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智慧  孟子的智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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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梁惠王上 (凡)

第四节 《孟子》智慧解读

1.1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译文】

孟子去晋见梁惠王。王问道:“老先生,您不远千里来到我们国家,将会带给我们国家什么利益呢?”

孟子回答道:“王啊,为什么一定要利益呢?有仁义就可以了。王说:‘怎么样才能给我们国家带来利益?’大夫说:‘怎么样才能对我们家有利?’一些小官、平民也说:‘怎么样才能对我们自己有利?’从上到下都去追逐利益,这个国家就危险了。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国君一定会被那些拥有千乘的大夫所篡弑;拥有千乘兵车的中等国家,国君一定会被那些拥有百乘的大夫所篡弑。万乘被千乘取代,千乘被百乘取代的例子,不能算不多啊。假如先利而后义,那么不争夺就不会满足。没有哪个人行仁还会遗弃他的亲人的,也没有哪个人讲义还会怠慢他的君主的。王您讲仁义就够了,为何总是要讲利益呢?”

1.2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译文】

孟子晋见梁惠王。王站在池沼之上,看着鸿雁麋鹿,问孟子:“贤者也以此为乐吗?”

孟子回答说:“贤者把这种乐趣放在后面,不贤的人虽然有这种快乐,但并非真正的快乐。《诗经》上说‘修筑灵台,日复一日,老百姓也来帮忙,很快就修好了。(如果)修筑灵台不是急切地驱使民力,百姓就会心甘情愿地过来效力。王到苑囿中时,母鹿安静地伏在那儿,体态肥硕有光泽,白鸟羽毛也光洁。王到池沼边时,满池鱼儿欢跳’。周文王虽然用民力来修建灵台池沼,但老百姓是快乐的。将那个台命名为灵台,呼其沼为灵沼,以其中有麋鹿鱼鳖而感到快乐。古代的贤者能够与民同乐,故而能够获得真正的快乐。《汤誓》说‘你什么时候灭亡啊,我愿与你同归于尽’。老百姓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所以虽然有台池鸟兽,怎么能够独得其乐呢?”

1.3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译文】

梁惠王说:“我对于治理国家,也算是尽心了的。河内发生饥荒,就把那里的百姓迁到河东,从河东调拨粮食到河内。如果河东发生饥荒也如此办理。考察我们邻国的政治,都不如我这样用心。但邻国的百姓不见少,而我们国家的百姓也没见多,这是为何呢?”

孟子回答说:“王您喜欢打仗,那就让我用打仗的例子来给您解释吧。两军对垒,击鼓进攻,但刚和敌人接触,就弃甲拖着兵器逃走。有的人逃了一百步停下来,有的人逃了五十步停下来。如果用逃了五十步的来讥笑逃了一百步的,您看怎么样呢?”

王说:“这样不对,虽然不到一百步,但毕竟也是逃跑啊?”

孟子说:“王如果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要指望自己的老百姓比邻国多了。

“不违背农业生产的时令,就会有吃不尽的粮食;不用细小网眼的渔网打鱼,就会有享用不尽的水产品;定期砍伐林木,就会有用不尽的木材。有吃不尽的粮食、水产品,有用不完的木材,这样老百姓的衣食温饱等问题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没有这些后顾之忧,这才是王道的开始。

“五亩的宅地,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都可以穿上丝帛衣服。饲养鸡狗猪等家畜,不违背它们的时令,七十岁的人就都可以有肉吃。百亩的良田,不违背农时,那么一大家子的人就不会有饥荒。认真搞好对老百姓的教育,宣扬孝悌的道理,这样白发的老者就不至于还要奔波于道路。七十岁的人都能够穿上丝帛、吃得上肉,老百姓都不遭受饥荒、冻馁,能做到这样还无法称王的,还没有啊。

“(现在富贵人家的)猪狗等家畜都吃掉了百姓的食物却不知检点,路边有饿死的人却不知道开仓赈济。有老百姓死亡,却说‘不是我的原因,而是年成不好’,这样的话,那与把人刺死却说‘不是我刺的,是兵器刺的’有啥区别呢?王如果不是一味地埋怨年成,那么天下的老百姓就都会到你这里来的。”

1.4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译文】

梁惠王说:“我愿意洗耳恭听您的高见。”孟子回答说:“用棍棒杀人与用兵刃杀人有什么区别吗?”“没什么差别。”“那用兵刃杀人与政治杀人有什么区别吗?”“没什么差别。”孟子说:“厨房有肥肉,马棚有肥马,但老百姓却挨饿,野外有饿死的人,这等于是带领野兽来吃人。野兽相食,人类尚且感到讨厌,做老百姓的父母官,主管政事,却无法避免带领野兽来吃人,那算什么父母官?孔子说过:‘首先用木头人、泥人来殉葬的人,将会断子绝孙。’就因为他们用了像人形的东西。怎么能使老百姓饥饿而死呢?”

