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危机
更漏在墙角“滴答“作响，铜蟾蜍口中吐出的三更筹签泛着幽光，檐角铁马被夜风撞得叮当，惊得案头烛焰猛地一颤。
灯芯已结过三回并蒂灯花，青瓷油盏里积着厚厚一圈凝固的烛泪，像琥珀裹着飞蛾残翅。
林墨伸手拨亮灯芯时，指尖沾了层黏腻的蜡油，混着掌心冷汗在青石板上洇开暗色水痕。
他跪坐的姿势维持了整炷香时辰，膝下寒意顺着胫骨蜿蜒而上，青砖缝隙里钻出的苔藓正抵着麻布裤料缓慢洇湿。
檀木匣从怀中托出时还带着体温，老山檀的沉郁香气与铜锁锈味纠缠着漫开，匣面牡丹缠枝纹里嵌的金箔忽明忽暗，恍若夏夜流萤掠过乌木雕花。
当烛影斜斜切过匣底时，那行蝇头小楷再次显现。新墨在陈年笺纸上洇出毛边，恰如一滴浓血坠入雪缎——“戊时三刻，西厢房暗格，小心朱门。“
“朱门”二字硌在舌尖，茶棚那日的情形又翻涌上来。
程硕那辆镶银马车歪在巷口，锦帘半挑，正与个戴斗笠的男子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国师要的货，拖不得。”
当时林墨蹲在酱菜坛子后，听的极为清楚。
更骇人的是空中翻滚的流言，程硕周身缠满赤红血线，暗夜里活像团即将熄灭的炭火；
斗笠客袍角洇着团墨色瘴气，腐水腥气里忽隐忽现半枚朱漆门环——那红像是掺了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此刻他摊开袖中那张画满流言形态的纸页，纸页带着夜露的潮湿，触感凉凉的。
纸角被夜露洇得发皱，上面歪歪扭扭记着：王媒婆说药铺刘掌柜“半夜给棺材上妆”时，流言是团灰云，云里面裹着一把断秤杆；
卖糖葫芦的老张说程家二房“私通马夫”时，流言是根绿藤，藤上结着酸杏；
而所有提到“国师”的闲言碎语，无论来自茶摊还是秀坊，都化作金线，金线尽头总悬着半枚门环。
“原来如此”林墨指尖下抵着下颌沉思道；烛芯在他眼中爆出朵朵碎金灯花。
刘掌柜的账本他之前翻过，每月十五都有笔“香粉钱”汇往城南那座破庙，而破庙后墙正好镶嵌着一枚朱漆门环。
林墨眼前浮现起那堵墙，青苔斑驳处嵌着那枚朱漆门环，——与那日斗笠男脚下黑屋的那枚一模一样；
当时还在奇怪，为何每月要往那座破庙送一笔“香粉钱”雷打不动；
窗棂外传来第一声鸡鸣，那嘹亮的啼鸣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顶着乌青眼圈的林墨终于将所有线索串成了网。
把檀木匣重新放进暗格，又往炉内添了块松炭，用来驱散晨起的阴冷。
松炭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松烟混着胭脂香漫开，那香气带着一丝甜腻，轻轻拂过他的鼻尖。
他望着案头未干的墨迹，忽然想起沈老掌柜临终前说的话：“这行做的是人心生意，可人心底下，往往压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店铺外，晨雾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一切，周围的景物都变得影影绰绰。
林墨正蹲在院子里给胭脂花浇水，冰凉的水珠溅落在他的手上，带来一丝清凉。
就听见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声音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他抬头，正撞进程砚似笑非笑的眼。
“林掌柜好雅兴。“程砚穿着月白湖绸衫，那湖绸质地柔软光滑，腰间挂着和田玉牌，玉牌触手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手里摇着湘妃竹扇，竹扇扇动时发出“呼呼”的声响，
林墨放下瓦罐，用帕子擦了擦手，帕子带着一丝柔软和温热。
“程老板今日怎有空来我这。“
程砚踱到柜台前，指尖划过陈列的胭脂盒。
他指甲留得极长，染着丹蔻，在青瓷盒上刮出刺啦声响，那声音尖锐而刺耳。
“听说林掌柜最近在查药铺的案子？
刘掌柜死得蹊跷，可这查案么......“他忽然转身，扇骨重重敲在柜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是衙门的活计。”
林墨垂眼盯着自己鞋尖。
他能看见程砚身周的猩红丝线——比前日更粗了，像团纠缠的蛇，正往他脚边爬。
那丝线仿佛带着一股邪恶的气息，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那是流言具象化的能力在预警：程砚在说谎，且藏着更狠的招。
“程老板说笑了。“他故意放软声音，“我就是个做胭脂的，哪懂什么查案？
前日王媒婆来买脂粉，顺口提了两句，我......“
“那就好。“程砚突然笑了，扇骨挑起林墨的下巴，那扇骨的触碰带着一丝凉意。
“林掌柜生得俊，可这世道，长得俊的人更容易招人惦记。
“他松开手，扇面“唰“地展开，上面画着并蒂莲，那鲜艳的色彩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夺目。
“三日后我做东，聚仙楼摆宴，林掌柜务必赏脸。“
话音未落，他已掀帘而出。门环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
林墨望着他背影，指尖无意识攥紧帕子——帕角被程砚扇骨刮出个小口，正渗着血珠，那血珠带着一丝温热和粘稠。
辰时末，苏璃的茶担准时停在铺门口。
她穿月白苎麻裙，那苎麻质地轻柔凉爽，鬓边别着朵白茉莉，茉莉散发着阵阵清香。
竹篮里飘着碧螺春的香气，那香气清新淡雅，仿佛能驱散所有的疲惫。
林墨接过茶盏时，触到她指尖的凉，像浸过井水的玉。
“程家钱庄这月往西边码头汇了三笔款子。“苏璃抿了口茶，喉间溢出轻咳，那咳嗽声带着一丝微弱的沙哑。
“每笔都是五百两，收款人写的'福来货栈'——可福来货栈半年前就关了。
“她从茶罐底下摸出张纸条，那纸条带着一丝纸张的干涩。“我托码头的老吴查了，货栈库房这两日进了批刀鞘。“
林墨心头一紧。
他想起昨夜程砚身周的猩红丝线，想起刘掌柜账本里的“香粉钱“，突然明白那些钱根本不是买香粉，是买刀。
“他要对付我。“林墨把纸条塞进袖中，“但他不知道，我也在等他动手。“
苏璃抬眼，茉莉在她鬓边轻颤。“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