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从开始就不喜欢的爱情
/在记忆里搜寻不爱的证据。/
爱情，是情人眼中产生出一次又一次的滤镜。
时间拉回两人未熟识的以前。
业务组同事们为了庆祝业绩达标而在夜店包场的一事在公司被传开，大家都围在一起讨论八卦，气氛沸沸扬扬。
男同事们踏进办公室的一瞬间，随即引起全场的目光。那位个子最高，最突出的男人成为了焦点，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表出众，而是他脖子至锁骨上一处处红色印记尤其引人瞩目。
同行的业务同事在侃侃歌颂男人在昨夜的跋扈事迹，坐在电脑前的贺盈却充耳不闻。
对于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她总是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让贺盈出乎意料的是，她在不经意间瞥见男人注视着自己，露出的腼腆表情。他忸怩不安地捂紧衣服领口，抿着嘴羞涩地笑着。
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贺盈百思不解。
第一次坐在男人的车上，车里播放着节奏感十足的迪斯科音乐，动感的音律在狭小的空间里回旋，贺盈只觉得吵闹。
“怎么了？你表情看上去不太好。”他不时回头关心贺盈的一举一动。
“你不觉得这些音乐很吵吗？”尽力掩饰烦躁不安，贺盈婉转询问着。
男人迅速点开了另一个音乐收藏夹，播放起贺盈不熟悉的80年代旧派音乐。“那些音乐用来晚上开车提神的，忘记切换了。”
一路上他跟着音乐轻轻哼唱起来，看似对这些旋律颇为熟悉，然而哼唱的却全然不在调上，节奏也屡屡脱节。
坐在一旁的贺盈悄然听出了他那明显的五音不全。
然而爱情还是宛如晴天霹雳般骤然发生，甚至连贺盈自己也措手不及，与不太熟悉的男人逐渐开始了解、熟识的进程。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贺盈更是渐渐察觉到两人之间存在着诸多差异。
贺盈喜欢的一切事物，男人总是提不起兴趣。
比如，当她兴致盎然向男人分享自己看到的有趣轶事，男人却常常一脸茫然，完全不懂她的笑点在哪。
肩并肩坐在电影院里，电影开映还没有多久，男人便不自觉地打起了瞌睡，最后靠在贺盈的肩膀上悄然入睡。
电影情节进入高潮时刻，贺盈却没有可以分享的人。在她身旁睡着的他，已然成为一个无用陪衬。直到电影结束，全场灯光亮起，男人才揉了揉眼睛，悠悠醒来。
休息日，贺盈喜欢宅在家里，或是整理收纳，或是找本好书沉浸其中。她没有把自己的好书清单分享给男友，因为她知道对方房间里唯一的书籍，是那本被遗忘在某一个柜子里忘记丢掉的教科书。
男人对贺盈枯燥无味的生活根本提不起劲，总喜欢约上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打游戏、聊天，热闹有人气的氛围令他充满旺盛精力。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竟然能走到一起，他们熟识的同事们对此也感到匪夷所思。
斯文恬静的淑女，与风流倜傥又不失憨态可掬的男子，两人的爱情故事实属意料之外。
“你猜为什么我会喜欢你？”热恋滤镜最大化的时候，贺盈带着星星眼对男人告白。
“不知道。”
“每次经过我的时候，你总是捏我的脸，揉乱我的头发……那时候我也没感到排斥，于是明白我对你产生了好感。”在贺盈眼里，对方一切完美。
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被镶上了一层层光环，发出金灿灿的光亮，吸引着她前往。
“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知道了你对我有意思吗？”她喋喋不休，不断追问着。
贺盈喜欢他的体贴，细致，还有一种说不上的吸引力。望着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想把内心全盘倾诉给对方。
“不知道。”
“在副驾上，你给我扣上安全带的时候。靠近我的时候，心跳似乎漏了半拍。”
“啊……”男人终于回想起没多久的以前，“我本来想亲你的。如果当时亲了你，你是不是要开心坏了？”他表情里充满了迷人的自信。
当贺盈了解到，在她心动的那一刻，男人也拥有同样的悸动，她掩饰不住满满的爱意，认定眼前人便是命中注定的心上人。
直到双方对彼此的滤镜渐渐消失，所有致命的问题随之暴露出来。
贺盈意识到，当初发现两人间存在的差异，竟是内心反抗的证据。
她感到紧张焦虑的时候，总把指甲修剪到最短，也不爱金银首饰，男人却嫌弃她没有女人味。
贺盈讨厌他不爱修理指甲，还有那些偶尔冒出的鼻毛，整个人看上去邋遢粗鲁。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发觉对方并非心目中那般完美无瑕，终究只是普通人。
如今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将他们脆弱不堪的感情击溃。
贺盈不得不承认，用五年时间作为这段爱情的赌注，她输得一败涂地。或许，开始便已注定了失败。
仅靠表面上以及生理上的吸引，两人断然不能走远。
缺乏承诺支撑的激情也是一样，炙热转瞬而逝，唯余无尽的怨恨与难以平息的愤怒。