1.5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译文】

梁惠王说:“晋国,天下没有比之再强的了,这您是知道的。但政权到我这里,先是败于东面的齐国,连大儿子都战死;西面被秦国掠去土地七百多里;南面又受到楚国的辱没。我对这些真感到奇耻大辱,很想替为国捐躯的人报仇雪恨。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土地哪怕只有方圆百里那么大,也是可以称王的。大王您如果能对人民施行仁政,简省刑罚,轻徭薄税,让百姓深耕农田勤锄草;对于年轻力壮的人,有空就对他们进行孝悌忠信的教育,让他们在家里能做到奉养父兄,出外能为上级服务。这样的话,他们即便拿着棍棒也可以抵御秦楚诸强的坚甲利兵。

“那些诸侯国占用人民从事农业生产的时间,让他们不能耕种来养活父母。父母饥寒交迫,兄弟妻子也分离逃散。他们陷人民于水深火热中,王去征伐他们,还有谁会与王为敌呢?所以说:‘有仁德的人是无敌的。’王就不要再怀疑了!”

1.6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译文】

孟子去晋见梁襄王,出来告诉别人说:“远看着没有个君主的样子,走近了更没有让人畏惧的感觉,冷不丁却问道:‘天下怎么样才能安定呢?’我回答说:‘要有统一的标准才能安定。’‘那谁又能制定统一的标准呢?’‘不以杀人为乐事的人才能够做到。’‘谁能帮助做到这样呢?’‘天下人都会帮助的。大王您知道禾苗吗?在干旱的七八月,它们几乎都快干枯了,这时天上如果乌云起合,下起丰沛的雨,禾苗就会重归生机勃勃。能做到这样,天下谁能抵挡呢?当今社会上治理百姓的人,没有不以杀人为乐事的。假如不以杀人为乐事,那么天下的百姓一定会对他引领而望。果真能做到这样,百姓就会归依他,就像水往低处流,那种气势谁能阻挡呢?’”

1.7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唯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

齐宣王问道:“关于齐桓公、晋文公的事迹,您听说过吗?”

孟子回答说:“孔子师徒们没有讲齐桓公、晋文公事迹的,所以后世没有流传下来,我也就没有听说。实在没有什么好谈的话,那就让我来讲讲王道吧?”

“德行怎么样才能实行王道呢?”

“通过爱护、安抚人民来称王,就没有能抵挡的。”

“像我这样可以做到爱护、安抚人民吗?”

“可以的。”

“怎么知道我可以呢?”

“我听胡龁说,有一次您坐在堂上,有人牵牛从堂下过,您看了,问道:‘牛要牵到哪里去啊?’回答说将要杀了祭钟。您说:‘放了吧,我不忍心看到它们临死吓得哆嗦的样子。就像无辜的人却要走上死路。’别人就问道:‘那么祭钟的礼仪就不搞了?’您说:‘怎么可以不搞?换只羊吧。’这件事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有的。”

“您的这种爱心就足以称王。老百姓都说您是吝惜牛,但我知道您是基于爱心的不忍。”

王说:“对,确实有人这样议论我。齐国虽小,但我还没有到舍不得一头牛的地步。我是不忍心看到牛临死吓得哆嗦的样子,就像无辜的人却要走上死路,所以用羊来替换。”

孟子说:“那您就不要奇怪老百姓议论您舍不得一头牛了。用小的换大的,他们怎么能知道您的用意呢?大王您如果真的对无辜走上死路抱有同情,那牛和羊有什么挑拣的呢?”

