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允芝课程考试结束，又是一块里程碑，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大迟找到林允芝的时候，她正在戴着耳机摇头晃脑，一边听音乐，一边翻弄着一本杂志。
“听什么呢，这么投入？”大迟问林允芝。
“肖恩·门德斯的最新单曲《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你也听听。”说完，林允芝摘下耳机递给大迟。
大迟听了一下，高音沙哑，低音含混，中间还夹杂着矫揉造作的颤音。大迟不喜欢这种卖弄技巧的演唱方式，为啥不能用自己天然的声音好好唱歌呢？没有天赋，就不要徒劳地借用假声。不仅是演唱方式，现在的歌词也另大迟费解。不知道作者是怎么想的，什么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老鼠能怎么爱大米，最后还不是一口吃掉？这不就是以爱的名义痛下杀手？这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感情算是真爱？写歌词的人没有逻辑，只有意识流。如果你要看逻辑，那即兴创作的rap就没有存在价值了。
“这个歌手唱的怎么样？”林允芝问。
大迟不愿意把残酷的事实告诉他，只好婉转地说：“歌手充分证明了自己不是假唱”。
“他还是个帅哥呢！”林允芝兴致并没有因为大迟的态度而削减。
“长得帅又怎样，歌手是听声音的，又不是演员要看外表。”
“你喜欢哪个演员？我最喜欢苏菲.玛索了。”林允芝兴奋地指着杂志上的照片说，“你看她棕色的眼睛，清澈中带着淡淡的忧郁，真是太美了！”
“其实就是个演员，把你需要的戏演足就行。”
“你是说演员很容易？”
“那当然。剧本都是别人写好的，服装道具也有人做，灯光摄像都准备好了，演员只要按照剧本摆个几姿势，做几个表情不就完了？过去演员还需要背台词，现在都有提词器，放在镜头之外的地方，演员只要看着念就够了。追求声音效果可以找配音，遇到高难度的动作有替身，再不行还有后期制作，电脑合成。”大迟一脸的不屑。
林允芝看着大迟，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做演员既然那么容易，你来模仿我，我怎样做，你就怎样做。如果你做不到就要认输。”
“没问题啊。”大迟欣然接受了挑战。
林允芝拿来两个杯子，各倒入半杯水，分别放在两人的面前：“准备好了吗？”
“好了，你先来，我学你。”
林允芝先是伸出左手摸在自己右脸上：“该你了。”
这个动作没难度，大迟依样画葫芦照做。林允芝接下来伸出右手，穿过左臂弯，拿起桌上的杯子。虽然有些吃力，大迟也一样做到了。再接下来，林允芝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大迟，嘴巴一努，意思是轮到大迟了。大迟学着她的样子把杯子端到嘴边，同样一饮而尽。哪里知道林允芝那口水并没有咽下去，接下来她把含在嘴里的水又吐回到杯子里。嘴巴里没水可吐，大迟明白自己被戏弄了：“这个不行，重来，重来。”
“做不到就认输，什么重来，你要耍赖？”
“这怎么算耍赖，演员也不是每次就能演好，经常是需要反复几次试镜。你看到的镜头都是经过挑选剪辑出来的呢。”大迟红着脸竭力为自辩解。
“反正你没有做到。没做到就得认输。”林允芝洋洋得意，“你不认输，以后我就叫你‘小赖皮’。”
“什么小赖皮，没大没小的。”
“喔，那就是‘大赖皮’。”林允芝对着大迟挤眉弄眼：“大赖皮，大赖皮”。
“好了，好了，就算我认输了。”大迟把话题岔开，“说点正经的事情吧，你的毕业典礼，都安排好了？”
“学校已经发了通知。因为礼堂空间有限，毕业生很多，所以毕业典礼分批进行。”
大迟问林允芝：“我能参加吗？”
“好啊，我父母也会过来。我和他们说了你的事情，我爸爸说他们过来，正好可以和你见个面。”
“是吗？太好了！”大迟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喜讯不知该怎样接受，他一把拉过林允芝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我还不知道该给老人家准备什么礼物呢？”
“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啦，他们都说了不要你带礼物，就是见见面。毕业典礼之后我们在一起吃顿饭。”
那怎么行，大迟心里想着，第一次见未来的岳父和丈母娘，怎么能够空着手？老人家只是客气一下，做晚辈的还是要借此表达心意。哪怕是演员，也得把戏演足不是？“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一起吃饭的餐馆要不要提前预定？爸爸妈妈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啦。我的毕业典礼，这次我来安排，不能让你花钱。”林允芝抬头问大迟，“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大迟想了想：“对了，我们一起吃饭，告诉你父母不要为我夹菜啊。”
