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我叫招娣

地底的空氣像是濁水，悶悶地貼著皮膚。禹宸站在那座「合煞儀」祭壇前，手中珠串微震，玄息已緩緩凝起。

他正要起手破陣，一聲冷笑忽然從黑暗盡頭響起，像風刮過破傘骨，沙啞又刺耳。

「又來一個……想拿我去煉陣的？」

下一秒，空氣猛地一縮，角落裡那層白灰忽然騰起，像是被什麼巨物踩踏掀起。昏暗中，一道人影緩緩浮現，是個新娘。

她穿著鳳冠霞帔，紅得像血，長長的裙擺拖地，走路時幾乎沒有聲音。她的臉極美，卻美得不真實，像被什麼養壞了的花，艷得邪氣。嘴角噙著笑，但那笑一點都不溫柔，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深井。

【我靠……這是誰？】

【這新娘好像從紙紮裡走出來的……怎麼這麼詭異】

【主播快退！那個氣場不對勁！】

糖梨立刻冒出聲：「禹宸小心！這不是單純的怨靈！她身上……怨氣層層疊疊，至少有十來條鬼魂壓著！」

新娘緩步逼近，笑意愈深：「你也是個道士？你們道士都一樣……一見我，就想拿我當瓶子。」

禹宸神色不變，手指微動，珠串泛起一層紅光：「我不是那個壓你的人。」

「不是？」她忽然咯咯笑起來，笑聲一停，語氣冷得像冰：「你穿一樣的袍子、說一樣的話，還一臉要替天行道的樣子，你告訴我你不是？」

話音剛落，四周陰氣暴漲。

她猛地一抬手，袖袍翻起，整個地下室瞬間被紅影覆蓋，無數尖叫從陰影中炸開，一道道黑影如鬼爪般朝禹宸撲去。

禹宸步不退，指掐三訣，珠串化光一掃，正面硬擋！

轟！

兩股力量撞擊，地面震得嗡嗡響，那新娘怨靈後退一步，嘴角滲出一絲血紅。

她聲音啞了，笑聲卻越來越尖，像是用指甲在玻璃上刮。

「一個個都說是為我好，一個個都說這樣我才能『有歸處』，可為什麼……為什麼我從來沒有選擇？」

「我那年才十六，還想去鎮上看花燈，我還沒穿過一件像樣的新衣服，連個紅繡鞋都是跟我娘借的。」

「他說看上我，要我嫁。我不肯，他來搶。」

她語速忽然變快，像是壓著太久的東西終於爆開。

「我掙扎，我拿剪刀捅了他。然後我爹娘說，是我把全家人害了，他們說我這輩子只能嫁給他，死了也要嫁。」

「所以他們真就讓我嫁給個死人，把我綁在八仙桌上，披著紅蓋頭，連人帶棺埋進後山。」

「我不是死的，我是活著進去的！」

她尖叫著，嗓子裡全是血和怨。

「你知道嗎？那個棺材一合上，我聽見他在笑，在我耳邊說『娘子，咱們好好過日子吧』，他就開始摸我，撕我，咬我！」

「他是鬼！可他還能碰到我！」

【操……我手機都拿不穩了】

【等一下她是說她是活著被嫁的？】

【我怎麼覺得我奶奶以前也說過這種事……】

【不行我現在有點怕……】

糖梨一臉難得嚴肅，小聲說：「那時候鄉下很多這樣的事……家裡有點地位的死了小少爺，就找活人冥婚……說是安魂，其實根本是害命。」

「他天天折磨我，我撐了一年！後來他想吞了我，我才……我才把他吃了！」

「我吃了那個惡鬼，吞了他，讓他再也動不了我了。可那之後呢？那群人怎麼做的？」

她聲音突然沉下去，像是嗓子裡噎了什麼，又像壓了太久終於說出口的真相。

「他們看到那個村子死了人，看到我活著出來，一個個不敢說話……那村子裡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看著我被拖走、被埋進土裡，他們知道，卻誰也不敢救我。」

