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录4: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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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日月交食

傅勇出任驻藏大臣多年,政绩菲然,劳苦功高,早就应该官升一级调任别处了。只是驻藏大臣已是正二品,从一品官位并无空缺,乾隆爷又舍不得让这等能臣挂个虚职恩养在家,所以一直不提此事。傅勇忍无可忍地递上奏折,表示要封金挂印,寄情山水。奏折扬扬洒洒的写了五仟多字,虽情真意切,但总结起来就是五个字:老子不干了!

乾隆爷令其回京面圣,在罚他跪在御书房门前四个时辰后,才施施然地走出来,将一道圣旨甩到他身上。傅勇打开一看,他被平调到大理寺任正卿了,平调就平调!傅勇双手按地正要磕头谢恩,就听到乾隆爷从唇里逸出一个“滚”字。滚就滚!傅勇口称“遵旨”,走得飞快。乾隆爷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深锁,傅勇情愿致仕也不肯再驻藏;云南战绩不佳;蝗灾、水患不断,百姓生计困难,国库愈发空虚。而在这个时候,永璧病了,和亲王嫡福晋哭闹着要去坐牢,誓与儿子同甘共苦。乾隆爷不得不把“应嘉”传到京城,希望能再度调停王府与应家的矛盾,此事开口不易,但他却不得不做。哎!

为知已知彼,在应昱出发的时候,端木沉晓给傅勇发加急信件,托他打听永璧的状况。而应昱一行则一路游山玩水,不疾不徐地向京城进发。一路上花草凋谢吐穗生籽,蝉鸣稀疏垂柳轻摇,碧空如洗天高云淡,初秋之色渐显苍老大意。

秋风之中,正在驾车的庞承光无端端地感觉到杀意,他不高兴地嘀咕:“这不是一个好天气!”

正给嘎南讲故事的应昱还以为要下雨了,撩开窗帘往外一看,却发现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天气怎么了?”

“都说秋后问斩,可见秋天是个杀人的季节,季节不好天气自然也不好。”

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了,但现在还没有收到关于永璧的消息,这不利于应付乾隆爷,应昱不理会庞承光的嘀咕,吩咐他寻间客栈住下,想再等一等。当天晚上,应昱正凑在灯前看书的时候,傅勇造访。

应昱惊讶地问:“傅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别人来我不放心。”

二人将随员遣开,进行密谈。傅勇说:“我已打听清楚,永壁被软禁时找的是秘密外派的借口,副总统的职位依然保留。可是现在他不仅被转到刑部大狱,皇上还有意考察他的继任者。吴扎库氏担心这个儿子被秘密处决,在王府里日日哭闹,说是想与儿子一起坐牢。和亲王不理会她。吴扎库氏便通过自己的渠道,向皇上呈上了一份血书。”

应昱皱了皱眉,“她自己也有渠道?”

“有。她的父亲原是副都统,娘家颇有人脉。”

“皇上会管她的事?”

“自然不会!她若有什么违礼违例的事,皇上只会令和亲王斥责。只是在她上呈血书的时候,永璧生了疥疮,痒痛难熬。太医院虽派人前去医治,但未见好转。听说永璧痒得在地上打滚,把身上的皮肤全磨破了,还用头撞墙。估计皇上是不忍继续关押,所以才将你传唤入京的。”

永璧犯了这么多重罪,吴扎库氏哭闹一番,他再生个疥疮就想揭过去?没那么便宜!应昱不悦地想。

“你是不愿意吗?”傅勇问。

“我愿不愿意不重要的。假设我愿意,永璧便可以堂堂正正回去当官,那自是皆大欢喜。假设我不愿意,他们最多悄悄放了永璧,让他隐居起来,当个富贵翁,这也没有多大影响。”

傅勇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明白。那你有何打算?”

应昱问:“悄悄放了永璧有几种操作方法?”

“操作方法?”

“比如让他扮成死尸抬出去?或是塞个囚犯进去扮成他,再让他扮成运粪车的工人混出来?或是连囚犯都不换,直接让他扮成差役走出来?”

