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血火狐烟
遵化道署那座后楼,在月光下轮廓模糊,仿佛一头蹲伏的巨兽,阴影浓重得化不开。夜风掠过檐角,呜咽声里分明夹杂着细碎私语,好似窃窃鬼话。我,邱公,履新伊始,便觉此间空气沉甸甸压着胸口。白日里,案牍劳形,总觉背后有目光黏着,回身却唯见空荡;夜半更深,分明无人走动,楼梯却吱呀作响,如同踏着谁的梦魇。仆役们个个面色青白,说起话来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幽灵。
一日,我无意踏入后楼附近的花园,只见满地梅花爪印,清晰如刻,蜿蜒至那紧闭的楼门之下。老管家邱福跟在我身后,声音发颤:“大人,这……这便是‘狐仙’的脚印了。”他浑浊的老眼充满敬畏,“衙中故老相传,这楼乃狐族世代所居,视作洞府。先前的官儿们,也只能杀猪宰羊,焚香祷祝,求个相安无事罢了。”
“相安无事?”我冷冷哼了一声,一股无名火从丹田直冲顶门。当年在边塞,也曾与狡黠的胡虏周旋,刀光剑影里杀出来的功名,岂容这些披毛畜生盘踞官衙?我邱某平生最恨这等装神弄鬼、盘踞不去的邪祟!它们自以为能以此地为家?我便要叫它们明白,人间官署,岂是妖狐的巢穴!
就在我杀意如沸,盘算如何动手之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签押房门外。她一身粗布衣衫洗得发白,身形佝偻,脸上的皱纹如同被岁月用刀狠狠刻过,深得骇人。她抬头看我,那眼神浑浊黯淡,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幽地映着人的影子。
“大人,”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枯枝刮过石板,“老身斗胆,代阖族恳求大人……暂息雷霆之怒。”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出青白,“容我们……三日之期。三日后,必当举族迁避,远遁深山,永绝此间,不敢再扰大人清静。”
邱福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我盯着那老妪,她浑浊眼底深处,分明藏着一种非人的幽光,一种被逼至绝境、强行压抑的兽性惊惧。那目光刺得我心头无名火更炽,却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我沉默着,终究未置一词,只挥了挥手。老妪深深一躬,身形如被风吹散的烟缕,无声退入廊下浓重的阴影里。
翌日,遵化城西大校场,旌旗猎猎。我一身戎装,立于点将台上,检阅麾下兵卒操演。骄阳似火,晒得铁甲滚烫。演武毕,我并未如常下令解散。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军阵,沉声喝道:“各营炮队听令!携尔等虎蹲、佛郎机,随本官进衙!”
命令如石投水,激起一片压抑的骚动与惊疑。兵士们面面相觑,但军令如山,无人敢违。沉重的炮车碾过遵化城古老的青石板路,发出闷雷般的轰响,引得两旁店铺纷纷关门闭户,百姓从门缝窗隙中窥视,脸上尽是惶惑。队伍蜿蜒如铁龙,直扑道署后园那座孤悬的危楼。
“列阵!”我策马立于园中,剑指高楼,“炮口所指——后楼!装填实弹!”
火炮被迅速推至指定位置,黑洞洞的炮口齐齐昂起,如无数狰狞巨兽之口,森然对准了那栋盘踞多年的狐楼。阳光刺眼,炮身黝黑发亮。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铁锈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战争气息。邱福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我马前:“大人!三思啊!狐仙……狐仙已求宽限……”我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坐骑嘶鸣人立,将他惊退。胸中那股在边塞被风沙磨砺出的戾气,此刻如同熔岩般奔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是惑乱官衙的妖孽!宽限?笑话!今日,便要犁庭扫穴!