「我問他們一句，你們為什麼不救我？」

「他們說，我是不祥的。」

她笑了，眼神瘋了：「所以我就讓他們都變成不祥的。」

「我吞了他們，每一個人，沒有放過一個。我要他們陪我死，也陪我痛！」

【……我突然覺得她不是鬼，是活得太苦的人】

【那是她的村子欸……那些人怎麼能這樣……】

【她太慘了……我覺得我現在有點站她這邊】

招娣的眼神有一瞬間飄遠，像是沉入了記憶深處。

「後來有人來了，說那塊地風水好，要蓋大樓、開發，我不想讓他們進來……我只是嚇他們，我沒傷人……我只想留在我一個人的地方。」

「可那群人不懂，他們去找了個道士。」

她的臉色倏地變了，咬著牙說：「那個道士看到我，居然笑了。」

「他說，終於找到能用的瓶了。」

「他把我打傷，把我壓進這下面，然後…」

她咬住唇，聲音顫得像風中碎雪：

「他抓來一堆鬼，讓我吃下去。」

「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那些鬼……那些怨靈……他們日日夜夜在我身體裡啃我、咬我、撕裂我，我不睡他們也不睡，我痛他們就笑，我哭他們就叫。」

「他說這樣我就能成器，能養陣，能被人用。」

「我他媽是人，不是器皿！我為什麼要被人這樣對待！」

招娣撕扯著自己的衣襟，肩頭血紅如墨，眼角淚水混著血，低聲喃喃：

「我真的、真的……只是想活一個人樣啊……」

現場一片死寂，唯有她的喘息與珠串微弱的聲響，像是天地之間僅剩的聲音。

直播彈幕開始爆刷：

【她不是惡鬼……她只是太痛了】

【這怎麼能怪她……誰被這樣對待還能是人啊】

【主播，別殺她……求你了，放過她好不好】

【這是冤孽，不是邪祟】

就在彈幕混亂間，一則異常冷靜的彈幕緩緩浮出：

【陰司·觀靈三處：此鬼體內殘魂未散，若能引度淨化，或有機會將其解脫。】

【條件為：須對抗原術主之封印。】

【借命人禹宸，是否申請度魂。】

糖梨立刻跳出來：「禹宸哥哥！這是陰間客欸！是冥司那邊正式通過的帳號，他說的是真的，冥司可以接手她，但你得先破了原來那道封她的術。」

彈幕瘋狂跟刷：

【申請！申請度魂！】

【拜託主播救她！！】

【這姑娘受夠了，她值得一個結束！】

【一輩子都沒人救她，這次讓她遇到你吧】

禹宸一直沒說話，只靜靜看著那身披紅嫁衣、渾身血淚的新娘。

片刻後，他伸手取下珠串，將其穩穩握於掌心，語氣低沉卻無比堅定。

「我申請度魂。」

「封她的那個人，不管是誰，我都會破了他的術。」

「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人拿你當器皿。」

那一刻，直播畫面忽然震盪，一道極深的紅色咒紋從祭壇四周緩緩浮現，像是應和著某種禁制將被解除。糖梨緊張地說：「申請一旦通過，原陣主的術力會自動反噬回來找你對上喔……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禹宸抬眸，眼中毫無遲疑。

「若她能被救，我便擋下所有天傾。」

招娣怔住了。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人，不是那個封她的道士、不是過往傷她的任何人。那雙眼睛裡沒有「利用」，只有清明。