傅勇被逗得笑出声来,“小十二,你知道永璧的身份吗?他是和亲王府的世子,将来承袭爵位便是郡王。一个郡王要有王者风范,扮成尸体和运粪车的杂役成何体统?他如若悄悄出狱,那必是趁着暗夜无人走出去的。”

“噢……傅大人,永璧如若悄悄出狱必然有内外接应之人,监狱里的差役能看出端倪来吧?”

“能!”富察一族在京中本就根基深厚,加上现在傅勇又任大理寺正卿,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和硕和亲王府里。

永璧的媳妇捂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要生产了,孩子却没能转过头来,太医和产婆皆束手无策,想着孩子的脚要先出来她就怕得要命。她扯着吴扎库氏的袖子求告:“额娘,我好害怕……我想瞅一眼永璧,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吴扎库氏“唬”地站起来喝斥道:“闭嘴!你公婆尤在、父母尤在,你就想着去死,何其不孝!倒生就倒生!天底下倒生的妇人可不仅你一个,别人生得出来,你也能生出来!更何况你又不是头一胎,有什么好怕的!”

吴扎库氏骂完后,气哼哼地走了。来到无人处,她忍不住呜咽出声,她也想见永璧,她也需要永璧,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阵,嬷嬷才找过来。

她抹干眼泪哑声问道:“王爷在干什么?”

“在书房里,不知干什么。”嬷嬷低声答道。

吴扎库氏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在书房里除了祭奠韦清月还能干什么?这个女人死了七年了,为何还是阴魂不散?到底还要在王府盘踞多久才肯离去?要不是怕惹恼丈夫,她早就大做法事把这只女鬼烧得魂飞魄散了!吴扎库氏委屈得不行,感觉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她吩咐嬷嬷扶她回房梳洗打扮,她要进宫去求太后,好歹让永璧回来半年一年,安抚好儿媳妇,再把疥疮养好,不然她这颗作母亲的心就要碎成齑粉了!

紧赶慢赶地来到寿康宫门前,太后却不肯见她,她被太监和宫女拦在门外。她一狠心就对着门帘里的太后跪下了,还不停地磕着响头,求告太后为她做主,让永璧回家一趟,不然儿媳和孙子恐怕就要一尸两命了……她知道如若这次她还不能打动太后,以后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所以她豁出去了,额头被磕得鲜血淋漓她也不停止,在她磕了三十多个头,感觉到头上、身上、心上的痛苦程度已达到极限时,终于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她紧绷地神经一松,人便昏到在地上。她昏的时候并不长,在寿康宫偏厅醒来时,宫女们尚未来得及为她盖好被子。她不敢睁开眼睛,而是继续作昏迷状。也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也许更久。有太监进来将她挪到担架上再抬出去,最后放到她的车上。她正想睁开眼睛,就听到寿康宫的掌事姑姑说话。

“和亲王福晋可好些了?太后差我来看看。”

她的贴身嬷嬷答道:“福晋还没醒。”

“哎!怪可怜的。我上去看看。”

吴扎库氏感到有人上车,还为她盖上薄被,同时一句话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

“刑部大狱晚上亥时换班,听说今日有集议,外边没人。”

吴扎库氏的心一阵狂跳,握着衣角的手紧张的颤抖,那就是说……就是说皇上准了,也做好了安排……在掌事姑姑下车后,她咬住薄被一角,开心地哭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本应休沐在家的典狱长来到监狱,还找了个由头将当天值守的大半人员遣走,换了另一批人当值。又半个时辰后,傅勇就差人将消息透露给应昱。

应昱进京两天了,乾隆爷昨日派人来传信,说五日后有些闲暇,可与她斗棋,还派人送来了御膳房的菜谱,让她先点好菜,以便厨师准备。五日后她才面圣,现在和亲王府就要将永璧接走,他们是笃定她不敢不答应吗?应昱先是吩咐茶庄的多名伙计跑腿,为她邀请履郡王以及他身边的众皇族子弟们去喝酒。再吩咐丫头进来为她梳洗打扮,换上一套紫色的纱裙出门去了。

