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8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阿青他……”
从安置卫青的房间当中出来,卫君孺的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少女捏着手帕,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让王阮有些不知所措。
“你放心,我会尽全力,不会有事的。”
把卫君孺按在一旁的榻上,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了她的面前。
见此状况,少女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来,道。
“郎君,该是我伺候你……”
“坐着。”
王阮把她重新按了回去,神色温和。
“这段时间太忙,我一直都没有时间,能跟你好好说说话。”
卫君孺抽泣声止住,神色有些惴惴。
“郎君,想说什么?”
见此状况,王阮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这就是封建社会,人和人之间的阶级差异,早就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其实这一点,他之前就察觉到了。
自从进入到公主府之后,卫君孺没了和他最初相处时的自在,开始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侍女,乃至是奴婢的地位上。
她的心中,似乎一直有着浓重的不安全感。
体现在行为上,就是处处变得都有些谨小慎微。
“阿孺……”
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和平常一样,王阮认真开口,道。
“我在庄子上的时候,见到卫大哥了。”
“将卫青带走的时候,我对他说,卫青是你的弟弟,那就是我的弟弟,所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他救回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卫君孺呆呆的坐在原地,脑子似乎有些转不过来。
又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敢这么想过。
“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我行走在世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王阮的语气真诚而复杂,声音低沉,听得卫君孺莫名感到一阵心酸。
“后来我离开大山,推开一道院门,遇到了你,我一直在想,或许这就是缘分。”
“所以,如果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向你提亲,可以吗?”
这话听着有些肉麻,但是,对于不安全感浓重的卫君孺来说,却正有效果。
果不其然,卫君孺此时只觉得,自己耳畔那温润的声音,宛如惊雷一般,轰然炸响。
胸腔中的心脏在砰砰的跳,少女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身上的衣裙。
她想说什么,最终却低下了头。
“郎君,我只是一个奴婢出身,如何能配的上郎君这样的人。”
“只要能够常伴郎君身侧,妾便再无所求了……”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王阮点了点头,把手轻轻的放在少女的头顶,继续深情开口。
“上天让我一离开大山,就遇到了你。”
“所以,一切都是天命。”
“违背天命,可是会被雷劈的……”
“郎君!”
卫君孺一阵着急,忍不住出声喊道。
然而,王阮却再次抱住了她,低声开口。
“我在这个世上没有家人,从今以后,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所以放心,我一定会救阿青的。”
“嗯……”
少女的耳尖有些泛红,闷闷的应了一声,心里一阵安宁的同时,又莫名有些雀跃。
三日后。
“阿姊你别哭了,我没事的。”
经过了整整三天的治疗,卫青的病情总算是平稳了下来。
体温开始变得正常,口齿也渐渐恢复了,可以正常的吃些流食肉粥之类的东西。
虽然整个右腿还是僵直的状态,但是总归,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略显瘦弱的少年,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擦去自家姐姐脸上接连不断的泪珠,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道。
“你看,我已经能动了,还能吃饭,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看着笨拙的替自己擦眼泪的弟弟,卫君孺吸了吸鼻子,同样竭力露出笑容,道。
“阿青乖,你好好治病。”
“等你好了,阿姊就带你去见少儿,去见子夫,你和她们一起留在阿姊身边,再也不分开了。”
“真的?”
少年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抹水光竟然在他眼中浮现,只见他委屈的转过脸,用手胡乱抹了抹眼泪,道。
“阿姊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
卫君孺紧紧的握着他的手,道。
“睡吧,阿姊在这陪着你,我和大兄,以后再也不会把你送走了。”
低低的呜咽声响起,少年终于是忍不住把头埋在枕头里,失声痛哭。
出了房间,王阮在外边等着,看着卫君孺这些日子就没消下去过的红肿眼眶,他有些沉默,只能再次安慰道。
“三天已经过了,接下来只需要静养一段日子,就能基本恢复正常了,不用太担心。”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卫君孺又开始掉眼泪。
“妾不是在担心阿青的病,而是觉得愧疚……”
愧疚?
王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拉着卫君孺在一旁坐下,迟疑片刻,还是道。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阿青既然是你的弟弟,为什么不在公主府,而且,他的身上,为什么那么多伤痕?”
