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章 差别
其实走到此处,王阮心中已经对庄子上的情况,有了一些猜测了。
继续往里走。
果不其然,不算大的屋子里头,一个汉子和一个孩子,躺在床上,一副虚弱的模样。
妇人守在床边,正在抹着眼泪。
见到王阮等人进来,妇人连忙起身,迎了上来,道。
“义姑娘来了,快坐,我去给你们倒水喝……”
天色渐晚,屋子里有些昏暗,但是勉强还算看的清楚。
如今外间已经开始下雪了,可屋中的妇人,却依然穿着单薄的衣衫。
她生病的丈夫和孩子,裹着一条不算厚的被子,不断的咳嗽着。
屋中没有什么摆设,除了一张桌子和几个破碗之外,什么也没有。
王阮等人走动之间,黄土泥地荡起一阵尘土。
看得出来,是有一段日子没有打扫了。
“这位是阮先生,府里刚刚请来的大医,特意来帮庄子上治病的。”
义妁站在一旁,对着妇人介绍道。
让人没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妇人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头,道。
“请先生救救我家男人和孩子吧,妾就剩下这两个亲人了,他们要是死了,妾也活不得了。”
“先生大恩大德,妾当牛做马,也会报的。”
“咳咳……”
这突然的动作,吓了王阮一跳。
但是,一旁的义妁等人,却颇有几分习以为常的味道。
这让王阮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从刚刚的卫长君,到面前的这个妇人,为什么都动不动就下跪了。
不是他们没有尊严,而是像他们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除了尊严,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就像他为刘彻医病,平阳公主会说治好了重重有赏。
但是这些人,却只能用一句虚无缥缈的当牛做马,来表达决心,用不断的跪地磕头,来表达感谢。
不是他们的膝盖太软,而实在是,对于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来说,活着这两个字,太过艰难辛酸了。
伸手将妇人扶了起来,王阮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边,看了看那汉子和孩子的状况。
“呼吸还算平稳,没有出现口唇发绀的状况,意识有些模糊,但基本的反应还未丧失……”
一边检查,王阮一边说着,旁边的义妁也跟着上前,默默的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这些日子,汤药的作用怎么样?”
“高热可曾退过?”
庄子里基本所有重症和趋近于重症的人,义妁都会亲自看诊,所以,不用那妇人答话,义妁便道。
“初期汤药的作用还不错,但是从五日前起,就效果不大了。”
“这五日间,我按先生给的方子,换了更有效的麻黄、柴胡,黄芩,也用毛巾不断擦洗身子。”
“但是,都只有初时有效,基本上只过两三个时辰,就会重新恢复高热。”
王阮的心情有些沉重。
想了想,他在随身带着的包里翻了翻,拿出了只剩下几粒的退烧药。
犹豫片刻,还是从其中分出一粒,交给了对面的妇人。
“这药可以退去高热,直接用水送服,半个时辰内,必然能退去高热。”
“义姑娘……”
“先生。”
义妁连忙上前。
“回头我跟长公主说一声,要些辽参,附子,紫苏这些珍稀的药材来。”
“一会我给你个方子,对于一些趋近于重症的病患,可以用上。”
说罢,王阮又转向一旁的妇人,道。
“你夫君的病能治,但是,你们要听义姑娘的话,病患之间不能同住。”
“这孩子……还有你,病情轻些,除了要按时服药之外,还要注意,和你夫君接触的时候要做好防护,更不能一直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不然的话,你们自己也会越来越严重。”
“另外,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每日还是要开窗通风,饮食务必要注意干净。”
“像是外头缸里的水,脏了的话,要立刻更换,每人使用的碗和其他器具也要分开,用过之后,以热水蒸煮后才能再次使用。”
这些事项,王阮给义妁的医书上都写了,他也相信,义妁肯定跟这些庄子上的人说过。
但是此刻,他还是不厌其烦的,事无巨细的,一点点又叮嘱了一遍。
那妇人在旁听完,神色却有些为难,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有些局促的不敢说。
见此状况,王阮也明白她的难处在哪,便又道。
“御寒的衣物被褥,烧火用的木柴,还有每日的吃食,汤药,我回头会让人送来的,你们就在家中安心等着就好。”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多谢恩人,大恩大德,妾身一家没齿难忘。”
那妇人的眼中含泪,神色激动,又差点想要跪下,却被王阮眼疾手快的给扶住。
又安慰交代了几句,王阮这才离开了这处小院。
然后,在义妁的带领下,他们又去了几个重症的家中。
但可惜的是,像是这一户这样,还有挽救希望的很少。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哪怕是王阮愿意把自己手头的药品都用上,也都难以救治了。
天色渐渐变暗,零星的细雪落在肩头,乌云沉沉,像是压在众人的心头一样。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有些沉默,到了最后,还是王阮主动打破了这般氛围。
“韩骑郎,公孙骑郎,你们可否借我些钱?”