“放——!”我的吼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命令如惊雷炸响!刹那间,千百门大小火炮齐齐怒吼!大地在脚下剧烈震颤,如同地底有巨兽翻身。震耳欲聋的轰鸣连成一片毁灭的狂潮,无情地撕扯着耳膜。刺鼻呛人的硝烟混合着木屑粉尘,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天光。炮弹如狂暴的冰雹,狠狠砸向那座孤高的木楼。雕梁画栋在火光与冲击中脆弱如纸糊,精美的窗棂、飞檐、斗拱,在震天撼地的巨响中纷纷碎裂、坍塌、化作漫天飞舞的齑粉。整座楼宇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浓烟与烈焰中剧烈摇晃,仿佛一个垂死的巨人。
几丈高的楼阁,在震天动地的炮火中,竟如孩童搭建的积木般不堪一击。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垮塌巨响,整座后楼轰然解体!碎木、砖瓦、尘土……裹挟着更为骇人的东西,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是血!是肉!是断裂的肢体!是纷纷扬扬、被烧焦或染血的皮毛!红的、白的、黑的、焦糊的……一场腥臭刺鼻、令人作呕的血肉之雨,混杂着木屑烟尘,噼里啪啦砸落在后园的泥土、石板和兵士们的甲胄上。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焦糊味、硝烟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兵卒,此刻不少已面色惨白,有人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就在这片毁灭的浓尘与尚未散尽的毒雾之中,在无数惊骇目光的注视下,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气,自那废墟核心的烈焰里猛然窜出!它细若游丝,却坚韧异常,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与决绝,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白箭,“嗖”地一声,撕裂翻腾的烟霾,直刺苍穹!它迅疾如电,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白痕,瞬间便投向西北天际,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跑了……一只!白狐!跑了!”有眼尖的军士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我勒马立于废墟前,滚烫的热浪夹杂着血肉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望着那缕白气消失的方向,胸中那股暴烈的杀意渐渐冷却,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却悄然升起。脚下是滚烫的瓦砾和粘稠的血污,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兵士们惊魂未定的喘息声、压抑的呕吐声、甲叶无意识的碰撞声,混杂在废墟余烬的噼啪声里。我方才的暴怒,仿佛抽干了力气,只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凉。这片狼藉,便是我的胜利么?那逃逸的白光,是终结,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开端?
官署似乎真的清净了。那些无端的低语、夜半的脚步声、诡异的爪印,都随着后楼的崩塌而烟消云散。仆役们脸上的青白褪去,脚步也轻快了些。邱福依旧谨慎,每每在供奉土地或灶神时,总不忘低声念叨几句,仿佛在安抚什么看不见的存在。遵化城却开始流传一些怪谈:道署后园那口深井,打上来的水莫名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更夫巡夜,经过已成瓦砾场的后园时,常听见女子幽怨的呜咽,细听又似风声呜咽;甚至有胆大的乞丐,信誓旦旦说在月圆之夜,看见瓦砾堆上浮动着朦胧的红光,影影绰绰似有盛装的女子身影无声旋舞,恍如一场无人观看的“狐嫁女”……这些流言蜚语,如同角落里滋生的霉斑,悄无声息地蔓延,最终也飘进了我的耳中。我只是冷笑置之,妖氛已靖,些许鬼蜮伎俩的余响,何足挂齿?
时光流转,两年弹指而过。遵化任上,我自问官声尚可,政绩也算斐然。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京中故旧传来消息,吏部似有空缺,正是活动的好时机。我唤来心腹老仆邱禄,此人跟随我多年,沉稳干练。我将精心筹措的三千两雪花官银,一锭锭亲手封入坚固的樟木箱中,箱角暗处,皆錾着不易察觉的“遵化道库解”字样——此乃官银出库的暗记,亦是将来打点关节的凭据。
“禄伯,”我神色凝重,“此物关乎前程,务必谨慎。送至京师,交与鼓楼西大街的班役赵三。此人虽身份低微,却是我早年安下的一枚暗棋,其家中有隐秘地窖,专为存放紧要之物。待我打通关节,自会有人持信物前去提取。切记,万勿走漏风声!”
