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钱三金
只见衙役小心翼翼地将裹着的棉袄放下。一个约莫五六岁、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蜷缩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小脸憋得青紫,牙齿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宝儿,宝儿别怕,官老爷在这里,坏人被打跑了...”周德庸尽量放柔声音安抚,但效果甚微。
陈琢蹲下身,从袖中掏出象征身份的昆山官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宝儿,看,这是官印,我们是来抓坏人的。告诉哥哥,你看到了什么?谁害了你家人?”
许是陈琢官袍带来的微弱安全感,或许是那官印若有若无散发的微光吸引了孩子,李宝儿极度惊恐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陈琢脸上。他死死盯着陈琢,小嘴哆嗦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陈琢怀里,两只小手死死抓住他的官袍前襟,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
“呜...呜哇...金甲神将好可怕...从...从香炉里...爬...爬出来...”李宝儿抽噎着,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那地狱般的场景。
“指甲...黑黑的...这么...这么长!”他努力伸开小手,比划着一个远超孩童理解的、足有三寸长的恐怖长度。
“爷爷...磕头...说...说再宽限三日,金甲神将...吹...吹了口气...爷爷...就...就瘪了!瘪了!哇——!”他再次崩溃大哭,小小的身体在陈琢怀中剧烈颤抖。
陈琢见李宝儿委实哭得厉害,便悄自打出一道灵力灌输进李宝儿体内,随着灵力在李宝儿体内甫地那么一流转,李宝儿撕心裂肺的嚎哭渐渐转为抽噎,紧绷的身体在陈琢怀中软了下来。
陈琢一边轻轻拍着李宝儿的背,一边向邱靖南使了个眼神,示意其将金粉拿近些给李宝儿看。
“宝儿,你看这个亮晶晶的东西,见过吗?”陈琢指着鳞粉,声音尽量平稳。
李宝儿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小脸上恐惧更甚,猛地将头埋进陈琢怀里,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腔:“亮晶晶...爷爷身上也有...庙...庙里的神像...亮...好亮。”
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似乎想比划那刺目的光泽,却又因恐惧猛地缩了回去,“还有鱼鳞片...掉粉粉...金粉粉...”
“鱼鳞,金粉!”这两个词自李宝儿口中甫自说出,结合此前的推测,陈琢愈发可以断定灭门之事一定非是出自舒茴之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陈琢的脊梁骨爬升,但更强烈的,是拨云见日般的锐利锋芒!舒茴的沉默,并非无计可施,而是乐见其成!她在借自己的刀,清理门户,除掉庙里这个不安分、可能坏了她大局的同僚。
“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驱虎吞狼!”陈琢心中冷笑,眼神却愈发冰冷锐利。
他轻轻拍抚着怀中因极度恐惧和疲惫而昏睡过去的李宝儿,将其小心地交给身旁一位面相敦厚的衙役:“好生照看,带回县衙,寻个稳妥地方安置。胡石,你亲自看护此子,寸步不离!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属下领命!”胡石沉声应道,小心翼翼地从衙役手中接过孩子,如同捧着易碎的瓷器,魁梧的身躯散发出沉稳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孩子周围残留的阴冷。
陈琢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依旧被恐惧笼罩但勉强维持秩序的衙役们,最后落在周德庸和邱靖南身上。
“周德庸!”
“属下在!”
“即刻带人,封锁王家、张家、李家三处宅院!任何人不许进出!仔细搜查,特别是留意是否有靛蓝色绸布碎片残留,或与八真庙金甲神将相关的供奉、画像、法器!所有物证,悉数封存!”
“是!下官立刻去办!”周德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悸,带着几名衙役匆匆离去。
“邱神医!”
“草民在!”
“有劳神医,仔细研究这些鳞粉、邪香与白景行所中之物的异同,特别是那金粉,若那找出其独特之处,或追踪来源之法,便是大功一件!此间事毕,本官必有重谢!”
“大人放心,草民定当竭尽全力。”邱靖南神色凝重,再次蹲下身,更加专注地研究起那些诡异的粉末和线香。
陈琢言毕,不再理会那满厅的干尸,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王家宅院。夜风扑面,带着血腥与腐朽的气息,却吹不散他胸中翻涌的杀伐之意。
昆山县衙,二堂灯火通明。
卢堪和两位船行账房,以及户房书吏们仍在紧张地核对着账册。当陈琢带着一身夜露寒气踏入二堂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卢东家!”陈琢的声音在寂静的二堂内响起,清晰有力。
卢堪立刻放下手中账册,快步上前:“大人!可是...城西那边有结果了?”
“灭门惨案,三家数十口,无一幸免,死状与白景行之伤同源。”陈琢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让二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凶手我已初步锁定在八真庙里那几位身上了。”
“什么?!”卢堪倒吸一口凉气,船行账房和书吏们更是脸色煞白。
“然,此獠行事,却依旧留下了尾巴。”陈琢转身看向卢堪,“本官问你,昆山商贾之中,谁人最喜穿靛蓝色绸布?谁人与八真庙供奉金甲神将的那位河伯关系最为密切?甚至...谁人有可能在庙内拥有‘金甲神将’的专属供奉牌位或偏殿?!”
卢堪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精光!他久在昆山商界,对各家底细、各庙供奉门清得很!
“靛蓝绸布...金甲神将...”卢堪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中飞速筛选着昆山商贾的名单和八真庙内各殿供奉的细节。
“大人!”卢堪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点犹豫,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名字:“城南万利当铺的大掌柜——钱三金!”