她聲音發顫，幾乎聽不清：「你……你為什麼要救我……你不怕我嗎？」

禹宸緩聲道：「你不是鬼，你是人。」

「是這世上唯一還活著的，招娣。」

招娣怔怔地看著禹宸，像是魂魄突然被這句話撞了一下，站在原地，眼中那種偏執與怨毒，第一次動搖了一瞬。

但也在同時，

地底深處忽然傳來一聲「咔嚓」，像是什麼老舊的封印鏈條突然崩開。

緊接著，四周牆體上的黑紅油紙炸裂而起，空氣像是被扭曲了。地板上那座「合煞儀」陣紋竟自動亮起，一道道墨黑符文自地底蔓延，如鐵蛇遊走，瞬間匯聚到祭壇中央！

糖梨臉色一變：「不好！原術主的封印反撲了！他在用魂術召回術式，禹宸哥哥你得撐住！」

【我靠怎麼畫面都在抖！】

【誰來了！？這是誰的力量？】

【這直播畫風越來越不像抓鬼，像在打終極BOSS了】

陣法之心，一道虛影緩緩浮現。

那是一個穿著舊制道袍的老者，臉上罩著銀面，手中握著一道八卦盤。那雙眼睛沒有白仁，全是濁黑，周身環繞數道鎖魂符鏈，像是要將整個空間壓住。

糖梨立刻低聲：「是他！就是他封招娣的！這是『反鎖魂主式』，他在用術力驗證操控權，要逼你退陣！」

虛影冷冷道：「此女本為罪魂，為天下大煞，封之為瓶，以載餘惡，天意也。你一借命人，有何資格動我陣符？」

禹宸冷然回視，語聲不疾不徐：「你拿她煉鬼，還敢說是天意？」

「她若為煞，何以自成封禁？若非你強行加咒，她早已歸寂。」

「今日，我以命燈承魂，以真氣破術，代冥司申請度魂，你擋得住嗎？」

那虛影大喝一聲，整個地底空間都在震動，無數道黑氣如利矢從四方襲向禹宸！

禹宸不閃不避，玄識撐起三重符障，掌中珠串旋動成光輪，一聲斷喝：「太上真形，百煞不侵，三元歸氣，破！」

符障與黑氣正面碰撞，發出震耳的爆響！

彈幕瘋狂爆炸：

【這根本不是直播是玄門實戰吧！？】

【這符咒真的能那樣用！？我都快學信了】

【你們看見沒他剛才畫那圈，像個八卦陰陽陣一樣轉起來了！】

虛影被玄氣一震倒退半寸，聲音低了幾分：「你這小子……竟有這等道基？」

禹宸冷聲開口：「你若還留點修行本心，就該知道，養鬼煉厲，不是正道。」

虛影再未多語，身影一振，欲重新啟封陣心。

禹宸已雙指疾掐，一道天罡鎮靈符自指尖暴起，橫劈而出！

「天罡鎮邪，封破萬術！」

符光如日，直落陣眼，那虛影慘叫一聲，瞬間破碎成萬縷黑絲，被玄氣吞沒！

整座地底瞬間一靜，原本壓迫的術力全數崩解。

「……結束了。」禹宸低聲道。

他緩緩轉向招娣，那身紅嫁衣早已破碎凌亂，她立在陰光中，渾身顫抖，身後那些束縛她的怨魂氣息也跟著劇烈波動。

糖梨輕聲說：「招娣……可以開始度魂了喔。」

【……主播做到了】

【她有救了嗎？】

【讓她自由吧】

招娣靜靜地站在原地，紅衣飄亂，臉上的血痕與淚痕交織，像是從傷口裡爬出的怨。

「度魂？」

她的聲音輕得像風，又帶著破裂似的顫抖，「你說你要度我？」

「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那個道士，他說我這副身子，是最好的『容器』，說我不該有自由，因為我天生帶煞，註定要關著、壓著、被用來餵鬼。」

「他還說……我身上的這些鬼，是他給我『加持』的寶貝……」

她忽然笑了，笑到眼角扯開血口：「你知道他是怎麼加持的嗎？」

她抬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腹部的位置，聲音驟然拔高，近乎瘋狂：

「他抓了一堆鬼讓我吃下去！」

「一口一口、一次一次——」

「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他們在我體內日日夜夜啃我、咬我、撕裂我！只要我一靜下來，他們就來抓我眼、掐我喉、撕我心肺！」

她的聲音嘶啞至極，幾乎撕裂空氣。

「我不信你……你也是道士……你們都一樣……你們說的話，我怎麼信！」

彈幕全炸了：

【我操……我哭了，她太可憐了】

【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厲鬼，是個人啊，是被逼瘋的】

【主播你一定要救她啊】

【真的沒別的辦法了嗎……】

這時，一條冷門陰司帳號突然刷屏：

【陰差編號·東庭支司・酆北組提醒：若能以清魂道儀度化附身惡魂，將有可能暫緩其內煞反噬，保下主魂。建議啟動“黃庭靜照法”作為引式。】

糖梨眼睛一亮：「禹宸哥哥！你看到沒，那是酆北的人，他們是專門研究魂術的！這個方法能行！」

禹宸點了點頭，走向招娣，眼神溫沉。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信不信自己？」

「你活下來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完全崩散，不是因為你怨得多，而是因為你還在撐著。」

「我不要你跪，我不要你謝，我只問一句——你想不想……不再痛？」

招娣的瞳孔猛地顫了一下。

「……我不想再做夢了。」

「我不想再夢到自己一遍一遍地被埋進土裡……」

禹宸緩步走上祭壇，一手抬起，珠串凌空旋轉，低聲唸出《黃庭經》中段，以玄識為筆，劃下第一道定魂界：「上清黃庭，氣貫靈台——」

地底空間微微震動，一道道白光從四方緩緩升起。

那是度魂的開場。

【這是真的道法吧？我聽我外婆講過這經文】

【她會成功嗎……】

【主播……拜託你了】

【讓她別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