昨夜男人不顾贺盈反对，硬生生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果然第二天一早，贺盈便发现了那处明显的瘀红。
她知道，因为男人幼稚地认为，在恋人身上留下印记，是一种炫耀且带有占有的骄傲勋章，所以他热衷于这种不成熟的行为。
如同两人未熟识那天她看到的，他脖子上乃至颈部布满的斑驳绯红。
贺盈突然联想到别的女人在他身上缠绵的模样，不禁恶心得作呕。
天，到底是什么样的强大滤镜，将这个男人美化？她感到不可思议。
无论怎么用化妆品遮盖，都掩盖不掉这处显眼难看的痕迹。想起今天恰巧要出席重要会议后，贺盈的心情从不安与尴尬转化成愤怒。
“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我说我不稀罕这玩意儿！”
她生气地走到床边，向刚醒来的男人质问道：“今天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这样让我怎么见人？”
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男人转身背对贺盈，不想看见她的愤怒：“没人在意的，你以为自己是明星吗？”他随后把头埋进枕头里。
“我不喜欢！你到底听没听见？”贺盈使劲将他头下的枕头扯了出来，发泄着怒气。
可是男人也不甘示弱，猛地坐起，对着她狂怒：“就算看到了，又怎样？大姐你现在都二十七岁了，成年人有这印不也很正常吗？”
“别人问起，你直接对他们说准备要小孩了，行不行？”他一把抢回枕头，重新放在床上然后躺下。“都不理解你在想什么？”
在男人眼里，贺盈发泄不满就是一种不解风情。他把自私当作深情，并振振有词。
“你以为所有女人都喜欢这个吗？”那个令人作呕的缠绵画面成为贺盈的噩梦，随时浮现在她的眼前。“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尊重我的决定很难吗？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失去生命的躯体。
无论如何发泄都已经于事无补，无法挽回，如同这段驶进绝路、濒死的爱情一样。
“我们真的很不合，你走吧。”正当贺盈放弃挣扎，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男人突然认真说了一句。
漫长的爱情终究走向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贺盈并不伤心，但当她亲耳听见男人将这个结论说出口，还是会有刹那的震惊。
夜晚趁男人还没到家，贺盈开始整理他家里属于她的物品。
心乱如麻，她不停再三劝慰自己，爱情到此为止，不需要为此感到可惜。
将衣柜里的衣服分类出来的那一刻，贺盈内心的防线开始崩溃，她还感觉到一种不听使唤的心有不甘，在脑子里作祟。
在这个家居住太久，他的房间里充满了她的痕迹。贺盈无从下手，迟迟不能开始行动。
努力为这份感情坚持至今，最后依然曲终人散。
贺盈甚至自责，怀疑自己没有尽全力保护爱情，导致如今下场，她悔恨，沮丧不已。
痛苦的泪水划过脸颊，房间变得冰冷，容纳不下她一个人。
要不停下来，不要搬走了。贺盈抹去脸上泪水，强装无事发生一般，否认记忆里的事实。
她可以继续容忍，继续无视，就如以前做过的那样。但贺盈已经可以预想到，未来的相处会加倍艰难，加倍痛苦。
跪在衣柜前，失去所有力气，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包围着贺盈。
在不舍，在害怕，再受伤。
当贺盈还在陷入纠结的时候，男人突然间推门而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想干嘛？让你走你就走，那么听话？”
他对贺盈的挣扎与崩溃熟视无睹，一次又一次玩弄着她的脆弱。
而他胜券在握的筹码，便是贺盈的软弱。
这一次贺盈尝试豁出去，没有停下动作。“你想怎样，我就怎样。”
“生气说的气话你也信？其他事情也没见你那么听话。”他看见贺盈表情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于是变得慌张，上前想要制止她那双忙碌的手。
男人绕至贺盈背后，意图从背后给她一个带有歉意的拥抱，顺势低头亲吻，希望平息这次风波。然而贺盈奋力反抗，摆脱了他的怀抱。
贺盈的倔强，让男人差点失去所有耐心，但他似乎衡量了几秒，脸上的厌恶霎时变成夸张的哀求。
“亲一下抱一下都不行吗？”男人几乎是带着撒娇的语气，向她传递爱意。
“行李收拾好后，有空帮我送回家吧。”
听见男人的示弱，贺盈的心又瞬间变得柔软起来。但是她嘴上依旧不依不饶，试探着对方的底线，殊不知自己正在做无用的挣扎。
“车子坏了，送不了。”
“总有一天会修好的。让我一周之内全部搬走，是吧？听你的。”
“修不好了，车子卖了。”退了一步又一步，男人身后无路可退，他猜不出贺盈的真实想法，只能作出退让。
假如这一次不是推拉，而是真实走在爱情的终点，又会是怎么样？贺盈在心里揣测，男人会否像这样不停挽留。
“没事，我会请车过来搬走。”
这一幕终将会发生。虽然这一次几乎像是预演一般的真实。
“你搬出去就失去我了。”无论如何，也劝阻不了贺盈的决心，男人垂头丧气，发出警告威迫。
“你说出那些话就失去我了。”
当初男人对自己发出的狂怒以及无理的争辩，早已伤透了贺盈的心。那些无助与伤痛，依旧历历在目。