“钱三金此人,祖上便是开当铺起家,最是迷信金甲神将这等护财、辟邪、招偏门横财的神祇!他常年只穿靛蓝色绸袍,四季不变!他万利当铺的后院,甚至私设了一座小小的金甲神将祠。
每月初一十五,其必亲自去八真庙金甲神将殿烧头香,供奉最为丰厚!昆山商界无人不知。”
“万利当铺...钱三金...”陈琢将这名字在齿间咀嚼了一遍,一股冰冷的杀机瞬间弥漫开来。
“好!”陈琢猛地一拍桌案,“点齐人手,即刻整队。卢东家,你熟悉昆山街巷,即刻带路!抄近道,务必以最快速度包围万利当铺,绝不能让钱三金走脱!”
“大人放心!草民知晓一条暗巷,直通万利当铺后门!”卢堪深知此刻必须分秒必争,只见其一个闪身就站在了二堂门口。
“出发!”随着陈琢一声令下,卢堪一马当先,引着众人钻入一条狭窄幽深的暗巷。
万利当铺,后院密室。
摇曳的烛光将室内照得昏黄不定。钱三金肥胖的身躯裹在一件崭新的靛蓝色绸袍里,此刻却抖得像筛糠,脸上肥肉不住颤动,汗珠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浸湿了绸缎。
他面前,一个半人高的鎏金香炉正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香气,炉中插着的,正是那王家灭门案中同款的尸油引魂邪香!
香炉后方,一尊尺余高的鎏金神像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那神像身披简陋金甲,面容模糊扭曲,非人非鱼,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神像表面,细密的金色粉末如同活物般簌簌剥落,飘散在烟雾中。
“神将爷爷,神将爷爷救救小的吧!小的...小的现下已是再无法子了。当初那三家刁民冥顽不灵,死活不肯捐田产,小的只是想替您收拢香火,彰显神威。这才...这才动了手!可小的万万没想到那库里南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就那么几天的时间就被新任的知县给下了狱去。
神将爷爷,您法力无边,求您再赐下神力,帮小的渡过此劫!小的愿将全部家财奉上,永世供奉您老人家!求求您了!求求您显显灵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疯狂的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死死盯着那烟雾缭绕中剥落着金粉的邪异神像。
就在这时——
轰!!!
“奉知县陈大人令!缉拿案犯钱三金!胆敢反抗,格杀勿论!”胡石炸雷般的怒吼穿透烟尘,响彻当铺内外!他高大的身影如同魔神降世,手持长刀,第一个踏着废墟冲了进来,筑基圆满的气势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瞬间压得当铺内几个惊醒的伙计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后门!堵住后门!别让钱三金那厮给跑了!”卢堪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他带着另一队衙役已然堵死了后巷。
“要犯钱三金,还不滚出来受缚?是要本官亲自过来请你不成?”陈琢冰冷的声音在混乱的当铺前厅幽幽响起。
他并未第一时间冲入,而是按刀立于门口,目光瞬间扫过混乱的厅堂,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整个万利当铺,精准地锁定了后院秘室。
“不!我不能死!神将爷爷救我!!”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猛地扑向那鎏金邪异神像,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神像,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把力量给我!全给我!!”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甚至不惜用头狠狠撞向神像基座!
嗡——!
异变陡生!
那邪异神像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带着污浊感的暗金色光芒!神像表面剥落的金粉如同受到吸引,疯狂倒卷,瞬间将钱三金肥胖的身躯包裹!
“呃啊啊啊——!!!”
钱三金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如同吹气般剧烈膨胀!靛蓝色的绸袍被撑裂,露出底下迅速覆盖上粗糙、闪烁着暗金光泽的丑陋鳞片!他的头颅扭曲变形,嘴巴裂开至耳根,露出交错的獠牙,手指变得粗大,指甲暴涨,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寒光。
一股远比王家宅院中更加浓郁、更加暴戾的邪异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与土腥气,如同海啸般从秘室中爆发出来!秘室的门板轰然炸裂!
一个身高近丈、半人半鱼的怪物出现在烟尘弥漫的门口。只见其双目赤红,口中发出嗬嗬的嘶吼,粘稠的涎水顺着獠牙滴落,腐蚀着地面,正是南渎水系里惯见的妖魔体态。
“是...是大妖!”前厅的衙役们何曾见过此等景象,刚刚被胡石所激起的勇气瞬间崩溃,惊恐地连连后退,阵型大乱!
“吼!”钱三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腥风扑面!它赤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门口那让它神魂深处都感到惊悸的青色官袍身影——陈琢!
杀了他!吞噬他!只要陈琢一死,王、张、李三家的事就再无人查验,自己一定还有得救!
这是钱三金此刻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轰!
它粗壮的后肢猛地蹬地,坚固的青砖地面瞬间龟裂。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恶臭,如同一颗裹挟着邪力的陨石,无视了挡在前方的胡铁和衙役,直扑陈琢!那漆黑如刀的利爪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直取陈琢头颅!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筑基初期修士!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陈琢哼哧一笑,丹田内道基骤然亮起,初入筑基中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奔腾而出!
“洛水无垠,玄龟负图。”陈琢口中低喝,双手在胸前结出一道繁复古印。随着印诀成型,他周身瞬间腾起一片朦胧水光,水光流转间,竟隐隐勾勒出一头背负神秘图纹的玄龟虚影,厚重、沉凝的气息轰然扩散!
这正是洛书诀筑基篇的护体神通——玄龟负图。
轰——!
钱三金那覆盖着暗金鳞片、携万钧之力的漆黑利爪狠狠拍在玄龟虚影之上,狂暴的妖力与水光灵盾猛烈撞击,发出沉闷如擂巨鼓的巨响。
陈琢身形剧震,脚下青砖咔嚓一声化为齑粉,整个人被那沛然巨力推得向后滑出丈余,鞋底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沟。
玄龟虚影虽变得黯淡稀薄了些,但明显离破碎还差着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