礼》(汉以后以《周官经》为礼经,又别称《周礼》),《春秋经》别称《春秋》。学者解析五经,谓与孔子无关,又谓绝非“经典”“神圣”,凡所称道,率避“经”字。比较而言,五经之中唯《诗经》所受质疑最少,[101]如胡适以新法讲《中国哲学史》,“丢开唐、虞、夏、商,径从周宣王以后讲起”,犹称“用《诗经》作时代说明”。[102]又谓“现在先把古史缩短二三千年”,亦称“从《诗三百篇》做起”。[103]然而亦唯《诗经》书名仍留得一“经”字,可喜可怪。《诗经》既由经部转化为文学书,《楚辞》遂得与之并列,同为“先秦文学”之重镇。学者又以区域地理解析中原核心,将《诗经》《楚辞》与地域相匹配,谓《诗经》为北方黄河流域作品,《楚辞》为南方长江流域作品,纵向之史被横向之论所打破,二者遂不分轩轾,经义既失,而集部亦失去根柢,可谓两失。[104]

五 论不止诸子出于王官,诗赋、兵书、术数、方技皆出王官

姚振宗曰:“大抵六艺传记,则上溯于孔子。诸子以下,各详记其官守。皆一一言师承之授受,学术之源流,杂而不越,各有攸归。”[105]所谓“诸子以下”,即谓诗赋、兵书、术数、方技四略;所谓“各详官守”,即谓天子王官。

《四库全书》分子部书为十四类:儒家、兵家、法家、农家、医家、天文算法、术数、艺术、谱录、杂家、类书、小说家、释家、道家。较之《汉志》,除六艺、诗赋以外,均已囊括。可知由清代馆臣看来,《七略》除六艺、诗赋以外,其余兵书、数术、方技,率皆可入子部。

《四库全书》子目分类以“篇帙繁富可以自为部分”为准则,较之《诸子略》,少却墨、名、纵横三家,殆由部帙不足以独成一目。由此反观《七略》体例,其于《诸子略》以外另立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四略,殆亦由于部帙独多,单独分目为便。故《诸子略》与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四略,虽然分类不同,性质实未尝相远。殆自刘歆看来,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五者未尝不可以列为一部。

故其论诸子则曰:“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从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106]此为九流。

又曰:“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此为十家。[107]

又曰:“兵家者,盖出古司马之职,王官之武备也。……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方技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

其论兵家、数术、方技出于上古官守,与诸子九流十家全同。[108]由此确证《诸子略》与兵书、数术、方技三略性质相同,皆为“六经之支与流裔”。

《隋志》已合子部为十四类,云:“《汉书》有《诸子》、《兵书》、《数术》、《方伎》之略,今合而叙之,为十四种,谓之子部。”

胡应麟曰:“六艺,经也。诸子、兵书、术数、方伎四略,皆子也。”[109]

章实斋曰:“《七略》以《兵书》、《方技》、《数术》为三部,列于《诸子》之外,至四部而皆列子类,然列其书于子部可也。”(《校雠通义·校雠条理》)

江瑔曰:“兵书一类,尤纯然为子体……故班氏叙述诸子十家,皆云出于某官,而于兵家亦云出古司马之职,体例无异,是可知兵家亦诸子之一也。”[110]

章太炎曰:“《汉书·艺文志》从刘歆《七略》来出,把一切书分做六部。其中诸子、兵书、数术、方技四部,现在统统叫做子书,六部中间,子书倒占了四部……现在的分部,兼有诸子、兵书、数术、方技四部,古来分,近来合,原没有什么不可。”[111]

《七略》唯不言诗赋出于王官,唯曰:“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然赋出于《诗》,《诗》绝而赋作,《诗》即王官也,《六艺略》于《诗》六家明言“古有采诗之官”,故诸赋之流实亦出于王官。

班固《两都赋序》曰:“赋者,古诗之流也。”

刘勰《文心雕龙·诠赋》曰:“荀况礼智,宋玉风钧,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艺附庸,蔚成大国。”

张尔田曰:“《离骚》二十五篇,后世所尊为文章之祖者也,而源流即出于风诗。”[112]又曰:“屈原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113]

叶长青曰:“赋者,古诗之流,以源流言,故先诗后赋。”[114]

楚辞既源出《诗经》,其性质遂略同于诸子,学者或谓其类于儒家,或谓其类于纵横家。

章实斋曰:“古之赋家者流,原本《诗》《骚》,出入战国诸子。……虽其文逐声韵,旨存比兴,而深探本源,实能自成一子之学。”(《校雠通义·汉志诗赋》)又曰:“赋家者流,犹有诸子之遗意,居然自命一家之言。”(《文史通义·诗教下》)

陈澧曰:“澧以为屈原之文,虽诗赋家,其学则儒家也。”[115]

钱基博谓:“辞赋家者流,盖原出诗人风雅之遗,而旁溢为战国纵横家之说……而为纵横之继别。”[116]

故《七略》《汉志》所述,五略皆出王官,即皆出于六艺。故《七略》《汉志》论天下学术实为源流二分,六艺为源,自余皆是流派。《礼记·学记》云:“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117]实斋能知其意,故其言曰“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刘咸炘曰:“章先生由《七略》六艺、诸子之分,而明道公学私、事先理后之大理,可假名之曰‘校雠哲学’。”[118]

六 论《七略》《汉志》“出于”“起于”之例,及近人“诸子不出于王官论”之误读

1917年,与前引毛泽东题记同时,胡适撰写、发表了《诸子不出于王官论》一文。[119]文称诸子出于王官说有四谬:第一刘歆以前论诸子学派者皆无此说,第二九流无出于王官之理,第三《汉志》所分九流乃汉儒陋说,第四章太炎发挥诸子出于王官之说不能成立。文章反驳《汉志》,而认同《淮南子·要略》,认为诸子起源于时势。其言曰:“《淮南·要略》专论诸家学说所自出,以为诸子之学皆起于救世之弊,应时而兴。……然其大旨,以为学术之兴,皆本于世变之所急。其说最近理。”“故诸子之学,皆春秋战国之时势世变所产生。”[120]

1927年傅斯年在中山大学主讲《战国子家叙论》,将“王官说”修正为“职业说”,认为战国诸子除墨子外皆出于职业,如儒家出于“教书匠”等。[121]

