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路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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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赫尔墨斯(二)

霍乱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可是大瘟疫,一旦传染开来,那是一村人一村人死得精光,更何况成都这种人口密集的大城市。

顿时,营业厅里乱成一团,有人因为慌乱,被门槛绊得狗啃泥。

听到周大少喊,泽仁迟疑一下,还是伸手把那个病人扶在手上。

周大少跌足:“李浩,你不想活了,快放开他。”

泽仁摇了摇头,还是他力气极大,那个男人就好像一条米口袋,在手中轻飘飘毫不费劲。便拖出门去,放在邮局那辆载货的板车上,推了就走。

周东亮气得不住摇头:“仁慈之心固然是高尚的美德,可首先得保护好自己呀。”他以前就读的国立四川大学本有医学院,他为人活泼,喜欢看热闹,常常跑去那边玩。耍的时间长了,基本的卫生防疫常识还是有的。怕泽仁被传染上,忙掏出手绢追上去,蒙住他的口鼻:“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院是哪里?”泽仁回答:“仁济医院。”“有点远。”“我就去那里。”“随便吧。”

周大少在后面推车,泽仁则在前面拉着,走了半天,二人同心协力总算把病人送到了仁济医院。前头说过,仁济医院是加拿大人启尔德创建,是川内最早也是最好的一家西医院。泽仁上次被烧伤,就在里面住了半个月,对西医心服口服,所以刚才执意要送病人来这里。

但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没钱。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霍乱可是重症,需要使用大量的抗菌药物,还要输入大量液体,这些洋药都价值千金。泽仁在包里掏了半天,只摸出两个铜板。至于那个病人,口袋里只一叠纸钞,狗都不要。

周大少就上前和医生理论,说自己是国立四川大学的大学生,仁济医院和川大是战略合作关系,你们的医生都在我校执教,咱们是一家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先收治行不行?再说,按照医学伦理,救死扶伤也是医生的天职。

没错,成都仁济医院就是华西医院的前身。

事实证明,周大少的面子也就在老家值点钱,出门几十里路,就没人认得他了。他看医生死活不点头,少爷脾气上来,骂道:“你们也是知识分子出身,至少是个大学生,有的人甚至还留过洋,口口声声都是阿堵物,俗气。”一怒便摘下腕上那块罗马表,去当铺当了,将医药费交上。这个时候,病人又拉了一次,都是水样便溺,依旧陷入昏迷。

折腾了这一气,周大少和扎西泽仁出了仁济医院,他已经彻底没有气力,一屁股坐到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喘着气:“真饿了,低血糖,要死了,要死了。”

恰好一个卖凉粉的贩子路过,泽仁就给他买了一碗递过去,哼了一声:“你穷得都吃不起饭了,身上唯一值钱的洋表还给人治病,也不想想自己都快要死了。”

周大少端着凉粉只吃了一口,就停下筷子,正色道:“见死不救,不是大丈夫所为,这是基本做人的道理。”

泽仁嘲讽道:“可你要死了。”

周大少反问:“刚才听说是霍乱,别人都逃了,你为什么伸手去扶病人,还朝医院送,难道你就不怕死?”

泽仁面无表情:“不怕。”

周大少哈哈笑道:“所以,咱们的理念是相同的,殊途同归。所以,咱们才能成为朋友。”泽仁不懂汉话中的成语,问什么是殊途同归,周东亮解释说,两个人走不一样的道路,最后却走向了同一个地方,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

说完话,他把装凉粉的碗还给小贩,拍了拍屁股:“走,回邮局去。对了,泽仁,你怎么留在邮政局了?”

泽仁回答说,他那天冲进火场抢笔记簿受了伤,身上倒没多大问题,就是肺里吸进去了热空气,被烫伤了。医生说,气管里都是燎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好得完全。这个时候,他已经和部队失去联络,自然也没办法再去找夏首勋。

“我又不是夏首勋的兵,来去自由,他也管不着我。”

是的,自七月份刘文辉被刘湘赶出成都后,刘文辉部退守岷江。当时,刘老主席手握十一万人马,据岷江天险,尚能负隅顽抗。但因为刘湘有中央的飞机大炮和粮秣辎重支持,刘文辉守岷江一个月就因为粮草匮乏,军心动摇了。

很快,手下人马纷纷倒戈,灌县、崇庆、彭县依次陷落,就连刘文辉也差点死在刘湘的新式大炮下。

最后,刘文辉一路难逃到雅安,据守汉源县一带,本次闽江战役结束。至此,刘湘拿下整个四川膏腴之地,几十年的军阀混战终于结束。

扎西泽仁当初在夏首勋手下就是个通译兼打手,没有从属关系,自然也没有去追部队的想法。再说,从成都去雅安,千里迢迢,路上都是摸着天的大山,盗贼横行。他虽然武艺过人,也不敢孤身上路。

在医院治好病后,林宛如兄长林卓午就留他在邮局做杂役,每月两块钱薪水,吃住在局里,倒也够花。

“太好了,你竟然留在了邮局。”周大少爬上板车:“没气力,拉我回去,我借电话用用。”

扎西泽仁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饿吗,刚才那碗凉粉为什么不吃?”

周大少摘下帽子扇了扇风,郁闷地说:“凉粉不正宗,是桂朝米做的,我只吃豌豆粉。还有,刚才凉粉里的蒜泥味儿也不对,是独瓣蒜,没紫皮蒜的风味。”

李浩同学心道:你都要成路倒了还挑三拣四,浪费我两个铜板。

周大少叹息一声好饿,一天一夜粒米不沾牙,先是陪毛刷女生逛街,现在又送病人去医院,折腾两三时辰,快hold on不住了。

见泽仁闷头拉车,他又好奇地说:“李浩,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别来无恙否?别来无恙就是,从上次分别到现在,你还好吗?”

泽仁被他念紧箍咒念得满脸难受:“你唠唠叨叨很讨厌。”

周大少忽然一声吼:“郁闷啊,郁闷,我是逃婚出来的。一对陌生男女,前脚从来没有见过面,后脚就要被送进洞房,太恶心了。包办婚礼,太不道德,太可耻!”

周东亮同学愤懑难平,不住用手捶着板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