多伦多大学有着自己古老而庄严的建筑，耸立的塔楼，彩色的琉璃窗，因为岁月和爬藤植物侵蚀而变得斑驳的灰色砂岩外墙混杂了都铎式和哥特式风格。而修建于1907年的大会堂却以自己独特的绿色穹顶和环绕的爱奥尼柱展示着新古典主义的风格。这里也是林允芝毕业典礼举行的地方。
大迟每次经过这里都会用目光扫视那些一下那些糅合了功能与艺术，交汇了力学与美学，联结了历史与现代的石头，砖块，水泥。然而典礼那天，他却没有心思去感慨那些建筑教堂式的壮美，欣赏大理石的奇妙的纹路。大迟来到学校，转来转去找不到停车地方。校园内的几个停车场入口已经插上了“客满”的牌子，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牌子旁边，挡住进入的道路。看到汽车过来，一言不发，对着大迟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大迟把车窗摇下，询问他附近哪里可以停车，他很不屑地摇摇头：“这里满了，没法停，你去别处看看吧，赶紧把道路让开。”说完就用手随便沿着道路前进的方向指了一下。大迟没有办法，只好按他指的方向继续向前开。沿途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也早已排得满满的，别说汽车，连一辆自行车都插不下。在学校附近兜兜转转，大迟好不容易看到路边似乎有一个空位，开过去一看，一尊消防栓立在那里，冷眼旁观他是不是胆敢以身试法。眼见时间一分钟一分钟流逝，他只能赶紧给林允芝发个消息，说自己找不到停车位，可能要迟到。林允芝回信告诉大迟不用急，慢慢找，自己和父母亲已经在礼堂里，等他到了礼堂再联系。学校周围没有地方停车，大迟只能把车停到两个街区之外的唐人街，然后步行去学校。等他赶到礼堂的时候，仪式已经结束。穿着长袍的毕业生都走出礼堂，你一群我一伙在外面的草地上拍照。大迟远远地看到穿着袍子拍照的林允芝，她身边还有一位矮矮胖胖的男子，估计是她的父亲。司机这个职业终日坐着，身体发福并不稀奇。那男子留着短短的头发，短短的胡须。他旁边站着的妇女却很瘦，纤细，轻盈，身高和林允芝相仿。看来林允芝主要遗传了自己母亲的基因。大迟跑上前去打招呼，林允芝也看到了他：“你看你，满脸的汗，快擦一下。”她一边递给大迟手绢，一边给大迟介绍：“这是我的父亲，这是我的母亲。”大迟连忙和老人家问好，红着脸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Yuki和我们谈到过你，欢迎欢迎。”林允芝的父亲主动伸出手来和大迟握手。大迟感觉对方那只手短粗而有力，紧紧一握就立即松开。林允芝的母亲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上下打量着大迟。大迟知道自己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迟到非常不合适，何况还是和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头一次见面，于是他连忙主动请缨给林允芝一家拍合照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不同位置和姿势的拍照之后，林允芝先去归还袍子，然后带着大家一起去吃饭。这是一家中餐厅，生意很好，餐厅里面座无虚席，因为林允芝已经预先定了位子，所以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排队。坐下来后，大迟把菜单递给林允芝，让她来点菜。林允芝把服务员叫过来，很快点好了菜:凉拌猪耳朵，红绕五花肉，黑椒牛柳，清炒西兰花和蘑菇海鲜汤。
“年轻人，喝点酒吗？”林允芝父亲问大迟。
大迟一听连连推脱，“我开车来的，不能喝。”
“那就多吃点肉，”林允芝父亲说着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递到大迟碗里。
大迟连忙端起碗接下，眼睛盯住林允芝。林允芝看出大迟有责备的意思，连忙劝自己的父亲：“爸爸，他喜欢吃的菜，你让他自己夹嘛。”大迟对于林允芝点的菜说不上完全满意，但是只要老人家喜欢就行。边吃边聊，大家对林允芝点的菜肴评价都还不错。吃完饭出来，林允芝抢着跑去结账。大迟准备去开车：“叔叔阿姨住在哪里，我送您们过去？”
“不用了，反正不远，吃完饭散散步也好。”老人家谢绝了大迟。
“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大迟也没有坚持，顺势和林允芝一家道别。
林允芝走过来低着头对大迟说，“不好意思，是我没做好。”
“好了，你去陪父母吧。从大学毕业，这里面有他们的功劳呢。”
“嗯，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林允芝的电话来了：“我父母他们准备明天走，走之前想和你再聊聊。”
“明天就要走？这么急，来了这里怎么也得去大瀑布去看看，要不要我开车带他们一起去？”
