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纸糊的灯笼
严嵩见贾政额角冷汗涔涔,双手攥紧的笏板几乎变形,忍住笑意,轻轻咳了一声。
便无人再接着步步紧逼。
永泰帝望着贾政如此模样,念及一门两国公的辉煌,终是暗叹一声。
“贾政,”皇帝缓缓道,“你素日端方正直,此事应该非你本意。”
“只是,而后府上清客往来,应当多加甄别,勿让其有机可乘。”
贾政忙不迭叩头,嗓音发颤:“臣管教不严,有负陛下圣望,自当遣散闲人,闭门谢客。”
“罢了,”永泰帝摆摆手,“不过一时失察,下去吧,莫要自轻自贱。”
自始至终,勋贵们都未发一言。
退朝后,皇帝特意又留贾政在偏殿说些几句体己话,无非是让他安心。
贾政唯唯诺诺,待脚酸腿软的踏出殿门,仍心有余悸。
复盘起当时之应对,只觉实在笨拙,若能再来一回,何须圣上解围?
贾政叹了口气,不由心灰意冷。
自己果不善于朝堂争斗。
……
贾琏在外闻听了此事,急忙打马驰骋,慌忙回到荣国府。
一路小跑着穿过两道仪门,直奔荣禧堂东边的王夫人院。
早有丫鬟告知王夫人在贾母处。
于是跺了跺脚,转而跑向另一边的贾母院。
此时,贾母院正房里,满堂绮罗珠翠。
史太君高坐罗汉榻,王夫人、邢夫人并众姊妹围坐四周,听元春念着抱琴从侯府拿来的稿件。
嘉靖侯的原稿果是比外间流传的详尽。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不觉沉入其中。
贾母老怀大慰:“这可比那些翻来覆去的老戏精彩多了。”
探春听得尤为入神。
她素来厌弃闺阁伤春之词,偏喜这等经天纬地的宏大文章。
黛玉则试图从字里行间揣摩侯爷深意。
垂首暗忖,心下早转了七八个念头,只是未得明证。
李纨听得王恭妃遭遇,念及自己孀居处境,也是颇有感触。
她是没了丈夫,而王恭妃也活得不像有丈夫。
但再怎么说,人家的儿子好歹当上了太子,自个儿的儿子却还前途未卜。
邢夫人偷偷打着哈欠,也不知虚假的朝堂争斗有什么好听的。
忽听得帘外脚步杂沓。
“老祖宗!”贾琏卷着冷风闯将进来,
“今日朝会御史弹劾政老爷,说詹先生妄议朝政,且是受的政老爷指使,进而告老爷意欲暗结朋党啊!”
“什么?”王夫人手中茶盏落地,端庄的圆脸上血色尽褪,“老爷现在如何了?”
“说是陛下在廷上未多苛责,却将老爷单独留下了。”
“啊?”王夫人六神无主,心头一片乱麻。
这才升了官难道就又要遭贬谪?
贾母经历了前些日子接连的噩耗,这等消息倒不至于晕倒。
只是老手不自觉紧紧抓住了元春的皓腕。
“嘉靖侯呢?他没有在朝会上为老爷辩解吗?”
元春道:“抱琴回来时说了,侯爷早早向圣上请了假,并未参加朝会。”
贾母眼里突然就有了神光,连声催促:“快,快去嘉靖侯过来。”
“等等,备轿,我亲自前往侯府求见!”
贾琏忙去安排轿子。
贾母抓着元春的手一直没有也没拿开,众人也因种种思量,并未提醒她。
两人便一同上了轿子,直往嘉靖侯府而去。
上了轿后,虽然意识到了将元春带去不妥,横竖事急从权,又无外人看见,带着她去说不定还能多几分把握。
便也将错就错了。
其余人并未散去,都留在贾母院儿里等候。
王夫人较之前稍显平静,却仍是心绪不宁。
她瘫在圈椅里,心中胡思乱想。
突然想到之前贾蓉退亲得罪严世藩,竟让她猜到此事乃严党作祟。
又念及之前因忌惮严党,未对薛家伸出援手一事,便更加后悔。
终是忍不住抱怨道:
“我当日就说了,区区一个未过门的媳妇,让了也就让了。”
“侯爷固然要脸面,再把亲抢回来也是一样的。”
“严世藩到底有个当阁老的爹,我们退避也算不得什么。”
“蓉哥儿倒好,偏要用大丫头的脸面去央侯爷。”
“他的脸保住了,却也将严阁老得罪了。”
“严家对付不了侯爷,如今却对付起我荣国府来了!”
“蓉哥儿反倒无事发生。”
“这是什么道理?”
尤氏在一旁尴尬不已,贾蓉可是她的继子。
这样子当面说贾蓉的不是,却让她如何自处?
探春不由叹气,这些破坏家族团结的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如今事还没解决,光想着抱怨有何用?
只是孝道压人,王夫人是她嫡母,她终究不能以下犯上。
她也只能揪着帕子,暗自气闷。
黛玉端坐绣墩,将自个儿的情绪完美融入到整体氛围中,瞧着这再度出现的乱象。
心中想着,当日的第一印象果然没错。
国公府看似富贵无比,实则只有外面一层唬人的空壳罢了。
如同那纸糊的灯笼,遇着点风雨便明灭不定。
这些天的种种大事,都是靠这未成的亲事,央求嘉靖侯帮忙。
竟无一样是贾家自个儿解决的。
哪里像什么富贵之家。
很快又不免心下凄然:父亲虽有同年帮衬,但论及京中臂助,仍是贾家。
圣上虽能体察父亲的忠于职守之心,但毕竟站得太高,难免顾及不到扬州。
如此想来,与严党一向不假辞色的父亲,岂不是非但享受不到多少贾家的臂助,反倒有可能殃及池鱼,被严党再添一恨。
狗急跳墙之下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而自个儿却早早的来了京中,在此间高乐……
黛玉思来想去,胸中如塞了团浸水的棉絮,喉头哽咽处,泪珠儿早扑簌簌滚湿了月白缎裙。
银牙暗咬帕角,秋波含怨低垂,偏那泪珠儿愈发不争气,点点滴滴不停落在青砖地上。
旁人见她哭得哀切,只当她忧心舅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上前安慰。
黛玉只是哭个不停。
王夫人此时也不知该以何等态度看待林黛玉。
人家到底是为了前途未卜的二舅舅在哭。
但是她二舅虽然被皇上单独叫去谈话,也不至于哭得这么伤心,活像即将别离人世一般。
些许年间尚能忍受,长此以往是万万不可的。
晦气!
宝玉绝不能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