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限破碎
/无限清醒。/
无法调和的矛盾背后,往往隐藏着更为激烈的冲突。
不久之前发生的醉酒闹剧,原来只是饭前开胃菜,贺盈确实低估了男人对酒精的沉迷程度。
一个星期总共只有七个白天和黑夜,可男人工作上的应酬、朋友之间的酒局,就已经占用了五个晚上的时间。
贺盈早已忘记了上一次拥有完整睡眠是哪个时候,每晚凌晨被身旁浓烈的酒味呛醒,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喝得烂醉的男人难受地在床上呻吟,发现没有人关心他的痛苦,他竟使劲摇晃起贺盈的身体,直到她完全醒来。
“你有病吧?自己难受还要别人陪你难受?”人的忍耐力是有极限的,而男人的所作所为无不挑战、突破着每一次底线。
贺盈忍无可忍,往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但她忍住没使上劲。
“打吧,把我打醒,快来!”他酒后的痛苦无法用一个巴掌解决,死皮赖脸拉着贺盈的手凑近自己的脸:“我真的好难受。”
费了好大的力气,贺盈才从酒鬼的手里把手抽出来。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你这么喜欢喝酒,以后跟酒过日子吧。”贺盈背靠床头屈腿坐着,静静地观看他的酒后瘾症。“我们分手吧,不想再看见你这样。”
与以往吵架时耍性子喊分手的语气不同,这一次是平静的,绝望的。
男人没有用装睡逃避问题,他无力趴在枕头上,动弹不得。“我也不想的,确实走不了。”
“有人把你的手脚锁住了吗?是你自己也想喝吧?”
一个有自主思想的成年男人竟会失去自由行动的权利,贺盈觉得不可思议。说到底男人也喜欢在各种酒局上驰骋。
每一次与朋友谈及喝酒的话题,男人总是在逞能,威风炫耀他的酒量之大,无人能敌。贺盈还知道他和那些酒肉朋友建了一个约酒的聊天群,如今两人感情也不一定有个好结果,所以她懒得理会。
男人醉酒夜归的坏习惯被他的母亲看在眼里,她多次苦口婆心劝告儿子“少喝酒,对身体不好”,可男人总把他母亲的话当作耳旁风。
对母亲的“啰嗦”倍感不耐烦,他每每听见那些冗长而烦碎的劝言,便会立马起身离开家,投入酒局的怀里。
“阿盈,你也来劝他一下吧,我说的话他不听。”妇人无奈摇头,她深知儿子的脾性,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贺盈身上。
如果贺盈说的话有用,男人也不会每晚喝成那副鬼样。况且亲生母亲也管他不了,还会听一个未娶进门的女人说话吗?肯定不会。贺盈明白,酒精已经是他血液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说了很多遍,他也是没听进去。”贺盈原想笑而不语,可最后还是说了句无用的安慰。
在男人为之疯狂的酒精面前,无人能够将他束缚。
回家后,贺盈把一直以来积攒的苦闷向母亲倾诉。
“他的朋友们都是那一类人,没办法。”听完事情的来由经过,母亲只能耸肩分析道。“这么长期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你跟他商量,让他喝醉了提前睡客厅。”
贺盈仰天长叹,再次想起了在他家客厅度过一整晚的经历:“他醉了以后就失去理智了。”
喝醉的人总能舒服躺在床上受到照顾,而被影响的身边人却在客厅无法入睡,荒唐至极。
母亲爱莫能助,但又担心女儿陷入泥沼之中:“他这种所为根本就是自私。一次又一次,也没有要改的意思。要是跟他有了家庭,会影响很大。”
妻子一边为家庭琐事操劳,一边养育哭闹的小孩,在家等丈夫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再服侍他换好衣物躺下……光是联想这一画面,就足以令人摇头叹息。
贺盈绝不让最坏的结局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坚决说道:“改不了的话,我真的会分手。”
“他会不会是故意惹怒你,让你讨厌他?”母亲无法理解男人的行为,只能例出假设。“他除了喝酒,其他的也不坏……”
听出母亲言语间的安慰,贺盈也放缓了语气:“要么我就搬出去住,租个房子,一个人过更好。”
“要么就搬回家找工作。你要有很强的能力才能一个人过日子。”母亲始终不相信女儿的自立能力。