王笑着说:“这些人的心思怎么这么想啊?我并不是爱财才用羊来替换的。但百姓以为我爱财确也有道理。”

孟子说:“百姓这样想并不要紧。大王您这种怜悯之心恰恰是到达仁的必由之途,只是看到牛未看到羊罢了。君子对待动物的态度,总是乐见其生,而不忍其死。听到它们的叫声,就不忍吃它们的肉了。所以君子都远离厨房以及烹饪之事。”

王高兴地说:“《诗经》上说:‘别人心里想什么,我揣摩能够知道。’您就属于这种情况啊。当我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反躬自问,却说不出要做的理由。您所说的,使我心有共鸣。这种心思能与王道相合,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如果有人又对大王说:‘我的力气足以举起百钧的东西,但却举不起一根羽毛;眼力能够看见很细小的毛发,但却看不见一车木柴。’您信这话吗?”

“我不信。”

“现在大王您的爱心能够施及鸟兽,但却不能对百姓有所恩泽,这是为何呢?所以说,一根羽毛举不起,那是他不用力;看不到一车木柴,那是因为他不用心看;百姓得不到爱护,那是因为您不对他们施以恩泽。所以大王您之所以不能称王于天下,那是由于您不去做,而并非做不到。”

“不去做与做不到有什么差别吗?”

“抱着泰山要跨越北海这样的事,如果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那是真的做不到。替长者挠痒,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那是不愿去做,并非做不到。所以大王您之所以不能称王于天下,并非是像抱着泰山要跨越北海做不到,而是像替长者挠痒那样,您不愿做罢了。

“孝敬自己的老人,同时也善待别人家的老人;疼爱自己的孩子,同时也爱护别人的孩子。(一切政治措施都由这一原则出发)要统一天下就像在手心里转动东西那么容易了。《诗经》上说:‘先给妻子做出表率,然后推广到兄弟那里,直至在封邑邦国之内都称得上楷模。’说的就是把自己的这份心也施之于别人。所以说把自己的爱心恩惠推而广之,四海之内都可保安定;如果不这样,那连自己的妻子孩子也不能保护好。古人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过人之处,没什么其他原因,主要是由于他们能够把自己的善行推而广之。现在大王您的爱心能够施及鸟兽,但却不能对百姓有所恩泽,这是为何呢?(任何东西)称一称,才能知道它的轻重;量一量,才能知道它的长短。万物莫不如此,人心尤其是这样的。大王您还是好好想想吧。

“难道大王您大动干戈,挑起战争,置自己的将士于险境,和其他诸侯结怨,您心里才高兴吗?”

王说:“不会的,这样我有什么高兴的?我只是在追求大的目标。”

“大王您大的目标,可以说来让我听听吗?”

王笑着不说。

“难道是美味还不能满足您的口欲?还是华服还不能满足您的躯体?或者是色彩还不能满足您的眼睛的欲望?还是音乐还不能满足您的耳朵的欲望?还是妃嫔侍女不够您驱使?大王您的臣下都能够做到这些了,难道您还做不到?”

“不是,我所追求的并不是这些东西。”

“那么您最大的欲望就可以知道了。您是想开疆拓土,让秦楚这样的大国来朝,独霸中原而安抚四夷。以您现在所做的要去达到您最大的欲望,(简直)好像爬上树去捉鱼一样。”

“有这么严重吗?”

“恐怕还有超过这个的。上树去捉鱼,虽然捉不到鱼,但不会有灾祸;以您所为,来追求您的目标,尽心尽力地去做,后面一定会有灾祸发生。”

“能说来听听吗?”

“邹国人与楚国人打仗,您认为谁会获胜?”

“楚人会获胜。”

“所以弱小的肯定打不过强大的一方,人少的也打不过人多的一方。中国的地域内,方圆千里的大国有九个,齐国只不过占有其中之一。以这其中之一企图使其他八个都顺服,这和邹国与楚国开战有什么区别呢?所以还是要从根本上做起。

“如今大王您施行仁政,让天下愿意做官的人都想到您的朝堂上来,种田的也都想到您的田野里耕种,经商的人都想到您这里做生意(把财富藏到您这里来),出门远行的人都想从您的路上过,天下对自己君主不满的人都想到您这里来诉苦。如果这样的话,有谁能抵御呢?”

王说:“我头脑糊涂了,做不到这样。希望您能辅佐我,给我以教诲。我虽然不聪明,也还是愿意试着去做。”

“没有固定的财产却有一颗恒常之心,这样的人,就要属他们这些士了。像平民百姓,他们没有固定财产,也没有什么恒常之心。如果没有恒常之心,那就什么坏事都会做。等到他们犯了罪,然后用刑罚制裁他们,这等于是陷害他们。难道有仁德的人在位还会去蒙蔽人民吗?所以贤明的君主总是想着为人民安产固业,让他们对上养得起父母,对下养得起妻子、孩子。年成好的时候衣食足用,年成不好的时候也不至于死亡。然后再教老百姓向善,那人们做起来就会很容易的。

“但现在为老百姓搞的这点产业,上养不起父母,下养不起妻子、孩子。年成好的时候也是生活困苦,年成不好的时候避免不了死亡。这样救死的时间犹感不足,哪里有空去讲什么礼义?