关于卫青此人,史书上记载有很多,但是大多数的笔墨,用在了他被汉武帝赏识之后。
对于他前期的经历,只说他出生后被送到亲生父亲家中,受了许多苦。
但是,无论如何,王阮也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等地步。
之前在给卫青检查身体的时候,他的背上,手臂上,几乎全都是被鞭笞的伤痕,甚至还有一些是新的。
提起这件事,卫君孺脸上的愧色更浓,道。
“郎君有所不知,阿青和妾乃是同母异父,他的父亲,是县衙的一名吏员,在公主府中公干时,与妾身阿母所生。”
“阿母是府中的家奴,所以按照惯例,她的孩子也都是家生子奴婢。”
“但是,阿母不愿阿青一辈子背上奴婢的身份,所以,等阿青稍大之后,就给管事塞了钱,把阿青送到了生父家中,让他姓郑。”
卫君孺的语气越发低落起来,眼中水汽又开始氤氲。
“其实,我和大兄一直都知道,郑家对阿青很不好,他们把阿青当成奴仆,让他去放羊,还动不动就鞭打他。”
“好几次,阿青都偷偷跑回来,说不想待在郑家了,但是他要是回来,就重新成了奴籍,所以我和大兄一直都不答应,每次都把他赶回去……”
话说到这,卫君孺的情绪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伏在王阮的腿上就开始再次痛哭起来。
好是安抚了一阵,王阮才问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很愚蠢的问题。
“那,脱去奴籍很难吗?”
此时,卫君孺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一些,道。
“难,很难。”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若要脱去奴籍,除了要主家许可之外,还要筹够自赎的钱。”
“需要多少?”
王阮有些好奇,然而答案,却差点惊掉了他的下巴。
“四万钱!”
“那现在的粮价如何?”
吞了吞口水,王阮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
但其实哪怕不问,光是四万这个数字,就已经够惊人的了。
卫君孺叹了口气:“大约五十钱一石。”
五十钱一石,自赎要四万钱……王阮用自己不算出众的数学水平算了算,顿时有些咂舌。
也就是说,一个奴婢若想攒够钱脱离奴籍,需要攒够八百石粮食。
足够一家人一整年的花用了!
见到王阮惊讶的样子,卫君孺脸上露出一抹苦涩,道。
“长公主对我们还算是好的,每个月会给我们月钱,我和大兄两个人一起攒了许久,也才攒了不到一千钱。”
“这还算是好的,许多府里不仅不给月钱,而且还动辄打杀奴婢,甚至根本就不许他们脱离奴籍。”
怪不得都说封建社会黑暗。
这也太难了!
王阮心中不由感到一阵庆幸,好在他不是魂穿到了某个奴仆的身上。
否则的话,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但是,庆幸之余,他又想到了庄子上那些面黄肌瘦,终日劳作,却连饭都吃不饱的庄户们,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沉重起来。
“对了,郎君,之前你交代妾身造的麻纸,妾身已经造出来一些成品了,拿来给你看看。”
卫君孺本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很快就察觉到了王阮心情不佳。
于是,她主动转移话题,站起身来,到侧旁的匣子当中,拿出了一摞泛黄的纸张。
“按照郎君教的抄纸法,妾带着人调整了几次树皮和渔网的材料,用草木灰浸泡之后,先蒸再捣,调出纸浆,然后用麻布帘尝试了好多回,总算是做出来些能用的。”
接过这些纸张,王阮用手捏了捏,果然比最初只能垫东西用的麻纸,要强上许多,更加有韧性,质地也更细腻。
不过……他手上稍一用力,这些纸张还是碎成了几瓣。
还是不够啊!
这纸张虽然和之前麻纸相比,有了许多进步,但是,想要用作书写,还是差了许多。
“怎么样?郎君可是觉得不好?”
卫君孺的神情有些忐忑。
见此状况,王阮摇了摇头,道。
“这么短的时间,能够做成这样,已经进步很大了。”
“不过有些地方再调整一下,应该还可以更好,”
说着,他回忆着自己之前见到过的造纸过程,和卫君孺又探讨了一番细节。
随后,又跟卫君孺聊了几句,他便起身出门,来到了刘彻的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