邱禄深深一揖,眼神坚毅:“大人放心,老奴以性命担保!”他带着沉重的木箱,乘着暮色悄然离了遵化,一路餐风露宿,谨慎万分,终将银箱安全送至赵三家中那幽深隐秘的地窖之内。赵三拍着胸脯保证:“邱管家放心,银子在我这儿,比在皇上的库房里还安稳!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京城居,大不易,更遑论谋官。邱禄在京中多方奔走,银子流水般使出去,所求之位却如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时日迁延,盘缠渐罄,邱禄只得寄居在赵三那狭小昏暗的班役房里,日日枯坐,愁绪满怀,唯有赵三每日劣质的烧刀子能稍解烦忧。赵三是个嗜赌如命的,手头一紧,便溜出去赌。这夜,他又输得精光,垂头丧气回家,正撞见邱禄对灯发愁。
“老哥,愁啥?”赵三打着酒嗝,拍着邱禄的肩膀,“不就等个缺儿嘛!凭邱大人的本事,早晚的事儿!你看我,今天手气背,不然……”他醉眼朦胧,看着邱禄紧锁的眉头,一股吹嘘的冲动涌上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得意:“嘿,告诉你,别看咱只是个班役,手里攥着的,可不止你这点东西!连咱们邱道台大人……嘿嘿,那点要紧的把柄,不也稳稳当当藏在咱家地窖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醉醺醺地笑着,浑然不觉窗外更深露重,一道极淡的白影如烟似雾,贴着墙根一闪而逝。
次日清晨,紫禁城那巍峨庄重的宫门外,晨曦微露。一个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叟,如同从地底钻出般,突兀地出现在肃立的禁卫军前。他满面悲愤,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金水桥畔,高举着一份字迹歪扭的状纸,嘶声力竭地哭喊起来: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这凄厉的呼号如同投入静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皇城根下的肃穆。“小老儿一家数口,安居乡野,无端遭那遵化道台邱某毒手!他……他倚仗官威,纵兵行凶,将我妻儿老小……尽数屠戮,血肉成泥啊!求万岁爷为草民做主,严惩凶徒!”老叟以头抢地,咚咚作响,额上鲜血涔涔而下,其状惨不忍睹。
这血泪控诉已足够骇人,更兼他随即从怀中掏出另一份文书,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因极度的悲愤而颤抖变调:“此獠不仅残害良善,更……更丧心病狂,克扣朝廷军粮,中饱私囊!所得巨万赃银,皆由其爪牙窝藏于京师班役赵三家中地窖之内!万岁爷!此等贪酷暴虐、祸国殃民之徒,若不严惩,天理何存!王法何在啊!”
白发老叟的哭喊声裂金石,状纸上的血泪控诉如同惊雷,震动了森严的宫阙。很快,一纸带着御笔朱批、散发着凛冽寒意的谕旨火速传至遵化:着即锁拿道台邱某进京,与首告对质,并严查班役赵三家藏匿赃银一案!
铁锁加身,槛车北上。一路颠簸,车轮碾过官道,也碾过我的心。透过槛车粗陋的木栅,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田野村庄,遵化道署那场血肉横飞的炮击、那道冲天而去的怨毒白气、城内关于井水腥红与狐嫁女的诡异流言……无数破碎的片段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脑海。那宫门外白发老叟的哭诉声,仿佛就在耳边回荡,与废墟中狐族的哀嚎重叠在一起,冰冷彻骨。我邱某半生戎马,自诩刚烈,难道真应了那句“杀降不祥”?难道那缕白气,终究化作了索命的无常?
京城刑部大堂,森严如阎罗殿。赵三早已吓得瘫软如泥,抖成一团。当堂对质,那白发老叟立于堂下,依旧是那副悲苦万分的模样,涕泪横流地指认着我:“就是他!青天大老爷!就是这个邱道台!他杀我全家,贪墨军饷!那银子……就藏在这赵三家的地窖里!千真万确!”
“搜!”主审的刑部堂官面沉似水。
如狼似虎的衙役和锦衣卫缇骑立刻扑入赵三那间低矮破败的班役房。翻箱倒柜,掘地三尺。桌椅床铺被粗暴地掀翻、砸烂,土炕被捣毁,连灶膛里的灰都被扒拉出来细细筛过。尘土飞扬,一片狼藉。然而,任凭掘地三尺,除了几枚散落的铜钱和赵三藏匿的几块赌筹,那沉重的樟木箱连同三千两官银,竟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堂上气氛凝滞。赵三面无人色,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主审官的脸色愈发难看,目光如刀般剐向那跪在地上的老叟。
那老叟却毫无惧色,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赵三,喉中发出一声凄厉如夜枭的冷笑:“赃银就在眼前!尔等眼瞎了不成?!”他突然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右手食指,颤巍巍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戳向堂下靠近灶台的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地面!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石缝里,指尖因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口中嗬嗬作响,仿佛用灵魂在呐喊:“就在此处!挖!往下挖!三尺之下,自有分晓!”