“王如果真想行王道,您何不从根本上做起呢?五亩的宅地,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都可以穿上丝帛衣服;饲养鸡狗猪等家畜,不违背它们的时令,七十岁的人就都可以有肉吃。百亩的良田,不违背农时,那么一大家子的人就不会有饥荒。认真搞好对老百姓的教育,宣扬孝悌的道理,这样白发的老者就不至于还要奔波于道路。七十岁的人都能够穿上丝帛、吃得上肉,老百姓都不遭受饥荒、冻馁,能做到这样还无法称王,是不会有的。”

【智慧解读】

这一篇孟子主要向梁惠王和齐宣王阐明了治国的方法,孟子认为,治国当以仁义为依归,实行孔子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宗旨。孟子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意思是说,人民放在第一位,国家其次,君在最后。孟子认为君主应以爱护人民为先,为政者要保障人民权利。孟子赞同若君主无道,人民有权推翻政权。文章分析了急功近利就会弑君杀父,躬行仁义则会忠君孝父,告诉人们“先义后利”,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在孟子看来,只追求利益,会使人忽略对道德的完善和培养,使行动失去适宜的准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由此可见,利对人的诱惑是十分巨大的。在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期,个人的“利”,只要不损害别人的利益,并且和集体、国家的“利”在大方向上一致,追求它就是合理的,并且对社会也是有好处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利”多指的是“权力”和“金钱”等,很多人获取了很多物质财富,但是精神空虚,忽略精神层面的追求。对这样的人而言,孔子、孟子的话,无疑是一味“清醒剂”。孟夫子的“义利观”对我们今天公民的道德规范建设,也很有借鉴意义。

《孟子》一书的首篇“孟子见梁惠王”之首,放的是孟子见梁惠王的一段对话。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从对话中我们不难发现,当时梁惠王当时的心情不太好,所以对孟子的称呼很随便,他开门见山就急着问如何能使他的国家获利。惠王所问的“利”,是指富国强兵、征战夺地等治国之术。他所以这么急,是因为当时魏国的处境确实不妙。魏国本是春秋末年从“三家分晋”而来的,惠王之祖魏文侯、父魏武侯,在文治武功方面都颇有建树,使魏国成为当时的主要强国即所谓的“战国七雄”之一。惠王即位后,开始干得还不错:曾打败过韩、赵、宋诸国;曾迫使鲁、宋、卫、韩诸国来朝拜;曾与秦国达成短暂的和平;又在诸侯中第一个自称为“王”;还率领诸侯“逢泽之会”朝见周天子等。但到了他统治的中后期,形势却每况愈下:与东面的齐国交战惨败,太子和大将被杀;与西面的秦国交战屡败,被割去了不少土地;与南面的楚国交战又败,土地亦被割去。你说惠王心里能不着急吗?他急于想使自己国家重振雄风、强大起来,急于想雪耻,急于想报仇。因此,见到以贤、智闻名的孟子,他劈头就问如何能使国家强盛起来的问题。

但在孟子看来,富国强兵、征战夺地这种急功近利之事,不是治国的上策,反而是引起动乱的根源;要想使国家强盛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讲求仁义,积极推行王道,实施仁政。所以,孟子的回答不是要否定“利”,他只是告诉梁惠王,富国强兵、征战夺地仅是政治上的小利,且副作用很大;只有讲求仁义,才是政治上没有副作用的大利、根本之利。至少在孟子的想法中,“仁义”这个大利已包含了富国强兵等小利,讲了大利,小利自在其中,不必多说。

把这段话放在首篇,说明作者对它很看重;作者看重,也就为历代学者所重视。对此章的内容,过去常有误解。误解的原因有古文太过简约,也有语句理解的歧义,但最主要还是后儒们的过度理解乃至歪曲诠释。如对梁惠王问“利”的误解:惠王所问,并不是一般狭义所说的利益,而是国家的大利。惠王之举,旧时常给读书人骂,说他是个急功近利的“小人”。但如果能了解当时魏国的实情,设身处地、平心而论,应该说那不过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尽管他确实是急功近利了一点。至于对孟子答以“义”,那误解就更大了,简直就以为孟子是只讲“义”不讲“利”。实际上,孟子在回答中从未否定过“利”。孟子甚至连齐宣王“好勇”“好货”“好色”都没有完全否定,又岂会完全否定“利”?

