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我的淘书生涯
家乡有句关于小孩喜好的俗语:“冬天爱烧火,夏天喜淘米。”对孩童而言,烧火就是烤火,淘米就是戏水。我小的时候,也不例外。玩归玩,米还是要淘净的,否则沙砾硌牙事小,挨大人的训斥划不来。站在没膝的水里,一手提淘篓,一手搅拌浸在水中的米,凉快、有趣。泥沙漏下,稻壳浮上来,小沙砾、小虫子什么的现在眼前,一一将它们捏住扔进河里。这是在我那河网密布的家乡。倘若在山区,恐怕小孩子就要被赶着去洗沙淘金了。我想,都是淘,心境一定大不一样。淘书是否由淘米启发而来,不得而知,可能与淘金的血缘更近。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淘”字,真是恰当。这个“淘”字,说尽了读书人的艰辛、无奈和更多的喜悦。
我的淘书生涯始于喜欢淘米的年龄。谁家搬家,我去凑热闹,在满是尘土的乱堆里挖出本小人书,没人见到时往口袋里一揣,身边有大人,就张口要。那时候,对家乡的人来说,只有台案上的红宝书动不得,其他的书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是擦腚、糊窗、剪鞋样等的用料。随大人走亲访友,我的小眼珠滴溜转,为的就是在哪个角落里发现一本我没有而又喜爱的书。
这算是序曲吧。我想,我的真正淘书生涯是从入伍之后起步的。
我的习惯是上街必进书店(没有书店的地儿,蹲在小书摊边瞅几眼也成),出书店手中必有书,缺一,我浑身不自在。进了书店,那些人少或干脆没人的角落是我先去的地方。旧书摊是我心驰神往的地方。这不是因为我爱旧书,而是我认定那一堆堆无人问津的旧书中,总有朋友在等我,也许已等了数十年,数百个春秋也说不准。
也许从小养成的习惯,我喜欢帮人搬家、倒腾办公室。其私心是在此种状况下,可以淘到被他人视为废纸而之于我为宝贝的书。那一年,我一好友打电话向我叫苦,说是他父亲留下的书装了好几大箱,要迁新居了,却整天愁着如何把书从六楼送到距家近一公里的废品站,要我带几个兵去救急。真是天上掉馅饼。结果是皆大欢喜,我的朋友去了一块心病,我白得了不少好书。我真想天天有这样的好事,可老话说得好,“好花不常开,好事不常有”。不过小打小闹还是不断的,我的那帮朋友中,有些是不爱书或从不沾书的,因此他们一发现有书可淘的事都能及时知会我一声。真得谢谢这帮朋友,虽然好朋友间是无须言谢的。
1997年10月的一天,我在北京西三环一带撞见一个租卖合营的小书店。书店里供卖的书并不多,我瞄上了书架上一排租借的书,都是老版本首次印制,最早的是1917年,书好价贱。看店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那儿呆看窗外的车流人流。我问她:“这书有人租吗?”她一喜:“你要租?”我说:“这种书租的人不看,看的人不租。”她说:“是啊,是啊,放在这儿都半年了。”我一看机会来了,就说:“放在这儿也是白放,不如卖给我吧。”女孩拿不定主意,本来嘛,这些书是只租不卖的。我开始鼓动她,说什么没人租就不能生钱,空占有资金,要卖了,多少是钱,老板知道一定夸你头脑灵活等等的话。磨了近半小时的嘴皮子,女孩下定决心卖给我。我心里狂喜,可表面上一点儿也不显山露水。31本书,才92块4毛钱。出了书店,我不敢回头,几乎是一路小跑,心想,这哪是在淘书,纯粹是在偷书。我不知道,后来那个女孩有没有挨老板的骂。如果有,在此我向她道歉。不过,这也不全怪我,谁叫那些书让我眼热心动的呢?嘿嘿。
过去淘书,大多是从好书中淘好书,而今更多的是从坏书中淘好书,是真正的“淘金”。书市是红火了,但盗版的书充斥其中,一不留神,就得吃“苍蝇”。况且,现在的书价太高,高得离谱,非我等一介书生能承受,只能在淘上下功夫了。
有一年在秋季的北京书市上,我转悠了近一天,只买了一本书(整个书市上仅此一本)——曹文轩的《红瓦》,花了三块钱,绝对的正版。这是一本我心仪的书,在许多书店,我都未能与它相遇。现在想起来,在那人声嘈杂书如海的书市上,它是在默默地等我,而我是在苦苦地觅它。彼此相互拥有,好啊!
淘书,也是一门学问。没有技法不得要领的胡乱淘,是淘不到好书的。当然,在这里我就不充当说教者了。
淘书,本身就是一种乐趣。这和淘米似乎有些相像。有时这种乐趣与读书的乐趣等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喜欢更需要这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