她不知道的是,女儿舍不得放弃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工作,甚至是熟悉的人。多年相处的事物,早已留下烙印,若要一瞬间做到断舍离,贺盈于心不忍。
“还没到时候。一时半会又要找工作,太难了。”说着说着,贺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仿佛失去了底气。
“你自己看着办。委曲求全很累。”
确实,历经无数次的崩溃,她对男友那份毫无保留的纯爱早已破碎不堪。支撑着贺盈在碎片瓦砾上委曲求全过日子的,是一副没有灵魂,只有利益得失的枯萎躯壳。
贺盈计划过无数次的离别,可终是无法割舍,依然没出息地在他的家里过了一天又一天。
结果注定惨败的她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
伤痕累累的贺盈只是在等待某个契机,一个强大的,剧烈的,残酷的,能够将她击溃倒地,无法再次站立的机会。
为了让贺盈参与他的交友圈子,男友带着贺盈参加朋友的结婚宴席。
“今晚看我不把他灌醉?”他为了这个伟大目标而变得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
还没到敬酒一环节,男人比新郎还要振奋,贺盈苦笑揶揄了一句:“比谁都积极。建议你直接加入他们的家庭好了。”
“你傻比吗?”被她的话触及逆鳞,男人立刻站起身想要离开席位。“吃个饭那么多事。”
“你现在才知道吗?”贺盈故意反问,她根本不把男人的辱骂当回事。
两人的关系早已到了恶言相向也无关紧要的地步。
没等男人离席,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女举着酒杯围上来,贺盈惊讶万分,还以为今晚婚礼的主人公是她的男朋友。
“这下还不把你逮住?”一个表面看起来个性奔放的女人,把一瓶啤酒重重放置在饭桌上。
男人就连最基本的面子都不给身旁的女友,似乎一切由他说了算。他骄傲倚着椅子,沉浸在竞争的快感中:“没有白的就想把我喝倒吗?来,我无人能敌!”
他的豪言爽语引起众人热烈的欢笑声。
无论男的女的都在起哄,让男人直接一瓶下肚。贺盈因为担心,脸色变得难看,不顾旁人的目光,她对着众人翻了个白眼。
“明天还要上班,别喝了。”贺盈试图唤醒男人的理智,摇晃着他的手臂:“别忘了,今晚你开车过来,一会吃完还要送我回去呢。”
围着男人的哄笑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男人最终深陷酒精的诱惑,转过脸哄说道:“只喝一点点,一会我让我爸接你回去,他也在这附近。”
话音刚落,一男的突然从他身后的人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洋酒,表情里满是狡黠。
眼看男友成为了全场焦点,贺盈绝望透顶,不发一言离开这群疯子。
她每走一步都在祈祷男人能够看到她的绝望,能够知途而返,与她一起离开这里。可无论她如何放慢脚步,依然等不到他的清醒。
身后是愈加热闹的狂欢。
无力依靠墙边,贺盈静观一切的发生。备受折磨的她听到了灵魂的伤口再次裂开的破碎声,轰然倒下,然后再次巍巍站起。
究竟还有多少次破碎,才能击溃她的坚强。
而本应是酒席的主角,婚礼的新郎正在与后勤对接着流程细节,作为无关闲人的男友竟成为热闹的中心点,贺盈气愤得无地自容。
没过多久,男人父亲打来电话让贺盈坐“顺风车”回家。她终于能逃离这个恶梦一般的地方。
被酒精冲昏头脑的男友仍在酒局里纵情享乐。
他的父亲没有理会,头也不回离开了。
分明早就过了叛逆期的年纪,儿子却依然不听劝管,想必作为老父亲的他也是无可奈何。
贺盈想要把身上的酒气洗去,于是回到他家便冲进浴室洗漱一番。只是无论如何清洗,都无法冲刷走她的苦闷。
她躺在床上,静待今晚不安宁的时刻到来。
手机忽然震动,传来的是男友的通话来电。“老婆快来扶我,我不行了。”
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男人显然已经喝了不少。“快过来啊老婆,我爱你。”
那两个字让贺盈听了直发怵:“我真的无话可说,可能不跟你住一起,我就能眼不见为净了。”她知道几句话骂不醒他,但还是继续责备道:“神经病,我不想管你,随便喝,喝死了我也不管。”
“你要看着我死吗?”他的声音懒懒的,似乎在趴着说话。
“你现在不是在死的路上吗?夜夜笙歌,你想死我能阻拦你吗?”