1947年冯友兰在美国讲授中国哲学史,又加修正曰:“儒家者流,盖出于文士。墨家者流,盖出于武士。道家者流,盖出于隐者。名家者流,盖出于辩者。阴阳家者流,盖出于方士。法家者流,盖出于法术之士。”[122]

其后学者往往以诸子起源于王官与起源于时势分别归属《汉志》《淮南》,迄今犹尚如此。[123]

民国新潮学者喜言“时势”“时代思潮”。即以“时势”言,其实《汉志》屡屡强调“及周之衰”“战国纵横”“诸侯逾度”,只是并非如民国学者之喜见纷纭而已。[124]

民国学者对于“时代思潮”概念的误用,兹不具论。此处所要指出的是,胡适、傅斯年、冯友兰诸人以“学科”为宗旨的种种方法、学理的阐述,以及围绕《七略》《汉志》的一大批驳议,其实均由于对《汉志》文本的误读。误读的原因又并非复杂的训诂问题,而只是对于古书文本若干明文的视而不见,究其原因,殆仍是民国社会思潮之“时势”使然。

《汉志》本于《七略》,其为书皆有体例。其述诸子九流十家,各言“出于”某官,凡十处。末又总论十家,而曰“皆起于”某事。“出于”“起于”二语虽仅一字之别,指事类情实有不同。

《七略》《汉志》俱出史官之手,其例略如《春秋》。如《易》九家曰“入刘向《稽疑》一篇”,颜师古注:“此凡言‘入’者,谓《七略》之外班氏新入之也;其云‘出’者,与此同。”其他如言“多”、言“省”、言“重”,皆各具体例,前人论之已详。[125]

《汉志》论九流十家“出于”,已见上引。其论九流十家“起于”,又云:“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

九流十家“出于”各节,孙德谦名为“辩章得失见后论例”,张舜徽名为“每类之末用总结例”。九流十家“起于”一节,孙德谦名为“每类后用总论例”,张舜徽名为“每略之尾用总论例”。孙德谦曰:“班志于一类后既作后论以究学术之得失矣,其于一略之中再用总论者何哉?盖后论只及一家,总论则包举全体也。《六艺略》云‘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诸子略》云‘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一则明《易》为六艺之原,一则明诸子之学其要皆本于经,是其于一家之中有不能言者,故复作总论以发挥之。”[126]

“出于”各节,章实斋、姚振宗又称为“条辨流别数语”,曰:“《辑略》……此最为明道之要,惜乎其不传,今可见者唯总计部目之后条辨流别数语耳。”(《校雠通义·原道第一》)[127]

实斋又曰:“刘歆盖深明乎古人官师合一之道,而有以知乎私门初无著述之故也。其叙六艺,而后次及诸子百家,必云某家者流盖出于古者某官之掌,其流而为某氏之学,失而为某氏之弊。”(《校雠通义·原道》)按实斋所言“流而为”“失而为”二语,承接“出于”之后,实亦古人论学之通例。[128]

“出于”各节与“起于”一节蝉联而下,两相对读,明显可以看出二者语义上的差别。

“出”与“起”亦有远近之别。“出”谓出生,《左传·成公十三年》:“康公,我之自出。”《易经·说卦传》:“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说文》云:“出,进也,象艸木益滋,上出达也。”“生,进也,象艸木生出土上。”“起”谓举而立、立而行。《说文》云:“起,能立也。”

故“出于”即九流十家产生之远源,“起于”即其产生之近因,二者绝不相混。学术必有其学理之内在渊源,亦当有其触发之直接原因。[129]

《汉志》小学十家又曰:“《苍颉》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历》六章者,车府令赵高所作也;《博学》七章者,太史令胡母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体复颇异,所谓秦篆者也。是时始造隶书矣,起于官狱多事,苟趋省易,施之于徒隶也。”文中谓隶书“起于”官狱多事,亦指“直接原因”,可与诸子“起于”之例互证。

又“出于”句前十“盖”字,与“辑略”之“略”字相当,意谓大略如此,细事未遑具论。实斋论《汉志》尝言:“其云盖出古者某官之掌,‘盖’之为言,犹疑辞也。欲人深思,而旷然自得于官师掌故之原也。”[130]

缪凤林曰:“诸子之学之起因,亦以《艺文志》所言为最备。一曰出于官守……二曰起于时势,《艺文志》称‘诸子十家,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诸子虽出于王官,亦与时势为因缘。”自注:“近人胡适尝著《诸子不出于王官论》,其说多误,详见拙著《评胡氏诸子不出于王官论》。”[131]所论最具卓识。

故知《汉志》文字虽简,义本完备。古人“良史”之称,岂虚语哉!

七 论《汉志》《淮南》各具本末,前后相承,及近人分判二书之误

1921年,柳诒徵撰文《论近人讲诸子之学者之失》,率先反驳胡适之说,提出诸子起源有“正因”与“副因”新说,谓“诸子之学出于古代圣哲者为正因,而激发于当日之时势者为副因”。[132]其后学者往往参考立论。

如陈柱谓诸子起源有“远因”有“近因”,《汉志》出于王官者为“远因”,《淮南·要略》出于时势者为“近因”。[133]

吕思勉谓诸子起源有“根”有“缘”,曰:“天下无无根之物……天下亦无无缘之事。”又曰:“此犹今人好言社会主义,谓其原出于欧洲之马克思等可,谓由机械发明,生财之法大变,国民生计受外国之侵削,而国内劳动、资本阶级亦有划分之势,因而奋起研究者多,亦无不可也。”又谓《汉志》《要略》“二说皆是也”。[134]

吕思勉又谓诸子起源有“因”有“缘”,曰:“凡事必合因缘二者而成。……先秦诸子之学,当以前此之宗教及哲学思想为其因,东周以后之社会情势为其缘。”又谓:“诸子缘起,旧有二说:一谓皆王官之一守,一谓起于救时之弊。二说无论孰是,抑可并存。”又谓:“诸家之学,《汉志》谓出王官,《淮南·要略》则以为起于救时之弊,盖一言其因,一言其缘也。”[135]

蒋伯潜亦主“因缘”说,曰:“无论什么事物,其发生和发展,必有‘因’和‘缘’。”[136]又谓诸子兴替“皆有其内在之‘因’,外界之‘缘’”[137]