那决绝的姿态,那怨毒的眼神,那精准无比的一指,如同最后的诅咒!锦衣卫领队目光一凛,再无犹豫,厉声喝道:“来人!撬开这块石板!掘!”
沉重的铁镐狠狠砸下!青石板应声碎裂。衙役们奋力挖掘,潮湿的泥土被不断翻出。突然,铁镐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沉闷的声响。众人精神一振,加快动作。很快,一个沾满湿泥、却依旧看得出是上好樟木材质的大箱子被合力抬了上来!
箱子被当堂撬开。刹那间,白花花的光芒几乎晃花了众人的眼!整整齐齐、码放得严严实实的官银锭子!每一锭都闪着冰冷而诱惑的光泽。主审官亲自上前,拿起一锭,拂去泥土,对着光仔细查验。在那银锭底部靠近边缘的隐蔽处,几个清晰的小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入他的眼帘:“遵化道库解”!
铁证如山!满堂死寂。我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完了!这錾刻的字样,正是当初我亲手叮嘱邱禄留下的印记!是谁?是谁能如此精准地知晓这隐秘的标记?是谁能驱使这老叟,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将我的命脉攥在掌中?!
“人犯邱某,克扣军饷,赃银确凿!收监候参!”惊堂木拍下,声音炸雷般在我耳边轰鸣。
就在这宣判的余音尚未消散之际,众人目光本能地再次投向那立下“奇功”的老叟站立之处——堂下空空如也!唯余地上几点尚未干涸的浑浊泪痕,以及……几根极其细微、若不细看绝难察觉的、银白色的动物毛发,散落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那老叟,如同鬼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快追!捉拿那首告老叟!”刑部堂官惊怒交加,厉声下令。
缇骑四出,拿着根据衙役模糊记忆匆匆绘制的画像,在偌大的京城内外,如同梳篦般细细搜寻。然而,那老叟如同人间蒸发。画像被贴遍通衢闹市、城郊村落,悬以重赏,却无一人能指认曾见过如此形貌的老者。他就如同一个只为这场致命控诉而生的幻影,完成了使命,便消散在空气里。
我身陷囹圄,阴暗潮湿的诏狱如同巨兽之口。铁窗外,是京城灰蒙蒙、永远也看不真切的天空。狱卒送来的粗粝饭食散发着馊味。我靠坐在冰冷的石墙上,两年前遵化道署后园那冲天而起的白气,那场血肉横飞的火雨,那井中泛起的腥红,那月下瓦砾堆上飘渺的红影……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最终都凝聚成刑部大堂上,老叟那怨毒如刀的一指,和地上那几根银白色的、非人的毛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缕白气并未消散于天地。它带着灭族之恨,舔舐着流血的伤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荒山古冢或破败庙宇深处,蛰伏着,积蓄着。两年光阴,七百多个日夜,它并非虚度。它在黑暗中窥伺,在阴影里织网。它洞悉了我官场钻营的念头,它找到了赵三这个致命的弱点,它利用了人性的贪婪与醉后的口风,它甚至精准地模仿了官银錾刻的隐秘记号!它化身老叟,将一场处心积虑、酝酿了两载春秋的复仇,在宫门前、在刑部大堂上,演绎得如此惊心动魄,如此天衣无缝!
我闭上眼,黑暗中仿佛又见那日炮火连天,血雨纷飞。一只尚在襁褓的幼狐,惊恐圆睁的眼中倒映着毁灭的火焰,瞬间被铅弹撕裂……异史氏所言“仁德”二字,此刻重逾千钧,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彼时一念之暴,以为斩草除根,殊不知,那逃逸的一缕孤魂,却成了索命的业火。杀降不祥,灭族之怨,其毒尤烈!这冰冷的诏狱,这身陷囹圄的绝境,原来并非天降横祸,而是我亲手点燃的炮火,最终回旋而至,将我自身也炸得粉身碎骨。
窗外,暮色四合,浓重如墨。一声悠长凄厉、仿佛来自亘古荒原的狐啸,穿透层层高墙,幽幽地、无比清晰地刺入我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