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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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个月的赌注

股东大会定在上午九点,张领军七点就到了会议室。他昨晚几乎没睡,反复修改发言稿,直到晨光透过窗帘照进办公室。

他穿着父亲生前最爱的那件深灰色中山装——在衣柜里找到时还带着淡淡的酒香。镜子里的自己与父亲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神更加锐利,少了父亲那种岁月沉淀的温和。

“张总,早啊。”财务老王探头进来,脸上堆着笑,“听说你今天要发言?”

张领军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观察老王的表情。这个秃顶中年人是厂里的财务总监,也是林世诚最积极的拥护者。

“老王,我记得你女儿在上海读书?”张领军突然问道。

老王一愣:“啊,对,复旦大三了。”

“学什么专业?”

“国际经贸。”老王眼中闪过一丝骄傲,“毕业后想去投行呢。”

张领军微笑:“巧了,我在高盛有几个朋友。改天可以介绍认识。”

老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那太感谢了!张总真是...”他话没说完,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世诚带着他的团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精心打扮的林悦。今天她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套装,黑发披肩,妆容精致却不张扬,手腕上一只卡地亚蓝气球手表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张先生,早上好。”林世诚伸出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看来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张领军与他握手,感觉到对方掌心干燥而温暖,力道恰到好处——一个经验丰富的谈判者的手。

“林总早。”他简短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林悦。她正对着他微笑,左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张总好。”林悦的声音清脆悦耳,“昨天没机会好好打招呼。我是林悦,爸爸的助理兼翻译。”她伸出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

张领军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立刻松开:“张领军。”

“我知道。”林悦笑意更深,“久仰大名。”

会议室很快坐满了人。张领军环顾四周,发现陈三泰和陈小满坐在角落,父女俩似乎刚结束一场争执,脸色都不太好看。其他股东三三两两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各位,请安静。”财务老王敲了敲桌子,“股东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请允许我介绍国际酒业集团的林世诚总裁和他的团队。“

林世诚优雅起身,向众人点头致意。投影仪亮起,屏幕上显示出精心制作的PPT,标题是《郎酒国际化战略规划》。

“尊敬的各位股东,”林世诚的声音沉稳有力,“经过一周的实地考察,我们更加确信郎酒具有巨大的国际潜力...”

张领军一边听一边观察在场人的反应。林世诚的演讲极具说服力——他展示了国际市场对中国白酒的需求数据,列举了收购后保留现有员工的承诺,甚至提出了扩建厂房、提高工资的具体计划。股东们频频点头,有几个已经开始小声讨论能分到多少钱。

“最后,”林世诚推了推眼镜,“我们愿意在原有报价基础上再增加5%,以表达我们的诚意。“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惊叹声。张领军看到财务老王激动地在笔记本上计算着什么,手指微微发抖。

“谢谢林总。”老王站起来,声音因兴奋而略微发颤,“各位有什么问题吗?”

陈三泰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我有问题!林总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传统工艺,可你们的规划里明明写着要改造窖池、引进自动化生产线!这还叫保护传统?”

林世诚不慌不忙:“陈师傅,您误会了。我们只对辅助环节进行现代化改造,核心酿造工艺完全保留。事实上...”他点击遥控器,画面切换到一张照片,“我们计划投资三千万建立传统工艺研究中心,由您这样的老师傅担任顾问。”

照片上是一座现代化实验室与古朴酿酒车间的合成图,传统与现代完美融合。张领军不得不承认,这个设计确实考虑周到。

陈三泰一时语塞,悻悻坐下。陈小满却站了起来:“林总,我是陈小满,法国蒙彼利埃大学生物工程博士。请问贵公司对郎酒特有微生物群落的研究有什么具体计划?毕竟这是风味形成的核心。”

张领军挑眉。陈小满这个问题直指要害——外资企业往往忽视中国白酒复杂的微生态系统。

林世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镇定:“陈博士问得好。我们计划与中科院合作,对郎酒菌群进行全基因组测序...”