柳诒徵等以正副、远近、内外解释诸子起源,所论颇确,足与实斋“考镜源流”之源流二分相佐证。然以此解释诸子起源则可,以此分判《汉志》《淮南》则不可。此后学者多只说《汉志》主于“王官说”,《淮南子·要略》主于“时势说”,以此分判二书而折中其间,几成定论。[138]

按《汉志》论诸子起源备言有“出于”、有“起于”,已见前。而《淮南》所论实亦自具本末。兹略引《淮南子·要略》曰:

“文王之时,纣为天子,赋敛无度,杀戮无止……文王欲以卑弱制强暴,以为天下去残除贼而成王道,故太公之谋生焉。”“文王业之而不卒,武王继文王之业……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139]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齐桓公之时,天子卑弱,诸侯力征,南夷北狄,交伐中国,中国之不绝如线……故管子之书生焉。”“齐景公内好声色,外好狗马,猎射亡归,好色无辨……故晏子之谏生焉。”“晚世之时,六国诸侯……恃连与国,约重致,剖信符,结远援,以守其国家,持其社稷,故纵横修短生焉。”“新故相反,前后相缪,百官背乱,不知所用,故刑名之书生焉。”“秦国之俗,贪狼强力,寡义而趋利……孝公欲以虎狼之势而吞诸侯,故商鞅之法生焉。”

《汉志》曰“出于”“起于”,分而言之。《要略》曰“生焉”,则合而言之。其论战国相争,固然为“时势”;而其论儒者之学,先言文王、武王、成王、周公,然后谓孔子修其道,论墨子则论夏政与禹。凡此均非“时势”,恰是“远因”也。

孙德谦谓《淮南子·要略篇》:“自太公以下,溯其缘起;又于诸家学术,明其为经世之要图。”[140]“溯其缘起”犹之《汉志》“出于王官”,“经世要图”则谓时势之所求。

柳诒徵谓《要略》虽述时势,亦论远因,柳氏谓之“前因”。曰:“即《淮南子·要略》亦非专主救世之弊一端也。其述儒者之学,则曰‘修成康之道’;其述墨子之学,则曰‘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背周道而用夏政’;其述《管子》之书,则曰‘崇天子之位,广文武之业’。夫夏及文、武、成、康、周公皆诸子之学之前因也。”[141]

可见《汉志》《淮南》二书于“远因”与“近因”,原本各具始末。故知二书并非各主一偏,可得折中,实是前后相承,所见皆同。

罗焌论学术贵在相承,《汉志》《要略》本不相悖,所言最善。曰:“今案《淮南子》所云,惟‘周公继文王之业’、‘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墨子学孔子之术’,为述其渊源所自。其他如‘太公之谋’、‘管子之书’、‘晏子之谏’、‘纵横修短之说’、‘申子刑名之书’、‘商鞅之法’,皆谓其受当时政治学术之影响而后发生。至刘向校诸子时,盖犹承用是说。”[142]

又检《汉志》《淮南》二书,其中均用“诸侯力政”一语。[143]“力政”又作“力正”,解为“力征”,本古人习语。[144]在《淮南子》,又见《览冥训》:“晚世之时,七国异族……诸侯力征,天下不合而为一家。”《主术训》:“尧之有天下也,非贪万民之富而安人主之位也,以为百姓力征,强凌弱,众暴寡,于是尧乃身服节俭之行,而明相爱之仁,以和辑之。”《泛论训》:“使天下荒乱,礼义绝,纲纪废,强弱相乘,力征相攘,臣主无差,贵贱无序。”《泰族训》:“管子忧周室之卑,诸侯之力征,夷狄伐中国,民不得宁处,故蒙耻辱而不死,将欲以忧夷狄之患,平夷狄之乱也。”

在《汉书》,又见《游侠传》:“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上》:“及至周室衰微,上无明王,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海内抏敝,是以巧诈并生。”[145]

二书之外,又见《国语》《墨子》《文子》《慎子》《商君书》《贾谊新书》《大戴礼记》《春秋繁露》《韩诗外传》《史记》《说苑》《盐铁论》《越绝书》、京房《易传》、许慎《说文序》、《后汉书》《文心雕龙》诸书。

《国语·吴语》:“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忧,亿负晋众庶,不式诸戎、狄、楚、秦;将不长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国。”

《墨子·节葬下》:“是故昔者圣王既没,天下失义,诸侯力征。”又《明鬼下》:“子墨子言曰:‘逮至昔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诸侯力正。’”[146]

《文子·道德》:“诸侯背叛,众人力政,强者陵弱,大者侵小,民人以攻击为业。”

《慎子》佚文:“昔周室之衰也,厉王扰乱天下,诸侯力政,人欲独行以相兼。”

《商君书·开塞》:“当此时也,民务胜而力征。务胜则争,力征则讼,讼而无正,则莫得其性也。”

《越绝书·吴内传》:“当此之时,上无明天子,下无贤方伯,诸侯力政,疆者为君。南夷与北狄交争,中国不绝如线矣。”又曰:“晋公子重耳之时,天子微弱,诸侯力政,疆者为君。”

《贾谊新书·过秦中》:“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政一作正)。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

《大戴礼记·用兵》:“不告朔于诸侯,玉瑞不行、诸侯力政,不朝于天子,六蛮四夷交伐于中国。”

《韩诗外传》卷五:“于是周室微,王道绝,诸侯力政,强劫弱,众暴寡,百姓靡安,莫之纪纲,礼仪废坏,人伦不理。”

《春秋繁露·王道》:“周衰,天子微弱,诸侯力政,大夫专国,士专邑,不能行度制法文之礼。”

《史记·秦本纪》:“周室微,诸侯力政,争相并。”又《天官书》:“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147]又《十二诸侯年表》:“是后或力政,强乘弱,兴师不请天子。”又《滑稽列传》:“夫张仪、苏秦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又见《汉书·东方朔传》)又《南越列传》:“天子微,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又见《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

《说苑·尊贤》:“春秋之时,天子微弱,诸侯力政,皆叛不朝;众暴寡,强劫弱,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之不绝若线。”

《盐铁论·忧边》:文学曰:“周之季末,天子微弱,诸侯力政,故国君不安,谋臣奔驰。”又《伐功》:“昔周室之盛也,越裳氏来献,百蛮致贡。其后周衰,诸侯力征,蛮、貊分散,各有聚党,莫能相一,是以燕、赵能得意焉。”

