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命不该绝
任谁也不会甘心。
一己之身,险象迭生,无力回天。好恨,二十年了,国弱如此,为什么一丝崛起的转机都不给她。
柳次绝无颜去黄泉路上见风随国的子民了。
要是能回到年少时,她定然不要再任人摆布,活得不像个人。
越想越痛,前所未有的痛,灵魂强行剥离的痛。
原来人死了也会知道痛吗?
莫名的痛逐渐汇集到了额上一处,柳次绝下意识伸手抚上额前的发丝,感受到了一团黏糊的液体。
那应该是血吧。
柳次绝的魂魄不安稳,想看一眼这团黏糊糊,不料竟能睁开眼来,对上了一个女子的眼睛。
那是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清亮干净,毫无杂质,此刻正对着柳次绝笑意盈盈。
“绝公主,喝点药吧。”
那女子眼神赤诚,直勾勾地盯着柳次绝,手里还捂着刚热好的药。
下了黄泉自是不必喝药了,柳次绝没理会那女子,将房间扫视了一遍。
眼前温玉作床,千丝锦帐,紫檀木雕,珍珠嵌窗,空荡又安静。
柳次绝有些失落,难道她要与她的子民死生不复相见了吗?
额上的痛再度传来,柳次绝用手背擦了一下痛处,一些温热黏糊的液体沿着手背流下,鲜红刺目。
血是热的,触感真实,她还活着?
柳次绝猛地扇了几下自己的脸,唇边沁出一缕血。她顾不上疼痛和红肿,舔了舔那缕血,腥甜的气味让她无比安心。
活着就好,柳次绝思绪飞转,当下风随国已经亡了,如果她能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存活下去,必定要忍辱筹谋、积蓄力量,与宁乾国不死不休。
“绝公主,臣不知做错了什么。”
那女子微微低头,干脆利落地跪下,双手举高将那碗药奉在床前。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柳次绝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女子那张清丽的脸,熟悉又陌生,似是多年不见的故人。
“你是谁?”柳次绝问。
“臣名张春秋。绝公主,陛下吩咐,待公主喝完药随陛下去见武定国使臣。”
女子依然跪着,一字一句在落在柳次绝耳边清晰无比。
柳次绝顿住了,张春秋,是二十年前随她一起去武定国为质的女谋臣,后死于武定国权臣的暗杀。
张春秋还活着?柳次绝有些诧异,细细一看张春秋的面容,眉目清绝,与二十年前无甚分别。
“请公主喝药。”
张春秋端正地跪着奉药,手中那碗汤药已经凉了几分。
柳次绝没有理会张春秋的话,目光审视着这位数十年容貌依旧的臣子,目之所及却正好看见自己的双手如白玉般无暇,那星星点点的冻疮浑然不见了,再掀开衣裳一角,也没再见身上累累伤痕。
柳次绝猛然起身,光着脚快步扑到铜镜上,没有半分意料中的沧桑之态,只见铜镜中的人儿青衣墨发,妍姿妖艳,颇有几分媚色,耀眼不可方物。
适才张春秋说稍后要去见武定国使臣,加之镜中年轻的容貌,柳次绝好似明白了几分。
她重生了,回到了离国为质之前,这时的她不过十五岁,风随国还没有因内乱外敌而岌岌可危。
国破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心上的痛远超于肉体的痛,柳次绝永不敢忘。
既然上天开眼一回,让她来到二十年前重走一遭,她定不要重蹈覆辙。此时虽国力不济,一时败于武定国,但何愁没有来日之机徐徐图谋。
柳次绝不自觉扬唇,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是我命不该绝。”
记忆中的今日,她爬树磕伤了头,刚醒来就被唤去见武定国使臣,谈判结束后,她就开始了做质子的漫长生涯,至死都没再回过风随国。
当年,张春秋跟着她同去武定国,一心只为她谋划,可惜当年张春秋死得太早了,以至于她后来颠沛流离多年。
思及此,柳次绝对张春秋少了些防备,踱步至床前,将那碗凉透了的汤药接过来,一口喝下。汤药微苦,不及她从前所受的苦万分之一。
“药喝完了,走吧。”
绝公主向来喝不下苦药,必得一口药一个甜糕,才能喝下一些,今日却一反常态。
张春秋心下有些讶异,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规规矩矩地领着绝公主往含璋殿的侧殿方向去,还不忘告知此次陛下召见之事来龙去脉。
无非就是风随国战败,武定国君王派遣使臣过来,要求绝公主质于武定国,柳次绝早就知晓了。
一路上,宫人簪花,春华葳蕤,鎏金重檐,殿阁巍峨,一如柳次绝记忆里的故国王宫。
到了殿外,张春秋止步了,在外边侯着传召。
柳次绝远远便看见殿内地上散落着十几本奏章,旁边乌压压跪了一群人,个个噤若寒蝉,其中不乏朝中的亲贵大臣。
这场面一看就是经历过激烈的争论,还是拿不下主意,最终归于沉寂。
侧殿中,一个尚未褪去稚气的少年迎光而立,卷长的羽睫洒落一片阴影,一双削瘦但有力的手紧握着镶金长剑,自带几分贵气,眼角眉梢却有一抹淡淡的忧愁。
那少年正是柳次绝的同母弟弟柳江锦,也是当今风随国的年少国君。彼时柳江锦才十三岁,稚嫩的少年尚无根基,区区之力难担大任,战败求和只能仰赖唯一的姐姐长年辗转在外做质子。
再次见到柳江锦,柳次绝没有半分欣喜,心里止不住燃烧起熊熊怒火。她在外风霜洗礼,汲汲营营,尚且心心念念风随国的子民。柳江锦安享尊位,却没能保护好他们,真是没用。
柳次绝眼中平静无波,慢步踏入殿内。
察觉到柳次绝的步伐声,柳江锦一扬手,殿内的臣子纷纷退出去了,殿内只余下姐弟二人。
眼看柳次绝越走越近,柳江锦有些退缩了,双脚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群臣讨论的结果,柳江锦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柳次绝淡漠一笑,不过就是想劝她去做质子,却又舍不下君王颜面来求一个弱女子。
柳次绝想起前世心怀热诚的自己,不愿让弟弟和诸臣为难,自请去武定国为质,满朝皆大欢喜。
却不想在她去往武定国途中,武定国趁风随国稍稍放松警惕,出尔反尔一举攻克风随国边境两座城池,事后称前线将领消息不通达,拒不归还占领的城池。
真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