二人没有想到,王阮开口竟然说的是这句话。
当下,韩嫣率先道:“先生何必说借这个字,若是需要用钱,在下赠与先生便是,只是不知,先生需要多少?”
公孙敖也道:“在下虽比不得韩骑郎家财丰裕,但是,若是先生有需要,在下也会竭力相帮。”
于是,王阮想了想,道:“刚刚听义姑娘说,这庄子上,现在大概还有两百多人幸存,如今天气渐寒,我想给他们每人备上一套御寒的衣物,另外再加一床厚被子。”
“另外,还要备些火盆和柴火,每家发一些,吃的也要,至少要保证,这些人每天都能有些肉食,还得能吃饱,最好是从一日两餐,改成一日三餐。”
这话说出来,一旁的义妁不由眨了眨眼。
她是贫苦人家出身,自幼跟着村子里的医者走街串巷,才慢慢积累了经验,成为了附近闻名的女医。
所以,她最清楚,这些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衣物,被子,柴火,粮食,还要有肉,这种生活,别说是普通的农户了,就算是那些小有家财的富户,只怕也不敢这样。
不过……
“先生的意思是,这些病患之所以会病情加重,是因为他们吃不饱,没有做好保暖?”
义妁很快就抓到了重点,语气有些急切。
王阮点头,但是想了想,他又摇了摇头。
“是,但不全是。”
“义姑娘可以把人的身体,想象成是一支军队。”
“生病的时候,就是有外敌入侵,若是能够击退外敌,就会病愈,若是不敌的话,就只能日趋严重,直至死亡。”
“同样的病,有些人能扛过来,有些人扛不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取决于自身这支军队,战力到底如何。”
这其实就是免疫系统的概念,但是这个时代,显然还没有这个认知,义妁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理论。
不过她很聪明,立刻就能明白王阮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道。
“所以,吃饱穿暖,就是在增强自己身体里,这支军队的战斗力?”
“是的。”
王阮点头,道:“这就是为何陛下那边,几乎全都康复的很快,但是,庄子上这边,却出现了这么多重症的原因之一。”
“人体这支军队,如果平时就能够得到充足的补给,吃得好穿得暖,那么战力就强。”
“可庄子上的这些人,他们平时就缺衣少穿,所以,身体里这支军队本来就弱。”
“如今患了病,军队在不断打仗消耗,但是,却仍然无法得到更多的补给,自然就无法战胜疾疫,只能每况愈下。”
说着话,王阮转向了一旁,同样连连点头的韩嫣和公孙敖,拱手道。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要花多少钱,但是,不管花多少钱,都算是我借的,二位帮我这一次,日后必会报还!”
见状,韩嫣连忙回礼,毕竟,他可是知道这位阮先生在皇帝那里的看重的。
“我以为是什么难办的事,原来只是些衣食之物,这不难,先生仁心仁德,韩某自然也当尽力。”
“请先生放心,稍后韩某就派人去办,衣物,被褥最多三日内就能送到,粮食和肉食也都不是问题。”
“这些东西,韩某出了便是,倒不必先生说一个借字。”
说着话,他还用肩膀碰了碰一旁的公孙敖,大包大揽道。
“这件事,你可不准跟我抢,否则的话,咱们以后兄弟都别当了。”
公孙敖有些无奈,但是也知道,韩嫣这是为了他好。
要知道,他和韩嫣虽然同为骑郎,但是身份却天差地别。
公孙敖是军中健儿,因为表现出色,勇武过人,才被拔擢到了御前。
但是,韩嫣却是因为,他是韩王信的曾孙,弓高侯韩颓当的孙儿,妥妥的贵族出身,家财丰厚的很。
两百多人的衣物粮食,还要加上肉食,对于公孙敖来说压力不小,可在韩嫣面前,恐怕还不如他举办一次宴饮花费的多。
“那就交给韩兄了。”
公孙敖有些歉意,想了想,他转向王阮道。
“先生放心,这些衣物,粮食,这段日子,我会带着人亲自发放下去,必定不会让先生的一片苦心白费。”
王阮见状,反而是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了想,他倒是也没有推脱,而是认真开口,道。
“既然韩骑郎这般说,那我也就不扭捏了,此时我的确没有什么银钱,这样吧,便当我欠二位一个人情,此后若有需要我相助之处,必定尽力。”
韩嫣顿时目光微动,神色之间涌起一抹喜意。
要知道,以他的身份,钱财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反而是人情这种东西,才是最看重的。
这些日子,他眼见着王阮在皇帝面前越来越被看重,他的一个人情,可份量不轻。
于是,当下韩嫣便回礼,道。
“既然先生执意如此,那我二人也就不推脱了。”
“先生放心,照顾这庄子上的病患,也是陛下的吩咐,我等必定依照先生所说,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