《汉书·五行志》引京房《易传》:“天子弱,诸侯力政,厥异水斗。”[148]

《说文解字序》:“其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恶礼乐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分为七国,田畴异亩,车涂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

《后汉书·郎襄楷列传》:“故周衰,诸侯以力征相尚。”

《文心雕龙·诸子》先述流,后述源,仍称“力政”之文:“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孟轲膺儒以磬折,庄周述道以翱翔。墨翟执俭确之教,尹文课名实之符……然繁辞虽积,而本体易总,述道言治,枝条五经,其纯粹者入矩,踳驳者出规。”[149]

就讲论“时势”而言,“诸侯力政”一语实为最具特征的成语,而《汉志》《淮南》二书从同,古称“殊途同归”,其谓是乎![150]


[1] 蒋元卿《中国图书分类之沿革》以《庄子·天下篇》《荀子·非十二子》《淮南子·要略》、司马谈《论六家要指》为“学术分类之起源”,以《周礼》五史、太胥、司士、太师、太卜等及孔子之六艺为“图书分类之起源”。蒋元卿:《中国图书分类之沿革》,上海中华书局1937年版,第4—18页。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分类篇》有“学术之分类与思想之分类”之目,上海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第65页。

[2] 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曰:“《七略》之为书,实分图书为六大类,而每大类中又分若干种,自是我国图书分类目录之祖。”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75页。姚名达《目录学》曰:“中国古昔的分类法,从刘歆《七略》以至孙星衍的《祠堂书目》,其类别只有四分法、五分法、七分法、九分法、十二分法五种,而归纳起来,考求的渊源,又仅止二种,即七分法与四分法是。”姚名达:《目录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65页。左玉河《从四部之学到七科之学——学术分科与近代中国知识系统之创建》曰:“略即是类,辑略是全书之总要,因此《七略》分类实为六分法,即将典籍分为六大部类。”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版,第46页。

[3] 按:源流二分与胡适所倡“两头法”可谓异曲同工。胡氏阐说杜威之实验主义云:“一头是他所以发生的原因,一头是他自己发生的效果;上头有他的祖父,下面有他的子孙。捉住了这两头,他再也逃不出去了。”胡适:《实验主义》,《新青年》第6卷第4号,1919年4月15日。

[4] 毛泽东:《〈一切入一〉序》,载《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第82—83页。

[5] 顾颉刚:《古史辨》第一册《自序》,北平朴社1926年版,第29页。

[6] 傅斯年:《改革高等教育中几个问题》,《独立评论》第14号,1932年8月。顾颉刚、傅斯年均为胡适弟子,毛泽东亦曾认胡适为师,其与胡适的通信亦见《毛泽东早期文稿》。

[7] 梁启超《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考释》曰:“杜威之十进分类法,现代风靡于全世界之图书馆,绳以论理,掊之(指《汉志》)可以无完肤矣。”《饮冰室专集·中国古代学术流变研究十篇》,上海中华书局1936年版,第3页。此篇作于1926年。

[8] 参见傅荣贤《〈汉书·艺文志〉研究源流考》,黄山书社2007年版,第165页。

[9] 如李致忠曾说:“当着中国大陆要编辑《中国古籍总目》,两岸五地要编制《中国古籍联合书目数据库》时,估计仍要使用四部分类法,这大概是不言而喻的事。”李致忠:《三目类序释评》,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版,《四部分类法的应用及其类表的调整(代自序)》第1页。

[10] 1964年颁布草案,1975年正式出版,1999年出版第四版,前身为1957年颁布的《中小型图书馆分类表草案》。

[11] 姚名达论“西洋近代分类法之进步”首论“插架”。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页。又认为“理想的分类法”应当一方面“发扬固有的学术”,一方面“研究新兴的学术”;一方面“对于中国固有的科目”“力求其精密”,一方面可以“包括全世界的知识在内”。姚名达:《目录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148—149页。

[12] 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427—428页。

[13] 傅荣贤:《〈汉书·艺文志〉研究源流考》,黄山书社2007年版,第449、453页。

[14] 释道宣:《广弘明集》卷3阮孝绪《七录序》,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影印本。

[15] 余嘉锡:《目录学发微·小序篇》,民国铅印本,无版权页,第49页。

[16] 姚明煇:《汉书艺文志注解》,武昌高等师范学校1917年初版,吴兴读经会1924年第二版,第6页。

[17] 余嘉锡:《目录学发微·源流篇中》,民国铅印本,无版权页,第79页。

[18] 孙德谦:《刘向校雠学纂微·序》,四益宧1923年刊本。

[19] 孙德谦:《古书疑义举例》卷4“书用校读例”条,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179页。自序作于1925年。

[20] 见1996年上海书店《民国丛书》第五编影印五孱守亝1912年版张采田《史微》扉页赠野侯先生题辞手稿自注。张尔田原名采田。

[21] 姚名达:《目录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80页。

[22] 蒋元卿认为,首先介绍杜威十进分类法于国内者为孙毓修的《图书馆》一文,1909年发表在《东方杂志》上,一说发表在《教育杂志》上。蒋元卿:《中国图书分类之沿革》,上海中华书局1937年版,第197页。

[23] 赵翼:《陔馀丛考》“经史子集”条,中华书局1963年标点本。

[24] 蒋元卿:《中国图书分类之沿革》,上海中华书局1937年版,第30页。

[25] 余嘉锡:《目录学发微·类例沿革篇》,民国铅印本,无版权页,第132—133页。

[26] 姚名达:《目录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82页。

[27] 释道宣:《广弘明集》卷3阮孝绪《七录序》,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影印本。

[28] 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史部总序》。

[29] 胡应麟:《九流绪论》卷上。

[30] 陈钟凡:《古书校读法》,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第30—31页。

[31] 余嘉锡:《目录学发微·类例沿革篇》,民国铅印本,无版权页,第114—115页。

[32] 汪辟疆:《目录学研究》,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第89—91页。

[33] 蒋元卿:《中国图书分类之沿革》,上海中华书局1937年版,第27—28页。

[34]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诗文评类及总集类小叙。

[35] 叶长青:《汉书艺文志问答》,上海正中书局1937年版,第1页。

[36] 钱子泉(钱基博):《文史通义解题及其读法》,上海中山书局1929年初版,龙虎书店1935年增订版,第1页。

[37] 朱自清:《部颁大学中国文学系科目表商榷》,载《朱自清全集》第2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0页。朱氏关于集部之内,即文学内各研究门类的“升格”也有详细论述,参见朱自清《诗言志辨·序》,上海开明书店1947年初版。