虽然关在牢中,但永璧一直维持着贵族的优雅,一连数月高贵如初。可是疥疮的折磨令他痛苦不堪,挠心挠肝的痒痛,全身红肿而灼烫,涂抹药水后一直无好转的绝望都逼着他抛弃尊严,在墙上蹭,在地上磨,最后自己掌嘴,用头撞墙。太医见他如此,给他开了安神的汤药,他才稍稍安静。疥疮的痛苦加上妻子临产,使他格外渴望回家,但他一直没有开口,他知道祈求只会让阿玛为难。在一片昏乱中,王府的太监总管安公公突然到来,给他送了换洗衣物和吃食,告诉他再忍耐几个时辰,便可回家。这个消息让他振奋,让他重捡尊严,再度变得高贵优雅。他唤狱卒给他打来温水净身,再换上衣服坐等。他心里“嘀嘀”地数着更漏,焦急地等着黑夜来临还他自由,但面上却故作从容。

傍晚,他眼角的余光瞟到送牢饭的仆役出去后,没有锁上门,他的心一阵狂跳。他更加焦急地数着更漏,渴望黑夜带来光明。亥时,守在通道的狱卒闲聊的声音渐远,接着王府的两个护卫疾步来到他面前。

“世子爷,快走!”

永璧走上前一把拉开牢门,跟随着护卫往外走。他本以为是家里派人前来带他越狱,从此后他将亡命天涯,可是当他看到长长的通道空无一人,他知道已获得恩赦,他激动得叹气,感谢自己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液。他彻底恢复了世子风范,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走出刑部大狱那威严厚重的大门后,他看到台阶下停着奢华的马车,马车旁站着四个家里的护卫。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但他尚未来得及睁开眼睛,一个刺耳的声音就突然响起。

“那不是……那不是人犯吗?”

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两个狱卒站在台阶中间,指着他大声嚷嚷。

“来人哪!人犯逃跑了!”

两个狱卒挥舞着刀剑朝他冲过去。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冲下台阶奔逃。接他的两个护卫与狱卒打了起来,马车边的四个则拿着武器冲上来护着他。他们逃得很快,眼看就要到达马车旁,没想到此时有几骑三车呼啸而至。听到打斗和呼喝的声音,马上人率先纵到地上,扑将上来。接着马车里又窜出多人。

“想越狱!站住!”

“站住!”

……

呼喝的人混身酒气,但趁着酒兴却勇猛无比,围着他们一通乱出拳。护卫们与他们战作一团。永璧趁乱逃出,朝深街陌巷狂奔。亥时的街头空无一人,偶有野猫掠过墙头发出凄凉的怪叫。他心跳如雷,全身冷汗直冒,脑子里一片混乱,不辩东西地狂奔。突然,他看到一个娉婷的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此女头戴淡紫色的长帷帽,身着淡紫色的长纱裙,轻风过处,裙摆轻扬,在惨白的月光下美得神秘而恐怖。韦清月这个名字突然冲进他的脑海,吓得到他猛地刹住脚步,身子重重地撞在墙上,他紧张地想要咽一口唾沫,但喉部干涩得无法带动。当那名女子抬起手,以极优美的姿势缓缓地揭开帷帽时,他看到了绝美的脸型、唇、和鼻子。永璧发出一声低哑的“鬼呀!”二字,转身就往回跑。

大狱门前还在混战,除了原来的两伙人外,监狱里的其他人也陆续加入,他家的护卫被打得惨叫连连,血流遍地。但他顾不得许多,只想冲回牢里将自己锁起来,于他而言,现在那里才是人间天堂。

从牢里走出来的两个狱卒,看到永璧又冲回来了,对望一眼后走上前来用铁链将他锁上。而大门外的混战也分出胜负,护卫被悉数擒获,无一漏网。

典狱长走出来看到“帮忙”抓回永璧的人,个个衣着华贵,其中一人还穿着明黄色马褂,他急忙上前请安。

“哎哟!是郡王爷呀!今日多亏诸位爷仗义援手,不然我这差事可就做到头了。”

典狱长是太后的侄孙,刑部尚书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履郡王永珹收起摆好了的训人姿势,斜了一眼此人道:“你小子当差也太马虎了,如若刑部大狱走脱人犯,朝廷的颜面何存呀!幸好咱们哥几个路过,不然你就麻烦了!”