孟子“义利之辨”的针对性实可分为几个层次,而以其论治理国家即政治层面的内容为最凸显。从对政治层面“义利之辨”的分析,孟子想告诉人们的道理就是“人心”关乎世道,得人心者得天下!

“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认为,君子对万物,爱惜而不待以仁德;对百姓,待以仁德而不亲爱。君子亲爱其双亲,推而以仁德待百姓;以仁德待百姓,推而爱惜万物。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

孟子说,尊敬自家的长辈,进而也尊敬人家的长辈;爱抚自家的小辈,进而也爱抚人家的小辈。那么,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转动一件小东西那样容易了。《诗经·大雅·思齐》里说:“先教育自己的妻子,再教育自己的兄弟,然后推行到自己的封邑和国家。”这不过是说拿自己的好心推广运用到别人的身上而已。所以,能推广恩惠,就能保有天下;不能推广恩惠,连自己的妻儿也保不了。古代的圣贤明君之所以能远胜过一般人,没有别的什么,只不过善于推己及人罢了。

儒家认为父母与子女的血缘关系是人与人关系的基础、起点,孔子学生有这样说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孟子说“事亲,事之本”,这个“本”,不仅是根本,更是出发点。因为人会长大、要进入社会,于是逐渐地又会生出君臣(上下级)、夫妇、长幼、朋友及更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同事、同学、老乡……乃至中国人、外国人等)。

处理君臣、夫妇、长幼、朋友关系的原则,孟子已经告诉我们,即有义、有别、有叙、有信。那又如何来处理与“五伦”之外其他人的关系呢?按儒家的说法,处理这些关系的原则就是把“孝悌”这种爱人精神向外“推”——推己及人。

所谓“推”,用孔子的话说叫作“能近取譬”,意为能够就近拿自己与别人作比方,再通俗点讲就是将心比心,譬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孔子把这种精神、这种态度又称之为“恕”,是与“孝”“忠”一样属于“仁”的一种具体表现形态。

到孟子那里,说得更明白、也更远:“仁之实,事亲是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仁的实质就是侍奉父母双亲;从爱戴自己长辈的体会中推广出也应该爱戴别人的长辈,从呵护自己孩子的体会中推广出也应该呵护别人的孩子;从爱自己的双亲中推广出爱所有的人,从爱所有的人中推广出爱自然界的万物。孟子把这种精神、这种态度又称之为“推恩”。

孔子、孟子的以上思想,所反映还是儒家“仁者爱人”这个基本主题。只是就“爱人”的程度而言是有差别的,其实质是一种由近及远、爱有差等的爱,而这种差等之爱的基础就是所谓的“人之常情”。

儒家这一思想与墨家的“爱人”思想有明显的不同。当时,墨家与儒家齐名,同称“显学”。墨家的核心思想是“兼爱”,即强调“爱无差等”,不能分什么亲疏远近。具体点说那就是:“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墨子·兼爱中》)

按墨子的观点,人们只有“兼相爱”,才能“交相利”。对墨家的“兼爱”之说,孟子给予了激烈的批判。在他看来,墨家所讲的“兼爱”问题很大。问题的实质就在于它泯灭了人与人之间的亲疏之别,将人父等同于己父,那也就等于没有己父——孟子名之曰“无父”。而“无父”不啻不合人之常情,上纲上线的话就是大逆不道,所以也就等于是“禽兽”,因而必须“距之”(批判之)(参见《滕文公下》)。孟子这是在骂人,还骂得很凶,似乎有失谦谦君子的风度和雅量。但在战国“百家争鸣”的那个年代里,思想交锋此起彼伏、尖锐异常,大概除了淡泊自守的道家者流之外,诸子中鲜有不骂人的。儒家中不仅孟子,包括后来的荀子,骂人都是够厉害、够水准的。

如果就思想本身而言,儒家的“爱有差等”和墨家的“爱无差等”都有其言之成理、可取的一面。但就影响而言,由于前者比后者更符合人性的一般特征,所以也更容易为人们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