[38] 国家标准GB/T13745—92,国家技术监督局1992年颁行。

[39] 钱穆:《现代中国学术论衡》,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95页。至如以西洋宗旨诠解中国典范,如左玉河谓:“从刘歆《七略》六分法到《隋志》四部分类法,不仅表明中国学术分类观念之深化及学术类目分科之细密,而且这种学术分类逐渐成为对中国学术‘剖判条源,甄明科部’的自觉行为。”左玉河:《从四部之学到七科之学——学术分科与近代中国知识系统之创建》,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版,第58页。按其论全误。四部出则源流混,实斋云:“六典亡而为《七略》,是官失其守也;《七略》亡而为四部,是师失其传也。”(《文史通义·和州志艺文书序例》)以分科之细密,求本原之得失,其往往扞格,多如此类。

[40] 张尔田:《史微》卷6《口说》,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169页。

[41] 蒋伯潜:《诸子通考》绪论,上海正中书局1948年版,第3页。

[42] 柳诒徵:《论近人讲诸子之学者之失》,载《柳诒徵史学论文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520—521页。原刊1921年11月《史地学报》创刊号,重刊1931年《学衡》第73期。

[43] 钱玄同:《答顾颉刚先生书》,载《古史辨》第一册,北平朴社1926年版,第75—78、69页。

[44] 蔡元培:《学堂教科论》,普通学书室1901年石印版,载《蔡元培全集》第1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45页。

[45] 蔡元培:《我在教育界的经验》,《宇宙风》1937年12月第55期。

[46] 吴康:《重编中文书目的办法之商榷》,《北京大学日刊》第6分册,1920年9月16日。

[47] 王云五:《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上海商务印书馆1928年版,第2页。

[48] 蒋伯潜:《经与经学》,上海世界书局1941年版,第11—12页。

[49] 杜定友:《三民主义中心图书分类法》,经部,国立中山大学图书馆1948年版。

[50] 沈祖荣:《仿杜威书目十类法》,凡例,武昌文华公书林1922年版中,第4页。

[51] 姚振宗《七略佚文》作:“书以决断,断者义之证也。”

[52] 《礼记·经解》曰:“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史记·滑稽列传》曰:“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史记·太史公自序》及《汉书·司马迁传》作:“《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53] 钱子泉(钱基博):《文史通义解题及其读法》,上海中山书局1929年版,龙虎书店1935年增订版,第1页。

[54] 张尔田:《史微·内篇·明教》,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227—228页。

[55] 钟泰:《国学概论》序,上海中华书局1936年版,第1页。

[56] 胡适、姚名达:《章实斋先生年谱》,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第137页。

[57] 顾颉刚:《中国古代史研究序论》,《文史》2000年第4辑,第13页。

[58] 周予同:《治经与治史》,载《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22页。

[59] 章太炎:《訄书》重订本,“清儒”,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56页。康熙间宁都易堂九子之一彭任《草亭文集·历代文约序》曰:“经以载道,史以记事,经即史,史即经也。后世之所谓经史,道其所道,事其所事,是以不惟道与事分,而经史亦遂已截然分而为二已。”

[60] 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468页夹注、第433页夹注。

[61] 《公羊传·昭公十二年》曰:“子曰:‘《春秋》之信史也。其序,则齐桓、晋文;其会,则主会者为之也;其词,则丘有罪焉耳。’”与《孟子》不同。

[62] 金毓黻谓古无以史名书之例,曰:“周代以前,凡职司记事之人,皆谓之史。”又引钱大昕《廿二史考异》,谓《史记》之称出于魏晋以后,曰:“而史之一词,遂由官名移而为书名。”金毓黻:《中国史学史》,重庆国立编译馆1944年初版,商务印书馆1957年新版,第16、19页。《隋志》云:“史官既立,经籍于是与焉。夫经籍也者……咸有史官以纪言行。”余嘉锡谓“已开章氏之先声矣”。《目录学发微·小序篇》,民国铅印本,无版权页,第58页。

[63] 顾炎武曰:“孟子曰‘其文则史’,不独《春秋》也,虽六经皆然。”顾炎武:《日知录》卷3,清康熙三十四年潘耒刻本。张其昀曰:“昔孔子分作史之道为三:曰事、曰文、曰义。刘君言史才须兼有才、学、识三长。章君易之以今语,称之曰考据之学、词章之学、义理之学。”又作图表一一对应。张其昀:《刘知几与章学诚之史学》,《学衡》第5期,1922年5月。

[64] 章学诚:《文史通义·书坊刻诗话后》,清道光十二年大梁刻本。《礼记·郊特牲》:“礼之所尊,尊其义也。失其义,陈其数,祝史之事也。故其数可陈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治天下也。”此语论“义”最重。其所谓“义”何在?即下文“所以治天下”是也。郑玄注:“言政之要尽于礼之义。”能知政要、能治天下,是之谓守义。实斋所通之义当在此。

[65] 《传习录》载王阳明有“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之说,亦据《孟子》而发。

[66] 刘咸炘:《推十书·经略》,成都古籍书店1996年影印本。

[67] 张尔田谓:“《史记》一书上拟六艺。”《史微·史学》,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7页。

[68] 沪上学者高峰又有“经统”“史统”之辨,大略云:“经”“史”乃王官之学,诸子属百家之说而依违于“经”“史”者,则“经”政“史”教,“经”体“史”用,“经”主常而“史”顺变,“经”以道论而“史”以事言;体用一源,道器不离。然秦汉之际,中国政制起一绝大变动,欧阳文忠所谓“由三代而下,治出于二”,“经”“史”遂亦分途。今文家初不相应,竞倡“革命”之说;史家长于观变,反能以“变”为“常”。故东汉以降,“史统”日尊于“经统”。宋明诸儒、晚清公羊家,其初皆欲返“经统”之“道”而立“常”,然于“事”上俱成大“变”,此体“经”用“经”之弊也。惟两宋史学兴盛,小程子亦主“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又云“随时变易以从道”;“随时变易”乃“史”、乃“变”,而所从之“道”则为“经”、为“常”。其时浙东诸贤似亦有体“经”用“史”之意趣。或者此即陈寅恪先生盛赞“宋学”之微意耶?见高峰2009年2月23日来书。