“多谢!多谢!”典狱长连连作揖,“满人尚武,看看咱们的爷,个个英姿飒爽,英雄了得!”

夜间光线昏暗,加上永璧满脸的红疙瘩,永珹认不出他,问道:“这逃跑的是什么人呀?”

典狱长笑着挡住永珹的视线:“在军中犯事的小人物,我也叫不上名字。”

永璧如释重负,如此他逃狱的事就可以瞒下了。他的护卫已被押进监狱,就在他转身欲往里走的时候,他猛地看到几步开外站着“韦清月”,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连退两步。此时“韦清月”摘下帷帽拿在手里。借着监狱大门前的灯光,他看清那人不是韦清月,是“应嘉”。而“应嘉”酷似韦清月的嘴角带着几丝嘲弄的笑,她道:“哟,现在的军中可不得,连小人物都这么光鲜,穿得跟个世子爷似的。”

永璧醍醐灌顶,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王府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她绝对不肯放过他!而他现在身陷囹圄,在这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世道里,他唯死而已!永璧一口气冲回牢房,然后转身抓住紧随其后的典狱长哀求道:“我要见我阿玛!我要见我阿玛……你告诉他,如果他明日不来见我……我就去死!”

第二天,和亲王到狱中看望永璧。他站在房中,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永璧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双腿叙述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你是说应嘉扮成女鬼模样,你便被吓得自己逃回了牢里?”和亲王的语气里难掩失望,“什么样的女鬼?”

永璧这才想起韦清月这个名字绝对不能提,他支支吾吾地道:“吊死鬼的模样……死鱼眼,舌头伸出来。”

和亲王嗤笑一声,“如今这条偷偷出狱的道路被堵死了,你待如何?”

“阿玛,我想了一夜,想要应嘉这种女人退让是不可能的,唯有拿到筹码与她交换,她才会就范。”

“筹码何在?”

“她的儿子!绑架她的儿子,逼她自己找皇上说项。”

和亲王叹了一口气,永璧的媳妇日夜啼哭,嫡福晋已使出了最后一招,而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恐怕只能如此了。他沉默片刻后,转身走了。

乾隆爷今日有诸多奏折要批,还传召了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可是早上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李玉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乾隆爷心烦地将面巾扔回盆中,溅了李玉一脸,这才将李玉的话逼出来。

“万岁爷,昨天晚间永璧世子本已逃出大狱,途中遇到……女鬼,又吓得自己跑回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女鬼是应宗主扮的。”

“你是说嘉儿扮成女鬼,把永璧吓回牢里去了?”

李玉点点头,“……是。”

乾隆爷哭笑不得,“把事情说明白了。”

“典狱长得了皇上的口谕,将值守的差役都换成了心腹。前一个班次的两个差役放工后结伴外出饮酒。临近亥时,有一个差役发现钥匙忘记在监狱值房,二人便一块回来了。他们刚巧碰到永璧世子出狱,便大声嚷嚷起来。”

“那跟嘉儿有什么关系?”

“昨日,应宗主也约了履郡王等人一块到富春江饮酒,在狱卒高喊走脱人犯的时候,他们恰巧路出,便……仗义出手了!”

乾隆爷郁闷地吩咐道:“传履郡王等人马上到养心殿来,不得耽误!”

“喳!”

“传嘉儿进宫。你差人在宫门外等着她,先领到令贵妃宫里吃些东西。”

“喳!”

半个时辰后,履郡王等人来到御书房,向乾隆爷下跪行礼。乾隆爷并未叫起,而是当作没看见,直接走出去接见户部尚书了。履郡王等人跪到腰酸腿痛,冷汗直冒,在他们恨不能从养心殿爬到寿康宫喊救命时,乾隆爷才从外面走进来。

“你们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履郡王等人面色如土地站起来。

“听说昨日你们与嘉儿一块到富春江饮酒,还抓住逃狱的人犯?”

履郡王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是。”

“是你们请嘉儿,还是嘉儿请的你们?”

“富春江太贵,我们人又多……自然是嘉儿请我们。”

乾隆爷皱起眉头,“嘉儿请你们?富春江不是喝花酒的地方吗?”

