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惊梦光怪琉璃城
仿佛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冰海深渊,刺骨的寒冷是萧玉甯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那湖水像千年寒冰,不仅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更似乎要将她的魂魄也一并凝固。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沉沦,带着满腔的不甘与仇恨,与那冰冷的湖水融为一体,成为南梁宫变中又一缕无名的冤魂。
然而,极致的寒冷之后,并非永恒的黑暗。
一丝微弱的、奇异的暖意,如同初春消融冰雪的溪流,悄然渗透进她冻僵的意识。那暖意越来越强,驱散着彻骨的寒意,却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紧接着,是光。
不是宫灯柔和的暖黄,不是日月清冷的光辉,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刺眼夺目的惨白强光。它无孔不入,穿透她紧闭的眼睑,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不适。她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沉重如铅,完全不听使唤。
耳边也开始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一种规律的、单调的“嘀嘀”声,像某种不知名的机械漏刻在不知疲倦地报时。还有一些模糊的人语,发音古怪,腔调平直,完全不同于她熟悉的南梁官话或是吴侬软语。更远处,似乎还有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如同夏日里无数蝉鸣汇聚,却又更加冰冷、机械。
这是哪里?阴曹地地府?还是……宁王老贼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强烈的求生欲与对未知的恐惧交织,迫使萧玉甯奋力挣扎。她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头顶不是熟悉的描金彩绘的殿顶,也不是雕梁画栋的藻井,而是一片平整光滑、白得毫无生气的“顶壁”,几根发出刺眼白光的长条“灯管”嵌在其中。四周是同样惨白的墙壁,冰冷而坚硬,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仿佛符咒般的文字和图案。
她躺在一张同样奇怪的“床”上,床架是冰冷的金属,床板硬邦邦的,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质感粗糙的白色“褥子”(床单)。床边立着一个金属架子,上面挂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清澈的液体,一根细长的透明管子从袋中延伸出来,末端……竟然连接着她的手背!
萧玉甯猛地低头,只见自己左手手背上,赫然插着一根细细的钢针!那透明的管子正连接着钢针,将袋中的不明液体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
“妖术!?”她失声惊呼,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想要坐起身,拔掉手上的针管。
“哎!别动!”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一只手迅速而有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萧玉甯惊恐地转头,看到一个穿着一身奇怪的、淡粉色短袍(护士服)的年轻女子。这女子剪着齐耳的短发,脸上未施脂粉,却戴着一个遮住口鼻的白色罩子(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亮却陌生的眼睛。
“你是谁?!放开我!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萧玉甯奋力挣扎,奈何身体虚弱至极,那女子看着瘦弱,力气却出奇地大,竟让她动弹不得。
“你别激动,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女子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发闷,但语气尽量温和,“这里是医院,你之前溺水了,还有低温症,我们是在救你。”
医院?溺水?低温症?全然陌生的词汇。她只记得冰冷的湖水,记得宁王的脸,记得那穿心刺骨的痛楚……
“胡说!”她厉声反驳,尽管声音虚弱,“我乃南梁永宁公主萧玉甯!是宁王萧策谋逆,将我逼入绝境!这里定是他的同党设下的牢笼!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妖人,快放了我!”
她试图拿出公主的威仪,但这番话落在对方耳中,却只换来那女子眼中一丝明显的困惑和……同情?
“公主?”粉衣女子愣了一下,随即语气更加轻柔,像是在安抚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你是不是……还在做梦?你叫苏瑾,记得吗?我们找到了你的学生证。你是南都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叫苏瑾。”
苏瑾?!南都大学?!
这个陌生的名字和称谓,像一道惊雷,在萧玉甯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她不是苏瑾!她是萧玉甯!大梁的永宁公主!
“不!我不是苏瑾!我是萧玉甯!”她激动地反驳,试图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处(可能是坠湖或被箭矢所伤的残留痛感),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身体软软地倒回床上。
“好好好,你别激动,先躺好。”粉衣女子连忙安抚她,同时快速按了床头的一个按钮(呼叫铃)。“医生马上就来。对了,我们已经通知了你们学校,也联系了你学生档案上的紧急联系人——秦岳教授。他很快就会来看你。”
紧急联系人……是教授?不是家人吗?萧玉甯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更大的恐惧和混乱淹没。秦岳?又是谁?
她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自称“医院”的诡异房间。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冰冷、陌生和不祥。那些闪着光的器械,发出“嘀嘀”声的盒子(监护仪),墙上悬挂的、能映出模糊人影的黑色方块(关闭的电视屏幕)……无一不让她感到心惊肉跳。
这绝对不是南梁,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这里的器物、陈设、人的衣着、言语,都与她认知中的世界截然不同。难道……难道她真的已经死了,这里是传说中的幽冥鬼界?可鬼界为何会有如此刺眼的光,如此古怪的器械?