[69] 钱子泉(钱基博):《文史通义解题及其读法》,上海中山书局1929年版,龙虎书店1935年增订版,第45、47页。

[70] 该书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7年出版。

[71] 该书春风文艺出版社1992年出版。

[72] 该书海南出版社、三环出版社2005年出版。

[73] 《史记·太史公自序》引司马谈《论六家之要指》。

[74] 孙德谦:《诸子通考》卷1论《庄子·天下篇》,江苏存古学堂1910年铅印本,第19页。

[75] 孙德谦:《诸子通考》卷2论《汉志·诸子略》,江苏存古学堂1910年铅印本,第145—146、166、213页。

[76] 孙德谦:《古书读法略例》卷5“善推例”条,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266页。

[77] “源”,俗字,本作“原”,古文作“”。《说文》:“,水本也。从灥出厂下。”段玉裁注:“各本作‘水泉本也’,今删正。厂者,山石之厓岩,会意。”《说文》又云:“原,篆文从泉。”又云:“泉,水原也。象水流出成川形。”“支与流裔”,颜师古注:“裔,衣末也。其于六经,如水之下流,衣之末裔。”“派”,《说文》:“派,别水也。”刘勰《文心雕龙·附会》:“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

[78] 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1996年修订三版,第96页。

[79] 张尔田:《史微·子馀》,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65页。

[80] 罗止园:《经史子集要略》,北平三友图书社1935年版,第345页。

[81] 汪辟疆:《目录学研究》,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第92页。

[82] 如杨东莼说:“学术思想……又对贵族而得到解放,于是‘王官世守’垄断学术之局毁,而知识始下逮普及。”杨东莼:《中国学术史讲话》,上海北新书局1932年版,第31页。曹朴说:“过去知识全由封建贵族所垄断(所以《汉书·艺文志》说‘诸子出于王官’)。由于贵族的没落,将知识带到民众中间去传播(如孔子在民间讲学),产生了许多新的知识分子。”曹朴:《国学常识》,桂林国文杂志社、文光书店1943年版,第170页。

[83] 实斋谓“经不言经”“三传不言传”(《文史通义·经解上》),朱熹解“无极而太极”曰“无形而但有理”(《朱子文集》卷三十六《书(陆陈辩答)·答陆子美》),皆此意。

[84] 龚自珍《古史钩沉论》谓:“五经者,周史之大宗也。……诸子也者,周史之支孽小宗也。”以大小宗譬源流,其说可参。

[85] 张尔田《史微·明教》引《左传·昭公七年》孔颖达疏:“身为大夫,乃称夫子。”陈钟凡《诸子通谊·流别》(上海商务印书馆1925年版,第15页)、王蘧常《诸子学派要诠》卷下(上海中华书局1936年版,第177页)引《公羊传·宣公六年》何休注:“古者士大夫通曰子”,及汪中《述学·释夫子》:“古者孤卿大夫皆称子……凡为大夫,自适以下皆称之曰子。”

[86] 李冷衷(李文裿):《国学常识述要》,北平众教学会1934年版,第27页。大意又参见顾荩臣:《国学研究·子部》,上海世界书局1930年版,第1页;高维昌:《周秦诸子概论》,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7页;王蘧常:《诸子学派要诠》,上海中华书局1936年版,第177页。

[87] 张尔田据《礼记·曲礼上》有“民虏”之称,以为始与“百姓”有别,曰:“三代以上之民皆萌虏也……若百姓则皆贵族之父兄子弟,因生赐姓,与国终始者。”张尔田:《史微·明教》,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225页。按“民虏”又见《文子》《吕氏春秋》《淮南子》。

[88] 晋唐人略言其大概,孙诒让谓官名实可互称。参见孙诒让《周礼正义》卷1。

[89] 张尔田:《史微·明教》,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227—228页。

[90] 借用牟宗三评胡适语:“胡适之先生讲中国哲学,是直接从老子开始,这是不对的……所以有人说胡适之先生的那个哲学史是无头的哲学史。”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49页。

[91] 江瑔:《读子卮言》第十五章“论杂家非驳杂不纯”,上海商务印书馆1917年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点校本,第119页。

[92] 孙德谦:《古书读法略例》卷2,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63—64页。又参见张尔田《史微·原杂》。刘向所著《五经通义》,郑玄所著《六艺论》,殆皆杂家之学。刘师培谓与《白虎通义》为一类。参见刘师培《刘向撰〈五经通义〉〈五经要义〉〈五经杂义〉辨》,《国粹学报》第六年第八号,1910年出版。《白虎通义》所谓“杂论经传”“考详同异”,以至“通经释义”,即杂家之所长。

[93] 陈钟凡:《古书校读法》,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第30—31页。

[94] 吕思勉:《经子解题》,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年版,第1、83页。

[95] 王云五:《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上海商务印书馆1928年版,第2页。至如钱基博引章学诚《文史通义》所论:“子有杂家,杂于众不杂于己,杂而犹成其家也。文有别集,集亦杂也,杂于体不杂于指。集亦不异于诸子也。”钱基博:《古籍举要》(《后东塾读书记》)“诸子”,世界书局1933年版,第77页。钱氏长于词章,所谓“不杂于指”盖偏于理想之论。

[96] 《四库提要》楚辞类小序。

[97] 张之洞:《书目答问·集部》。

[98] 刘师培:《文说·宗骚》,《国粹学报》第11期,1906年4月13日。

[99] 姚永朴:《文学研究法·范围》,上海商务印书馆1916年版,第24页。

[100] 叶长青:《汉书艺文志问答》,上海正中书局1937年版,第127页。

[101] 此由相对而言。实斋谓历代“文学”之变迁云:“略《易》、《书》、《礼》、《乐》、《春秋》而独重《毛诗》;《毛诗》之中又抑《雅》《颂》而扬《国风》;《国风》之中又轻国政民俗而专重男女慕悦;于男女慕悦之诗又斥诗人风刺之解,而主男女自述淫情。”《文史通义·内篇·书坊刻诗话后》。今世大略同之。