“原谅我这一次好吗,老婆?我心里只有你。”
“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当我是好哄骗的小孩子吗?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贺盈越说越生气,怒气上头令她开始感到头疼。“我讨厌你!”
他不在乎她的感受,不体谅她的心情,更不懂珍惜这份感情,男人已失去了贺盈给出的所有机会。
“去娶一个能接受你的人。我要的,不是这种生活。”
“对不起老婆,是我的错……我很爱你。”估计醉后神志不清,他也没能力理解贺盈的话,只是一味地反复道歉,反复示爱。
“爱我就不会喝酒了。”
果断把通话掐断,贺盈无比清醒。再多的爱意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等待一个黎明到来。
这个晚上没有男人的叨扰,贺盈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她惊讶于男人一夜未归的事实。而手机显示来自男人的十几个未接来电更令她诧异。
走出房间,迎面看见男人父亲把那人扛在身上驮回客厅。
这位长辈驮着高壮的儿子费劲得气喘吁吁,他接着攒足气大声喝骂:“这家伙,我一大早出门在楼下的楼梯口碰见他。喝得烂醉,昏睡在那里不省人事,丢脸丢到家。”
男人母亲闻声赶来,慌忙上前把儿子的外衣脱掉,捧来一盆清水帮他擦拭着身子。
注视着眼前病入膏肓的儿子,男人父亲愤怒不已,立刻摔门离去。
贺盈见怪不怪,她不想理会,也无由插手,收拾一下便出门上班。
失望了一次后,不应该给机会再去失望第二、三次。
下班回去贺盈破天荒看见男人比她更早回到家,不过他在衣柜里翻找外套,按以往经验来看,今晚又有一场酒局。
“你早上没听见你爸的责骂吗?”贺盈好心提醒。“说这么多次都不听。”
“我算什么,我那朋友还在红绿灯路口睡着,然后现在还在拘留中。”因为斗酒而酿出大祸,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失措。“你今晚早点睡,我晚点回来。今天集合比较晚。”
又不是上战场打仗,竟然还有“集合”之说,贺盈无语得笑出声:“别回了,在外面睡吧。”
男人不乐意贺盈又泼冷水,脸色沉下来:“为什么要说这些,有意思吗?”
“因为你控制不了自己喝多少,喝多久。”
“真的没见过你说过我的好,从来做什么都是我的错。”
贺盈不惧怕再来一场激烈的争吵,她已做好了斗争的准备。“那你觉得你做的事情对我很好吗?难道我要说,喝得开心一点?”
“你说话带刺,每一句都是扎心。”
无论男人做过什么不恰当的事,还能得到宽恕包容的时期早已过去。他看不出在他面前的,已不是当初软弱畏事的贺盈。
他在变,她也在变。
“你忘记了你每次醉酒回来,我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无数个煎熬的黑夜,贺盈备受折磨。
“什么生活?最多也是影响你睡觉吧?”贺盈的痛苦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你有照顾过我吗?我睡客厅的时候,有谁为我盖过被子?”被酒精麻醉后成功无事返回家里的他,也是真英雄。
男人想要的生活,就是醉醺醺回到家,刚好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好妻子按时醒来,不辞辛劳地服侍、慰劳他这位一事无成的丈夫。
天,是哪个笨女人愿意过这种苦日子!