众人一听下意识地往后躲,脑袋也快垂到肚脐眼了。这些人里爵位最高的便是履郡王。所以,在身边的人纷纷扯他的衣袖,戳他的腰眼后,他鼓起勇气答道:“……是的,我们本不想去,是嘉儿说她从未喝过花酒……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们便不好拒绝。皇阿玛……我们什么都没做……嘉儿点了酒食和歌舞,我们就是跟边上陪吃陪看……”

乾隆爷不由得皱眉,如若不是安排在富春江喝花酒,仓促间嘉儿怎么可能召集齐如此多纨绔子弟?人家把他们当棋子,他们到现在还傻不楞登的。乾隆爷继续问道:“富春江与刑部大狱隔着半座城池,你们为何会路过大狱?”

“昨日酒喝得尽兴,大家都有些醉了,嘉儿提议在城里跑几圈,吹夜风,散酒气。”

“遇到人犯逃脱的时候是谁先冲出去的?”

一个皇室子弟连忙表功道:“是奴才!嘉儿驾着车跑在最前边,她大叫一声抓贼,护卫就冲过去了,接着便是奴才。”

乾隆爷不冷不热地问:“逃犯的模样可曾看清?”

众人互相对望,皆摇头。履郡王说:“光线太暗看不清,那贼有好几个护卫,还做富贵人家打扮,试图混水摸鱼,应是个阴险之徒。”

“后来,嘉儿就扮成女鬼吓唬人犯了?”

履郡王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叫:“女鬼?”

众人七嘴八地说:“那哪是女鬼?分明是仙女!”

“是呀!昨日嘉儿美极了。”

“特别飘逸。”

“穿的紫色纱裙,戴着紫色帷帽,走起路来分花拂柳,袅袅娜娜,像一朵飘动的云彩!”

……

乾隆爷打断这些人的赞美,“那她可有带什么面具?”

履郡王肯定地说:“没有!别说面具,连银票她都没带,到了富春江她便递上名帖,让掌柜不计银钱紧着好东西上,今日差人到应家茶庄取钱即可。”

乾隆爷疑惑地问:“带紫色帷帽,大晚上的,戴帷帽能看清楚路?”

履郡王答道:“嘉儿说她毕竟是女孩子,去喝花酒还是挡着点脸好些。咱们也觉得如此甚好。”

瞎扯!乾隆爷不以为然,就“应嘉”那性子,会怕别人看脸?

此时李玉走进来说:“皇上,应宗主在令贵妃那边坐烦了……说如若皇上没空,她可下次再来。”

“把膳食传到偏殿。”

李玉说:“太后往这边来了,她老人家日久未见应宗主甚是想念,也想与应宗主一起喝茶、用膳。”

“甚好!朕正想去请太后呢!”

履郡王期待地问:“皇阿玛,那,那我们……”

“你们跪安吧!”

众人一听全都软了下来,跪下行礼后低着头离去。乾隆爷也走出屋去,想要去迎接太后。此时应昱从另一条路上走过来。履郡王指着应昱说:“皇阿玛,昨日嘉儿就是这身打扮。”

乾隆爷低声问李玉:“嘉儿扮成女鬼的话是谁说的?”

“永璧世子在牢里说的。典狱长说他确实是被吓得不轻。”

乾隆爷转身往回走。李玉迎上应昱,将她领到偏殿歇息。太后进入养心殿。乾隆爷将她迎进正殿。

“额娘,永璧的事您知道了吗?”

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了,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皇上,我看不如把话跟嘉儿挑明了吧!让她体谅我们的难处和心情。”

“朕也这么想。太后,您刚才看到嘉儿了吗?”

“看到了,真美!花都比不过。”

“据永珹说,昨日嘉儿就是这般打扮,永璧以为见到鬼,吓得自己逃回了监狱,这事实在蹊跷。”

太后凝眉想了一下后,突然抬起手捂着胸口,整个人都晃了一下,“永璧说……他见到鬼了?”

乾隆爷赶紧扶住太后,“是的!怎么了?”