[102] 顾颉刚:《自序》,载《古史辨》第一册,北平朴社1926年版,第36页。

[103] 胡适:《自述古史观书》,载《古史辨》第一册,北平朴社1926年版,第22页。

[104] 子部书亦有以地域匹配者,如谓儒家为洙泗之鲁学,道家为涡淮之楚学,法家为三晋之学,邹衍诸人为稷下齐学等。梁启超著《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以战国诸子为“全盛时代”,其第一期分为“两派”(北派南派)。柳诒徵驳之曰:“按孔老南北之说,亦出于日本人。日本人读中国书素无根柢,固不足责。梁氏自居学识高于刘歆者,何得出此不经之言耶?”柳诒徵:《论近人讲诸子之学者之失》,载《柳诒徵史学论文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535页。

[105] 姚振宗:《七录别录佚文·叙》。

[106] 姚振宗《七录别录佚文》据荀悦《汉纪》云:“儒家者流,盖出于师徒之官。……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官。”文字与传本不同。

[107] 罗焌谓去一家为九流,所去者为阴阳家,云:“十家中所去之一家,说者皆以为小说(北齐刘昼《九流篇》已去小说家)。今考班氏虽以小说为小道,而其叙小说家引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是小说亦有可观,其不可观者似非小说。尝以《隋志》较之,则所去者为阴阳家言也。自隋以后历代史志子部皆无阴阳,盖古阴阳家书无一完存,后有作者皆并入天文、历数、五行三类中矣。”罗焌:《诸子学述》上编第三章《诸子家数》,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初版,岳麓书社1995年重印本,第13页。王重民《校雠通义通解》引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四亦谓:“《汉书·艺文志》九流皆略有考见之书,惟阴阳家者流则二十一家书悉皆亡佚。”王重民:《校雠通义通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99页。

[108] 亦唯兵家与方技明言出于“王官”。姚明煇《汉书艺文志注解》:“王官,王朝之官。”孙德谦谓《诸子略》十家与兵书、方技、数术,有政教之别,其渊源则又有古官、王官之别。十家出于古官,兵书、方技、数术出于王官,至汉犹尚如是,故“谓之王官,特就汉而言”。孙德谦:《古书疑义举例》卷5“读书不破常解例”条,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04页。所论尤为精细。

[109] 胡应麟:《经籍会通》卷2。

[110] 江瑔:《读子卮言》第一章“论子部之沿革兴废”,上海商务印书馆1917年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点校本,第6—7页。

[111] 章太炎:《论诸子的大概》,载《章太炎的白话文》,贵州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00—103页。

[112] 张尔田:《史微·诸子文说》,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71页。

[113] 张尔田:《史微》,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黄曙辉校勘记,第79页。

[114] 叶长青:《汉书艺文志问答》,上海正中书局1937年版,第127页。

[115] 陈澧:《东塾读书记》“诸子书”,世界书局1933年版,第134页。姚永朴《诸子考略》引陈澧之说,以屈原入诸子,作《考楚辞略》。

[116] 钱基博:《古籍举要》(《后东塾读书记》)“诸子”,世界书局1933年版,第66页。

[117] 郑玄注:“源,泉所出也。委,流所聚也。始出一勺,卒成不测。”

[118] 刘咸炘:《校雠述林》第3册,1936年自刊本。实已窥见“二分法”之幽微。

[119] 原题为《论九流出于王官说之谬》,草于1917年4月,10月刊《太平洋》第1卷第7号,后收入《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附录及《古史辨》第四册,改题今名。

[120] 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上海商务印书馆1919年版,附录,第3页。张舜徽谓诸子不出王官,曹耀湘(镜初)先有其说,曹著《墨子笺》曰:“刘歆之叙诸子,必推本于古之官守,则迂疏而鲜通。至谓墨家出于清庙之守,尤为无稽之妄说,无可采取。”该书有湖南官书报局1904年刊本。张舜徽曰:“自刘、班论列诸子,谓皆出于王官,后之辨章学术者,率奉此以为定论。独清末学者长沙曹氏以为不然,载其说于《墨子笺》中。”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46页。

[121] 参见傅斯年《战国子家叙论》“论战国诸子除墨子外皆出于职业”,载《傅斯年全集》第2册,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版。

[122] 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第三章“各家的起源”,小目题为“对刘歆理论的修正”,美国麦克米伦出版公司1948年英文原版,涂又光中译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1996年第二版,第33页。

[123] 现代学者多承胡、冯旧说。唯黄丽丽、刘巍有所指明,指出:“ ‘皆起于’三字强调了诸子之学是应时势之变、时代之需要而诞生的,这与《淮南子·要略》之论是一致的。”黄丽丽:《试论〈汉书·艺文志〉“诸子出于王官”说(上)》,《中国历史文物》1999年第1期,第66页。“柳诒徵认为……‘即《淮南子·要略》亦非专主救世之弊一端也’。……笔者想进一步指出的是:即《核实·艺文志》亦非专主‘出于王官’之一端也。”刘巍:《“诸子不出于王官论”的建立、影响与意义——胡适“但开风气不为师”的范式创新一例》,《近代史研究》2003年第1期,第78—79页。

[124] 好古深通之士如孙德谦曾谓:“夫战国为兵争之世……孟子……皆言当世战祸耳。……墨子亦救世之士也。……老子……所言者皆衰世之事可知矣。……”孙德谦:《古书疑义举例》卷5“论世例”条,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41—344页。对于诸子之学的衰世背景,亦特加留意。

[125] 如孙德谦《汉书艺文志举例》有“称出入例”“称省例”条。高维昌亦曰:“刘氏去古未远……班氏宗之,而参以‘出入省’三例。”高维昌:《周秦诸子概论》,上海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第23页。

[126] 孙德谦:《汉书艺文志举例》,四益宧1918年刊本。张舜徽之发凡起例,见《广校雠略》附录,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18页。据作者题记,《释例》作于1946年。

[127] “起于”一节,姚振宗又谓即《辑略》原文,曰:“按‘条辨流别数语’即《辑略》之文。”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叙录》,《师石山房丛书》刊本。又曰:“按此一篇文格,大类刘歆《移太常博士书》。是亦班氏全用《辑略》之文之一证。”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诸子略下》。“文格”二字,浙江省立图书馆1933年据《师石山房丛书》铅印本如此,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引作“此一大段文字格调”。