“然后申请专利?”陈小满尖锐地打断他,“将中国传承几百年的微生物资源变成跨国公司的知识产权?”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林世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

“陈博士多虑了。”他缓缓说道,“我们完全尊重中国的生物资源主权...”

张领军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他。

“各位前辈,叔叔伯伯们,“他用当地方言开口,立刻拉近了与老股东们的距离,“我是张领军,老张的儿子。离乡十五年,今天站在这里,百感交集。”

他停顿一下,环顾四周:“昨天我翻看父亲的笔记,发现他晚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在保留郎酒传统风味的前提下提高质量和效率。”

财务老王不耐烦地打断:“领军啊,这些情怀不能当饭吃。厂子现在的情况...”

“王叔,”张领军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他,“请让我说完。”他从公文包中取出几页纸,“这是陈小满博士的科研计划,她提出用现代生物技术优化传统工艺,可以在三个月内显著提升曲药质量和出酒率。”

陈三泰猛地转头瞪向女儿,显然这是他们刚才争执的焦点。

“同时,”张领军继续道,“我在上海做了十年市场营销,很清楚郎酒的品牌价值被严重低估。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保证找到一条既保留传统又开拓市场的路。”

林世诚轻笑一声:“张先生,商业不是儿戏。郎酒现在急需资金注入,三个月后情况只会更糟。”

“林总说得对,”张领军直视他的眼睛,“所以我要提议的不是单纯的等待,而是一个具体计划。”他转向其他股东,“第一,陈博士立即着手工艺优化;第二,我负责联系国内投资方;第三,成立监督小组确保过程透明。如果三个月后没有明显改善,我亲自协助林总完成收购。”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议论声。张领军看到几个老股东交换着眼神,微微点头。乡土情结和对“老张儿子”的信任开始发挥作用。

林世诚意识到局势在变化,立刻反击:“各位,国际酒业的报价是有时限的。三个月后,我不敢保证还能维持同样条件。”

“那正好说明林总缺乏诚意。”张领军微笑道,“如果郎酒真如您所说具有巨大潜力,等三个月又何妨?”

林悦突然站起来:“爸爸,我觉得张总的提议很公平。”她转向众人,“我们国际酒业尊重传统,也愿意给郎酒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林世诚惊讶地看向女儿,但很快掩饰住情绪,顺势点头:“悦儿说得对。我们愿意暂缓收购,但有一个条件——三个月后如果没有达到预期,郎酒必须以原价的90%出售给我们。”

张领军心中一紧。这是个陷阱——三个月时间太短,很难有根本性转变,林世诚在赌他失败。

“可以,”他听见自己说,“但我也有个条件——这三个月内,国际酒业不得接触郎酒任何员工和技术资料。”

林世诚眯起眼睛,两人隔空对视,火花四溅。最终,他缓缓点头:“成交。”

投票结果出乎意料的接近——55%对45%,张领军以微弱优势赢得了三个月缓冲期。当财务老王宣布结果时,陈三泰长舒一口气,而林世诚则面无表情地整理文件。

“张先生,”散会后林世诚走到张领军面前,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商场如战场,你今天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

“林总过奖。”张领军平静回应,“只是尽一个儿子的本分。”

林世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悦儿很欣赏你。她在上海也有住处,你们年轻人应该多交流。”说完,他带着团队离开了。

林悦落在最后,悄悄塞给张领军一张名片:“张总,有空喝咖啡。”她眨了眨眼,跟着父亲走了。

“狐狸精。”陈小满不知何时出现在张领军身边,盯着林悦的背影嘟囔道。

张领军失笑:“陈博士也会吃醋?”

“吃你个头!”陈小满白了他一眼,“我是说她明显另有目的。那个林世诚,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步?”

张领军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你说得对。这三个月不会平静。”他转向陈小满,“现在,带我去看看你的实验室。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

陈小满的“实验室”设在包装车间角落的一个小仓库里,简陋得令人心酸——一张旧木桌,几排试管和烧杯,一台老式显微镜,还有她刚从法国带回来的便携式PCR仪。

“就这些?”张领军难以置信地问。

“科研不在乎设备多高级,而在乎思路多清晰。”陈小满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在法国第一年用的设备比这还差。”

张领军摇摇头:“不行,至少要有个像样的实验室。”他掏出手机,“我在成都认识几个医药公司的朋友,可以借些设备。”

陈小满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如果有高效液相色谱和气质联用仪,我就能...”