“我说错话了，不行吗？”无数次的反悔、认错，他也不清楚哪一次是对，哪一次是错。“你看你在做什么，真的想失去我了吗？”
这是男人的最后一次警告，贺盈听出他的恐惧。
试探到此为止。
从五年熟识的关系里抽离出来，想必男人也不愿意面对。他只是不习惯离别。
贺盈明白，两人在为未来的分别做演习，等到熟练的那一刻，便是以假乱真，作出最终离别的时候。
她随时等待对方发出的信号，只要一声令下，就能离开他的世界。
时间过了很久，男人仍未逃脱这一次惊险，他做事小心翼翼，低声询问要不要订购花束送到贺盈公司。
他深知鲜花对爱情的威力，既能安抚平息女人的傲气，又能满足她在他人羡慕眼光里的虚荣，一举两得，实属明智之举。
“不要送花了，太高调。”贺盈一口拒绝了他的好意，“别浪费钱。”
没有好结果的爱情，不值得炫耀，也不需要炫耀。她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段注定失败的爱情。
“有男朋友送花不是很正常吗？”
“不喜欢在公司收到花。”贺盈再三推辞，话语间已经足够婉转：“没地方摆了。”
“再买个花瓶放公司不就行了。”
男人迫切讨好的行为，让贺盈感觉像是受到强迫，必须要修复好两人的感情。
凝望着这段已经无力回天的爱情，贺盈低落不已，呼吸困难。
不顾她的拒绝反对，那束花最终还是送到贺盈手上。
她捧着那束鲜红的玫瑰，从楼下经过回到办公室，一路引来大家的羡慕与夸赞。同事们纷纷感叹贺盈男友的浪漫与贴心，并为他们的爱情长跑送上祝福。
困难地在脸上露出幸福开心的表情，贺盈发现笑比哭更要难受。如果当下出现一个隐蔽无人的树洞那该有多好！
勉强挤出的欢笑，心里却是无比的苦涩。
这可能是两人爱情里最后的一束鲜花，贺盈意识到这束花应该用在怀缅过去的点点滴滴，会更加应景。
心痛得无法再强装笑意，贺盈借故离开办公室，逃离众人的关注。
躲在卫生间的一格，她想放声痛哭，却迟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在脑海里不断萦绕、挥之不去的，是他无数的瑕疵，以及自己那些无可辩驳、不再倾心的证据。
贺盈轻手轻脚爬上床，静静坐在男人身旁。
她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悸动的心情，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身旁的那人对贺盈的低落毫无察觉，专注在手机里的游戏。
为了验证自己对他的感觉，贺盈轻轻依偎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的温度。
“怎么了？”男人顾不上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无法停止手上的动作。
“没什么。”靠在他身上，贺盈眼里已溢满泪光，好不容易控制住哽咽，继续说道：“想和你去逛公园，找个时间一起出去牵手走走吧。”
“跟着你，去哪都好。”
“附近没什么公园。”眼见游戏战局到了关键时刻，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着，犹如一个机器人，冷淡陈述出这一句话。
贺盈静静地等待游戏的结束，默不作声，望着前方一面白墙，眼神变得空洞。
“去你的！”随着男人的一声怒骂，游戏以失败告终。
下一秒，空气仿佛凝固，像是有什么正在悄然酝酿。
贺盈出乎意料地牵起男人的右手，把手掌分开，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与掌心之间，是无尽的空虚与间隙。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有没有觉得，牵着我的手，就像左手牵右手？”贺盈眨巴着眼睛，向男人求证。尽力压着起伏不定的呼吸，她放慢了语速。
“然后呢？”男人没有给出正面答复，反而含糊不清地反问道。
“那你有没有觉得，你对我已经没有爱了，现在更多的是一种习惯？”她小心翼翼，再次微微施力，将他们的手指并拢。
“你还想我怎么爱你？都老夫老妻的。”
“那你以前是怎么爱的？”
“也不可能一直在热恋期啊！”
他的意思好像在提示恋人，恋爱到了一定阶段，所有的炙热必定会消失。
但是贺盈仍然把他以前的情话与告白谨记在心头，这让如今的她难过得想要死去。
“没有爱，怎么继续在一起？”
男人不语，只是叹了一口气。
房间的昏暗灯光，掩盖了贺盈难看的脸色。“其实如果当初不和你住在一起，我们是否就可以一直热恋？”
“是不是彼此的距离太近，加快了我们的感情进展？”她仍不服输，大胆假设着从前。
只见男人挣脱了贺盈的左手，不耐烦地嘀咕：“都这么熟了，还热恋什么……”
“然后爱消失了，对吗？”
她心如刀割，迎接着结局的到来：“猜到了千分之一的可能。”
千分之一的可能，并不是真爱能战胜一切，而是从开始便发现不适合的恋爱，注定要以失败结束。贺盈终究醒悟，一直以来所坚信的其实只是错觉。
“爱需要金钱。”男人开口说道。
“那你理解错了，爱并不只包括金钱。”
两人的对话很快便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与疏离。
男人起身离开房间。
贺盈万念俱灰，她熄灭了所有灯光，将自己留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