[128] 张尔田曰:“《汉志》载诸子皆曰‘某家者流,盖出于某官’。家,家学;流,流衍;盖出于某官,溯其原也。”张尔田:《史微》“博观”,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149页夹注。

[129] 沈文倬曰:“‘出于’云云,实指事物在发展中的本质变化。”沈文倬:《略论宗周王官之学》(上),《学术集林》卷10,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年版,第138页注释②。

[130] 章学诚:《文史通义·和州志艺文书序例》。余嘉锡曰:“‘某家者流,盖出于某官。’‘盖’者,疑而未定之词,言其大略相近而已。《经传释词》卷五云:‘盖者,大略之词。’又:‘盖者,疑词也。’”余嘉锡:《小说家出于稗官说》,载《余嘉锡文史论集》,岳麓书社1997年版,第250页。王引之《经传释词》以“盖”为大略,举《孝经》之例,原文曰:“盖者,大略之词。《孝经》:‘盖天子之孝也’,孔传:‘盖者,辜较之辞’。辜较,犹大略也。”又以“盖”为疑词,举《礼记》之例,原文曰:“盖,疑词也。《礼记·檀弓》:‘有子盖既祥而丝屦、组缨’,正义曰:‘盖是疑辞’。”按《孝经·天子章》:“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唐玄宗注引郑玄曰:“盖,犹略也。孝道广大,此略言之。”邢昺疏:“案孔传云:‘盖者,辜较之辞。’刘炫云:‘辜较犹梗概也。孝道既广,此才举其大略也。’刘瓛云:‘盖者,不终尽之辞,明孝道之广大,此略言之也。’皇侃云:‘略陈如此,未能究竟。’是也。”则此“盖”义为大略不具述之意。《孝经》“盖天子之孝也”“盖诸侯之孝也”“盖士之孝也”云云,正与《汉志》同例。《礼记·檀弓上》:“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有子盖既祥而丝屦组缨。”郑玄注:“讥其早也。”孔颖达疏:“‘盖’是疑辞,录记之人传闻有子既祥而丝屦,未知审否,意以为实,故云盖既祥而丝屦,以组为缨也。”此则虽为疑词,恰是传闻有之而“意以为实”也。而蒋伯潜则曰:“刘、班虽分别说明某家出于某官,但加一‘盖’字。盖者,疑而未定之辞。曰‘盖出’,已自言其为揣测之辞,非肯定之说了。”蒋伯潜:《诸子学纂要》,上海正中书局1947年版,第16页。同一发凡起例,而所解全然不同,亦可叹矣。

[131] 缪凤林:《中国通史要略》第一册,重庆国立编译馆1943年版,第57、68页。

[132] 柳诒徵:《论近人讲诸子之学者之失》,载《柳诒徵史学论文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524页。

[133] 陈柱:《诸子概论》,上海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第1—2页。

[134] 吕思勉:《经子解题·论读子之法》,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年版,第84页。“根”与“缘”之说又参见顾荩臣《国学研究·子部》,上海世界书局1931年版,第22页。

[135] 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上海世界书局1933年版,第2、9、13页。

[136] 蒋伯潜:《诸子学纂要》,上海正中书局1947年版,第22页。

[137] 蒋伯潜:《诸子通考·诸子兴替之因缘》,上海正中书局1948年版,第25页。“因缘”说又参见蒋伯潜、蒋祖怡《诸子与理学》,上海世界书局1941年版,第8页。

[138] 旧唯姚明煇所解能守旧义,较为中肯。其言曰:“古者官师合一,私家无学。及王道既微,官失其守,始流而为私家之学。故天下有道,则学在上;无道,则在下。至时君世主,好恶殊方,乃悬格以待学者,而诸子专家于是乎起矣。”姚明:《汉书艺文志注解》,武昌高等师范学校1917年初版,吴兴读经会1924年第二版。“始流而为私家之学”,“流而为”为章实斋《文史通义》《校雠通义》中习语。陈国庆引作“始有私家之学”,参见陈国庆《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4页。未知何据。

[139] “久”字据王念孙补。

[140] 孙德谦:《诸子通考》卷1,江苏存古学堂1910年铅印本,第37页。

[141] 柳诒徵:《柳诒徵史学论文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524页。

[142] 罗焌:《诸子学述》上编第七章“诸子之兴废”,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初版,岳麓书社1995年重印本,第74页。

[143] 其实冯友兰于1934年所出版的《中国哲学史》(两卷本)论“子学时代哲学发达之原因”,已引《汉志》“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一段原文,可见曾加注意,而仍从胡适立论。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第37页。罗焌谓《汉志》《淮南》二书犹相承用,下引即引《汉志》“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一段。学者所见,其不同如此。

[144] 王念孙《读书杂志》曰:“《度训篇》:‘力争则力政,力政则无让。’念孙案:政与征同,力征,谓以力相征伐。《吴语》曰:‘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国。’《大戴记·用兵篇》曰:‘诸侯力政,不朝于天子。’皆是也。”杨树达《汉书窥管》:“‘政’读为‘征’,力征谓以力相征伐。”

[145] 又见《东方朔传》《西南夷两粤朝鲜传》,见下引。

[146] 孙诒让间诂:“毕云:‘正,同征。’诒让案:《节葬下》篇作‘征’,字通。”

[147] 裴骃集解引徐广曰:“政,一作征。”

[148] 颜师古注:“政亦征也,言专以武力相征讨。一说,诸侯之政,当以德礼,今王室微弱,文教不行,遂乃以力为政,相攻伐也。”

[149] 孙德谦曰:“则是百家道术皆足推之治理,而其立言垂世无有乖于经教。彦和盖深知之矣!”孙德谦:《诸子通考》卷2,江苏存古学堂1910年铅印本,第173页。

[150] 二书与《庄子·天下篇》亦相照应。葛志毅指出:“中国原只有学术流别,而无后世之甲乙目录,《汉志》所言实乃一部学术史家数,而非后世之甲乙部次文本目录。欲明《汉志》必读《庄子·天下》,尤其‘道术将为天下裂’以上的总论部分,它把上古学术之渊源及属性讲的再清楚不过,比《汉志》王官说要更加贴切。”见葛志毅先生2009年2月25日来书。所论诚是,当另作申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