“等等,”张领军打断她,“先告诉我你的具体计划。今早在会上你提到三个月内提升曲药质量,有把握吗?”

陈小满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神情变得专注:“传统制曲依赖空气中的野生微生物,质量不稳定。我的思路是分离出郎酒风味相关的优势菌种,人工培养复合菌群...”

“然后标准化生产?”张领军皱眉,“那不会丧失传统风味吗?”

“不会。”陈小满耐心解释,“我会从天宝洞的老曲药中分离菌种,这些都是经过几十年自然选择的最优菌株。人工培养只是确保每批次的菌群比例一致。”

张领军若有所思:“听起来可行。但三个月够吗?”

“如果只优化曲药环节,勉强够。”陈小满诚实地说,“但要全面提升酒质,还需要改良发酵和蒸馏工艺,那至少需要一年。”

张领军站起身来回踱步:“那就先聚焦曲药。有了阶段性成果,我就能说服股东们拒绝收购。”他突然停下,“对了,你需要多少经费?“

陈小满咬了咬嘴唇:“初期至少二十万...”

“我想办法。”张领军果断说,“你只管科研,钱的事我来解决。”

陈小满惊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我们才认识两天。”

张领军望向窗外远处的天宝洞:“因为我父亲笔记里写着,他晚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找到科学方法验证传统工艺。而你...恰好拥有他需要的知识。”

陈小满沉默片刻,突然站起来伸出手:“合作愉快,搭档。”

张领军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合作愉快。”

接下来的几天,张领军忙得脚不沾地。白天他拜访当地银行和潜在投资者,晚上研读父亲留下的笔记,寻找郎酒的市场突破口。陈小满则一头扎进实验室,常常工作到凌晨。

第四天晚上,张领军带着宵夜去实验室找陈小满,发现她趴在显微镜前睡着了,脸颊上还沾着一点培养基。他轻手轻脚放下食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熟睡的侧脸——褪去了平日的锐气,显得格外年轻柔软。

“看够了吗?”陈小满突然开口,眼睛却没睁开。

张领军尴尬地咳嗽一声:“带了宵夜,趁热吃。”

陈小满伸了个懒腰,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饿死我了...对了,我有个发现。”她翻开笔记本,“从天宝洞老曲分离的菌种中有三株特别活跃,可能正是郎酒风味的关键。”

张领军凑近看她的笔记,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她的洗发水味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意味着我们可以定向培养这些菌株...”陈小满兴奋地解释着,手指在纸上勾画。

就在这时,张领军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张总,我是林悦。”电话那头的声音甜美悦耳,“我在镇上咖啡厅,有些关于我父亲的事想跟你聊聊...单独聊聊。”

张领军皱眉:“现在?”

“事关郎酒的未来。”林悦的声音突然压低,“我父亲...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关于你父亲的。”

张领军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电话里不方便说。”林悦报了个地址,“一小时后见?”

挂断电话,张领军陷入沉思。这明显是个陷阱,但如果有关于父亲的线索...

“谁啊?”陈小满问,嘴里塞满了包子。

“林悦。她说有关于我父亲的事要告诉我。”

陈小满立刻放下包子:“别去!肯定是圈套。”

“但万一是真的呢?”张领军犹豫道,“我总觉得林世诚对我父亲...有种奇怪的执着。”

陈小满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那我跟你一起去。在外面等着,有事就打电话。”

一小时后,张领军独自走进镇上一家新开的星巴克。林悦坐在角落的位置,穿着淡紫色连衣裙,在满是本地人的咖啡厅里格外醒目。

“张总!”她热情地招手,“给你点了美式,不介意吧?”

张领军在她对面坐下,直入主题:“你说有关我父亲的事?”

林悦搅动着咖啡,突然问道:“你知道神采飞扬这个口号的来历吗?”

张领军一愣:“郎酒九十年代就开始用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