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嫉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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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规训与火焰》

在规训社会的巨型蜂巢里,每个求职者都是被摘去螯针的工蜂。我们携带基因里残存的野性,在钢化玻璃构筑的迷宫中寻找蜜源,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蜂王浆生产线上的活体原料。

晨雾裹挟着露水的清冽涌入肺腑时,我忽然想起卡夫卡笔下的甲虫。这座玻璃幕墙构筑的巨兽正吞吐着西装革履的工蚁,他们胸前的金属徽章折射出棱角分明的冷光,像极了昆虫学家标本盒里整齐排列的鞘翅目标本。我的帆布鞋在旋转门前迟疑了七秒——正好是普罗米修斯盗火时被宙斯发现的时间——最终踏碎了映在地砖上的晨曦。

电梯镜面里,二十三个相同的身影正重复着整理领口的动作。当数字跳至17层时,我突然看见十八岁的自己从镜中溢出:他怀抱着沾满稻香的录取通知书,站在暴雨滂沱的田埂上,纸页上的墨迹正顺着雨丝蜿蜒成黑色溪流。

“故通之?“机械女声将记忆剪断。我按住颤抖的右手走进面试厅,那里端坐着三位手持命运纺锤的摩伊赖女神。中间的女人推了推金丝眼镜,镜链相击发出塞壬歌声般的清响。

简历表在檀木桌面投下长方形的阴影,像极了古埃及记载亡灵往生的莎草纸。总监的鲜红甲油在“专科“二字上洇出血色光晕:“你的名字倒像是从《世说新语》里走失的。“落地窗外,被钢架切割的阳光下,那只十八岁的白鸟仍在暴雨中扑棱翅膀。

候场区的塑料椅残留着前人的体温,如同俄狄浦斯王坐过的德尔斐石椅般滚烫。邻座男孩忽然递来半块黑巧克力,他手腕内侧的条形码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我们共享着这份卡夫卡式的苦涩,任甜腥在舌苔上构筑临时避难所。

“教育背景决定认知维度。“左侧的女神展开羊皮卷般的履历,“就像柏拉图洞穴里的影子,你如何证明自己见过太阳?“我听见血管里响起加缪笔下西西弗斯的喘息,巨石正从修辞的陡坡隆隆滚落。

卫生间镜中的男人突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梵高的《向日葵》能拍出天价吗?“他的领带正化作无数条衔尾蛇,“因为画框本身就是阶级的防盗门。“水流在他指间凝成布迪厄的文化资本理论图,我慌乱中打翻的洗手液在地面漫成布尔迪厄的场域拓扑学。

回到大厅时,电子屏正播放新员工培训视频。画面里微笑的职员们列队走进碎纸机,出口处涌出的纸浆重新塑成标准化的笑脸。我想起老家屋檐下的燕巢,那些执着用唾液加固家园的雏鸟,是否也在某次风暴后学会了建造符合《建筑规范》的混凝土巢穴?

消防通道的应急灯突然化作但丁的引路星。在堆满废弃打印机的幽暗处,我遇见正在焚烧简历的清洁工。纸灰在他周围盘旋成《神曲》中的炼狱层阶,他突然用艾略特的荒原腔调低语:“每个墨字都是烙在额头的该隐印记。“

当我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时,皮肤下浮现出博尔赫斯笔下的巴别图书馆纹身——那些被学历诅咒的字符正在重组。候场区的条形码男孩突然闯进来,他的瞳孔里跳动着《1984》的篡改火焰:“他们正在批量生产俄狄浦斯情结!“

我冲回面试厅时,总监的判决书已化作漫天飞舞的樱花。“很遗憾...“她的声音突然被截断在喉间——我胸前的纹身正渗出拉奥孔式的抗争线条。落地窗轰然破碎,十八岁的白鸟衔着暴雨冲入室内,稻香与油墨在空气中厮杀成印象派的色块风暴。

整座大厦开始坍缩为德勒兹的块茎结构,电梯井里伸出杜尚的现成品枝条。当条形码男孩将黑巧克力抛向虚空时,我们看见千万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正在裂变:有人成为手持镰刀的稻田守望者,有人在钢化玻璃上书写《恶之花》,还有人在碎纸机出口组装纸浆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警笛声响起时,我正站在天台风化成的《星空》漩涡里。学历证书在指间燃成火凤凰,灰烬里浮现老子“大制不割“的篆文。那些曾鄙视我的人群正在楼下汇成流动的《格尔尼卡》,他们的领带和公文包在解构中重组为通天塔的残砖。

当第一滴雨落在鼻尖时,我忽然听见赫拉克利特的笑声在云层中回荡。樱花穿过我的身体继续坠落,却在触地瞬间绽出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幻根系——原来所有被规训的时光,都将在解构处生长出更野蛮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