太后呼吸不稳,脚下虚浮,她突然反应过来,应嘉扮的是韦清月,应嘉这么做除了吓唬,更多的是想看永璧的反应。当年吴扎库氏和永璧联手逼迫应家人将韦清月沉潭。这次永璧暗示军士辱杀应昱,手法与当年何其相似,再加上永璧的权势和作派,自然会让应昱将两件事连在一起想,并笃定永璧就是罪愧祸首……而永璧自已说遇到鬼了,如此心虚,与直接承认有何区别?

太后呻吟一声,儿女债呀!她难过地说:“皇上,一会儿告诉嘉儿,我们只放永璧回去一个月,待皇孙落地,永璧的疥疮也治好后,定会让他回监狱。”

“……只放一个月?朕想与嘉儿说,永璧到底是皇族,贬为贫民即可。”

太后眼眶泛红,她摇摇头说:“皇孙顺利落地就成了,永璧……由他去吧!”

“这……好。”

此时李玉匆匆地走进来,看着乾隆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乾隆爷走出屋外不耐烦地喝道:“说!”

“和亲王……派人把应宗主的孩子绑架了,现在应家茶庄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出去找了。”

乾隆爷吃了一惊,“嘉儿有孩子?”

“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被派去绑架的人里,有奴才安排的眼线,此事千真万确!”

站在他们身后的太后呻吟一声,软软地靠在门框上。乾隆爷吓得赶紧扶住她,“额娘!”

“造孽呀!”太后痛心不已。

“额娘你别担心。弘昼绑架人,大约是想逼嘉儿为永璧说项,咱们静观其变吧!”

此时门外传来人声,是令贵妃到了。太后强打精神坐在榻上,端起母仪天下的姿态。应昱被李玉领去一一见礼。然后,宴席正式开始。乾隆爷和太后都无心进食。令贵妃擅于观颜察色,吃了半碗米饭后,也放下了筷子。唯有应昱吃得畅快。

她赞道:“这鱼汤也做得太好了,是放了牛乳吗?”

“可能是吧!李玉你去帮她问问。”乾隆爷吩咐道,李玉答应一声走出去。乾隆爷夹起一筷子菜,但实在没胃口,便又放回去了。他艰难地笑道:“嘉儿,朕早前听说你没有成亲,最近又听说你有一个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呀?”

正准备往嘴里送甜羹的应昱放下汤匙,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还“咭咭”地笑起来,“民女听说曾有人举荐我入宫为妃,大约就是为了这个吧?”

乾隆爷这下明白,为何弘昼和辉发那拉氏要举荐“应嘉”入宫了,举荐是假,想看“应嘉”欺君或者颜面扫地是真。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后,用嗔怪的语气道:“说话没遮没拦的!确是有人说你生得好看,想要举荐你入宫,但朕不想要你。”

“为何?”应昱惊讶地问。

“因为朕不仅没觉得你生得好看,还觉得有一点丑。”乾隆爷一脸的嫌弃。

此话一出,太后和令贵妃都愣住了。而应昱则笑得花枝乱颤,被人说长得丑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这令她顿感新鲜。

乾隆爷一本正经地端起碗来扒饭。

太后问:“嘉儿,你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应昱将自己在火场中救下嘎南,嘎南的奶奶离世后,又将嘎南托付给她的事情说了。

“我让嘎南平时唤我姑姑,没人的时候才唤我阿娘。可是孩子小,经常都会说漏嘴。”

太后与乾隆爷对望一眼后,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嘎南这么个来历,应昱恐怕不会为了他放过永璧,弘昼这一局八成又输了。现在无人知道该如何收场才好。

弘昼绑架嘎南既是为了交换,应该不会伤害这个孩子,更何况被派出绑架的人有乾隆爷的眼线,关键时刻自会出手保护。所以用过膳后,乾隆爷以兵部尚书还在等候接见为由,撇下“应嘉”走了。临走前他吩咐令贵妃留“应嘉”在宫里住几日,说他要与“应嘉”好好聚一聚。他不敢放“应嘉”出去,他担心弘昼不是对手,到时候又弄出难以收拾的事情来,所以他要扣住“应嘉”,为弘昼争取时间。希望他们互有筹码后能坐下来谈判,如此他也好从中调停,化解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