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弛感育儿:我做够了牺牲式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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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孩子本身不属于任何人

*

你说:

“我的宝贝。”

如果说你有权使用这个称呼,那也只是在你怀孕的时候。那颗小小的心脏跳动着,大小不过如一颗桃核,只是你自身脉搏的回响。你的每一次呼吸都为他提供着氧气。你和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你的每一滴鲜红的血液都不知道自己最终会留在你的体内,还是流入他的体内,抑或是作为孕育与分娩这一神秘过程中付出的代价而流失。你咀嚼的每一口食物,都将成为原始的材料,用于构建他未来蹒跚学步的双腿、覆盖全身的皮肤、见证世界的双眼、产生思想的大脑、向你伸出的双臂,以及伴随着哭喊声“妈妈”的笑容。

你们两人注定会共同经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共同承受相同的痛苦。钟声将作为那一刻出现的信号:

“各就各位——”

这一刻,他喊着:“我想要过自己的生活。”而你会说:“从现在开始,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通过身体强烈的收缩,你将孩子排出体外,不顾他的痛苦;而他也将坚定而无情地冲破束缚,不顾你的痛苦。

这是一种残忍的行为吗?

不,绝非如此——你们两人将共同完成成千上万次难以察觉、微妙且极为灵巧的悸动,以确保在分享生命的过程中,你们都不会多取一分,而是严格按照普遍而永恒的自然法则行事。

“我的宝贝。”

不,他并不属于你,即使在你怀孕的几个月,或者分娩的几小时里。

*

你生下的孩子重十磅。其中有八磅水,还有一些碳、钙、氮、硫、磷和铁。你生下了八磅水和两磅灰烬。构成你孩子的物质,曾是云气、雪晶、雾霭、露水、山泉和城市排水沟里的浮渣。每一个碳原子或氮原子都经历过数百万种不同的组合。

你所孕育的,不过是取自世间万物的元素。

地球悬浮在无尽的宇宙中。

他亲密的伙伴——太阳——远在五千万英里[1]之外。

我们这颗微小星球,直径仅三千英里[2],是一团由薄薄的、十英里深的凉爽地壳包裹着的火球。

在薄薄的地壳上,散布着被海洋环绕的陆地。

在陆地上,乔木和灌木丛中,昆虫、鸟类和兽类之间,人类像蚂蚁一样来来往往。

在这数百万人当中,你增添了一名成员——难道不是这样吗——一粒极其微小的尘埃——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东西。

他是如此脆弱,以至于任何细菌都可以摧毁他,而这种细菌即使被放大一千倍,在视野中也不过是一个小点。

但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东西”是每一朵海浪、每一阵风、每一道闪电、每一轮红日以及整个银河系的兄弟。这粒“尘埃”是每一株玉米穗、每一片草叶、每一棵橡树、每一棵棕榈树、每一只雏鸡、每一头幼狮、每一匹小马驹和每一只小狗的血肉至亲。

他体内有能感受和审视的东西——会痛苦,会渴望,会喜悦,会爱,会信任,会憎恶,会相信,会怀疑,会靠近,会远离。这粒“尘埃”可以通过思考理解所有事物:星星和海洋,山脉和深渊。如果不是无法丈量的宇宙,那么他灵魂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这就是人类的矛盾之处,人类从尘埃中诞生,神却选择尘埃作为他的居所。

*

你说:

“我的孩子。”

并非如此。这个孩子是家族的共同财富,属于父母、祖父(母)乃至曾祖父(母)。

某个深藏在历代祖先血脉中的“我”,某个来自腐朽、已被遗忘的棺材里的声音,突然借由你的孩子之口开始说话。

三百年前,在战时或和平时,在种族、民族和阶级交织的万花筒中,有人占有了他人——或许是经过同意,或许是使用暴力,过程中或许充满恐惧,或许沉醉爱欲——有人通奸,有人引诱,没有人知道何人何时所为,但神已经将其记录在命运之书上,人类学家则试图从颅骨的形状和头发的颜色来探寻究竟。

有时,敏感的孩子会幻想自己是父母家中的弃儿。也许真的是这样:他的生父一百年前就去世了。

孩子就像一张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微小的象形文字,你只能解读其中一部分,其他部分则需要擦去或修正,再用你自己的故事填补。

这是一条令人畏惧的法则吗?——不,这是一条令人赞叹的法则。它让你的每个孩子都成为那不朽的世代链条上的首环。在你陌生的孩子身上寻找你自己沉睡的部分。也许你会感知到它,甚至会发展它。

孩子与无限。

孩子与永恒。

孩子——宇宙中微小而璀璨的尘埃。

孩子——时间长河中短暂而永恒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