“明天你先到酒店来，见面了再说吧。”
第二天大迟开车先去加满油，然后再去酒店。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提前给林允芝发了自己即将到达的消息。等他停好车到酒店大堂的时候，林允芝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林允芝看上去似乎没有睡好，眼睛有点红，很疲惫的样子。“爸爸妈妈在房间里面？休息得怎样？”大迟问林允芝。林允芝回答道：“是的，都很好，我带你去房间。”上了电梯，林允芝欲言又止：“等会他们要是说了什么过头的话，你不要太在意啊！”“还能有什么过头的话，你放心，即使有我也不会在意的。”
到了房间，林允芝开门让大迟进去。两位老人已经坐在床头，在等着自己了。看到大迟进门，林允芝的父亲用手一指，示意大迟在靠近门口的椅子坐下。
“年轻人，”林允芝父亲首先开口了，“这次我们一起来参加Yuki的毕业典礼，很高兴。听Yuki说这些日子里你很照顾她，我们也非常感谢。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我们的态度也和你说清楚，我们是不同意的。”
大迟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自己是必须花费些口舌劝说老人家改变看法了。
“我爱林允芝，我们是在她大三实习的时候认识的。这些年来我们交往，彼此也相互了解。我希望能够和林允芝共同生活，我愿意在余生继续照顾呵护她，因为我爱她。我相信她也是爱我的。”说到这里，大迟扭头看了一眼林允芝。她坐在大迟旁边的椅子上，右手手指抚弄着左手手腕上的红绳，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迟继续补充说：“我出生在一个小城镇，也是后来到大城市里读书，毕业后求职就业。再辗转来到多伦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不同的语言和文化。这些都是困难，这些困难也都被克服了。林允芝是个能吃苦的好姑娘，她的经历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也是我们能够在一起交往的一个重要原因。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创造新的生活，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我相信自己会带给她幸福。安大略省算是加拿大的经济最发达的省份，而多伦多是安大略省的中心。我并不反对今后把老人接过来一起住。您二位是长者，在加拿大这里的阅历比我丰富，应该了解情况，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我们女儿现在还小，她这毕业后还要准备继续读硕士，以后还可能读博士，目前要好好读书，不准备谈恋爱。”
大迟心里想，不准备谈恋爱？难道不是已经在谈恋爱了吗？难道不是在谈恋爱的时候报考硕士了么？博士又怎样，读书又怎样，难道要读一辈子书吗？总归是要走出校园的，读书的目的还不是要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哪里有为了上学而上学的。能够找到理想的职位，谁还需要在校园浪费时间？想虽然这么想，大迟不准备这样呛对方，何况还是长辈。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林允芝的父亲：“您这样说我理解。林允芝也是这样认为吗？您有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林允芝沮丧着脸还是一言不发。
“她听我的，就这么定了。”老人家一挥手，表示自己已经这样决定，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如此，大迟也没有什么好说，气氛紧张成这样，大迟只有告辞离开。林允芝追出来对大迟说：“我爸爸是个粗人，他平时说话也是这样。”
“我不在乎他的想法，关键是你怎么想。”大迟直盯着林允芝的眼睛。林允芝难过得要哭出来了：“我能怎么样啊？”看到林允芝这样为难的样子，大迟不免心痛，算了吧，也别再追问她怎么想了。大迟拍拍林允芝的肩膀：“你先回去，他们来这趟也不容易，临走之前好好带他们去周围逛逛。”
当初自己被告知老人家希望和自己见上一面的时候，大迟的心里还是颇为激动的。他没有想到林允芝会在毕业之前把两人的恋爱关系告诉父母。爱一个人是希望对方也付出同样的爱。当你不顾一切扑上前去，你希望对方也一样和你热切相拥。大迟当初很佩服小姑娘的勇气，也憧憬着这次和家长的会面能够以长辈们的祝福将两人的关系确认下来。没想到老人家非但没有赞同，还断然否决了，连一点继续观察，增进了解的意愿都没有。不知道林允芝父母是怎么想的。这都是什么时代了，还有家长包办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