“两个人的生活本来就是相互关照和理解的。”他理直气壮,不肯认清现实。
“是我让你喝酒熬夜吗?你说话是否经过脑子?那你觉得你有理解过我吗?”
彼此之间开门见山,彻底将战火引燃。
“所以你让我在外面过夜,是不是意味着我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改掉酗酒晚归的坏习惯。如果不爱你,我管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实话实说,贺盈真的希望醉酒的他不要回来,至少不要打扰她休息。爱情什么的已经不再是第一位了。
她讨厌说谎的自己:分明心里没有多少真爱,却要虚假地将爱挂在嘴边,跟他一样。
贺盈意识到,她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过去多少个日夜,她希望的是有他的陪伴。男人夜归和酒后发疯的这段日子,贺盈身心疲惫,没有人能懂那些辗转难眠的黑夜。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想备受爱人宠护的女人,不是他的老母亲,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哪怕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能感受到贺盈的一丝痛苦,如今她的灵魂也不会破碎一地。
“我对你不好吗?你不理解我就算了,你也不明白我的压力有多大!”
男人似乎有自己的烦恼。
“这跟你喝酒有什么联系?”
“今晚公司组的酒局,不应酬老总们不高兴了。”他把外套耸搭在肩膀上:“估计这几年都是这样了。我不想输给任何人。”“我现在怕浪费你的时间。”
“你在退缩,你后悔了。”
“我后悔了好吧,这样总行了吧?”
终于听见男人的真心流露,贺盈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
“我就不该喜欢你,是我的错,我拖累你了。”他哭丧着,像一只打了败仗的看门狗。
“与其觉得在拖累我,为什么不想想怎么努力,而要把精力浪费在喝酒上面?”
贺盈最看不起又颓又丧的人。“真烦。”
“我跑了大半路程,你却没走一步,我真的很累。我不想再跑了。”
五年的恋爱,仿佛只有他在艰苦维持。
“你是不是想要结束,甩了我,找个有钱的就不用跑了,对吗?”对于他的疲累,贺盈共情不了一点,她耻笑着面前失败的男人。
“你以为只有我是这个样子?天真,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一样!”
贺盈发出魔鬼般的笑声,取笑他的虚伪,取笑他的不自量力。
“如果女人全都是这样,我宁愿孤独终老。我接受不了,谢谢。”
他只想找一个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女人,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私的男人。“五年了,我都不敢想你对我有过哪些好。”
看看,又在计较付出和回报。绕来绕去,都离不开付出与回报。
“我付出的不够多吗?我也想得到我想要的。”男人想要的,无非是一个懂事的妻子和一个新生儿。
“所以你给了我什么?是什么很伟大的东西吗?”
计较、算账,每每说到话题的尽头都是如此反复,贺盈烦透了。五年的青春,五年的时间,仿佛付诸东流。
“可笑至极,你这样子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孩子才爱计较得失。
“是的,我幼稚,我对不起你,你要补偿就直接跟我说。”他的话像是两人关系终结前的嘱托,也是他对五年恋爱临终前的关怀。
“我不是想要补偿,你以为我是你?整天在想得到了什么、失去什么。”
“我妈说得挺对,她说只有你怀孕了才会给彩礼。”男人终于露出凶狠的獠牙,“你认为她守旧也好,认为我没本事也好,都是我的错。”
“她说我不愿意让你生孩子,迁就你,不然早就生了。”
幸好贺盈从未对这一家人推心置腹,她瞬间感觉心凉了半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想太多了。”他不断地道歉,不断地否认这漫长而毫无意义的五年。
“真他妈烦!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真的烦人!”
气得贺盈直跺脚,她多么希望眼前卑劣的男人能立刻消失!
“你早点睡觉。”他终是选择了逃避这场未结束的战争,逃避即将能完美结束的关系。
只差一步,贺盈就能下定决心收拾行李离开这个地方。就差那么一点!
“我睡不着!你给我说明白!”
“不说了,你爱睡不睡。”
他离开的背影是如此的决绝。
灵魂继续在破碎,贺盈无比清醒,她听见美好、明亮的未来正在不远处招手呼唤,而她也正在往那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