不一会儿,一个同样穿着白袍,戴着口罩和一种奇怪的透明“眼镜”(护目镜或近视镜)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刚才那个粉衣女子和一个拿着写字板的年轻男子。
“病人醒了?”中年男子(医生)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走到床边,拿起一个形状古怪的、顶端是金属片的东西(听诊器),塞进耳朵里,然后将另一端冰冷的金属片贴在了萧玉甯的胸口。
“你要做什么?!”萧玉甯吓了一跳,想要躲闪,却被护士按住。
“别怕,医生给你检查身体。”护士柔声说。
中年男子(医生)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听着,又拿起她的手腕,按住脉搏(虽然方式可能与中医不同),还用一支能发光的小管子(笔灯)照了照她的眼睛。他的动作专业而快速,眼神冷静得近乎冷漠。
“生命体征基本平稳,意识恢复,但情绪激动,有言语混乱现象。”医生放下听诊器,对旁边的年轻男子(记录员或实习医生)说道,用的依旧是那种奇怪的腔调。
“医生,她说自己是……呃,什么公主?”粉衣女子(护士)小声补充道,“她的学生档案显示,她是孤儿,由社会福利机构抚养长大,唯一的紧急联系人是学校的导师秦岳教授。”
孤儿?!萧玉甯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苏瑾”……竟然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这是否意味着……她在这个时代,真的……了无牵挂?
医生闻言,看了萧玉甯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观察一件物品。“孤儿的身份,加上溺水和低温可能导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暂时性意识混乱。头部或许也受到了撞击,需要做个脑部CT确认一下。”
CT?又是一个完全听不懂的词。
萧玉甯心中又惊又怒。他们不相信她的话!他们把她当成了疯子!还用她这具身体的“孤儿”身份来解释她的“异常”?!
“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用尽力气喊道,“我是大梁公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医生没有理会她的激动,只是对护士吩咐道:“给她注射一支镇静剂。安排下午做CT检查。后续康复和出院事宜,直接与南都大学方面对接。”
镇静剂?!是要给她用药迷晕她吗?像对待牲口一样?!还要将她交给那个所谓的“大学”?!
不!她不能被他们控制!她要离开这里!
“不要碰我!放我走!”萧玉甯再次挣扎起来,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抗衡。护士熟练地拿出针筒,抽取了药液。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一股凉意迅速蔓延开来。
很快,一股强烈的困意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到那个医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个黑色小方块(手机),那方块上竟然亮起了光芒,还映出了彩色的图案!
“摄魂匣……妖术……”这是她昏睡前最后的念头,伴随着无尽的恐惧和……一丝……身为孤儿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萧玉甯再次醒来。这一次,她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但依旧虚弱。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那刺眼的白光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窗外透进来的、柔和的夕阳余晖。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手背上的针管不知何时已经被拔掉了,只贴着一小块白色的东西(创可贴)。她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虽然依旧酸软无力,但已经能够勉强控制。
她看向窗外。窗户是整块的透明琉璃(玻璃),擦得一尘不染。窗外……窗外竟是一番她从未想象过的景象!
没有亭台楼阁,没有飞檐斗拱,只有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形状方正的“巨塔”(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直插天际。这些巨塔表面似乎也镶嵌着无数巨大的琉璃,在夕阳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地面上,有无数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铁盒子”(汽车)在快速移动,发出嗡嗡的声响。空中偶尔还有发出巨大轰鸣声的“铁鸟”(飞机)飞过……
这……这绝不是人间!
难道她真的来到了某个神怪志异中所描绘的“光怪陆离之城”?还是说,她坠湖之后,魂魄离体,竟来到了千年之后?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浑身一震。千年之后?这怎么可能?!可眼前这番景象,分明不属于她所知的任何时代!
她扶着床沿,颤抖着双腿,试图下床。脚接触到冰凉光滑的地面(瓷砖或地板),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床头柜。柜子上放着一套叠好的、质料奇怪的蓝白条纹衣裤(病号服),还有一个盛着清水的透明杯子。
她渴极了,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水的味道很干净,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尝过的、淡淡的“消毒”味道。
目光扫过房间,她注意到墙角那个黑色的方块(电视)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正无声地闪烁着活动的画面。画面上的人穿着奇装异服,动作夸张,场景变化极快。这东西……竟然能将人影和景象锁在里面?!简直比传说中的“千里眼”还要神奇!是“幻术妖镜”吗?
萧玉甯感到一阵深深的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在颠覆她的认知,冲击着她的神经。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真的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不是阴曹地府,不是宁王的牢笼,而是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时代。
那她的父皇呢?她的皇兄呢?南梁呢?那场宫变的结果如何?谢允之……他最后是敌是友?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伴随着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她被困在了这里,一个举目无亲、语言半通不通、被当成疯子的地方。她该怎么办?她还能回去吗?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无比孤单和渺小。曾经的金枝玉叶,大梁公主,如今却像一叶飘零的浮萍,不知将被命运带向何方。
她缓缓走到窗边,双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怔怔地望着窗外那个流光溢彩、却又无比陌生的钢铁森林。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但那眼泪中,除了恐惧和茫然,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倔强。她是萧玉甯,是父皇和皇兄寄予厚望的公主。无论身处何等绝境,她都不能放弃。她要活下去,要弄清楚这一切,要找到回去的路!
南梁还在等着她,她的责任还未完成。
凤凰涅槃,必浴火重生。她暗暗对自己说。只是这场火,未免太过陌生,太过……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