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文献学(全国中医药行业高等教育“十四五”规划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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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甲骨、金石

一、甲骨

中国文字的雏形大致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陶器上的象形文字。而真正意义上最早的中国文字,则是殷商时代的甲骨文,因甲骨文已经脱离了图形的阶段,向着线形发展,并已具备了中国文字书法的三个基本要素——用笔、结字、章法。

由于甲骨文是在殷商时代用坚硬的契刀凿刻于龟甲或兽骨上的,故甲骨文又称为“契”“契文”“殷契”“殷文”等;又因当时刻写在甲骨上的文字内容主要为与占卜祭祀有关的纪事,故又称“卜辞”。

甲骨文的被发现和受到重视,是中医医疗活动中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意外收获。1899年清代国子监祭酒、金石学家王懿荣因患疟疾而服用中药,不经意中发现药剂中有一块龙骨上面竟然刻有文字,于是派人至药铺高价选购了一些文字比较清晰的龙骨,经仔细考订,推断这是一种比西周铭文还要早的古文字。从此,深埋地下3000多年的殷商甲骨文得以昭然于世,并由此开启了甲骨文研究之先河。

自王懿荣率先对甲骨文进行辨识之后,目前已发现的甲骨文单字约有4500个,已经辨识的近2000字。2008年2月,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了由彭邦炯编著的《甲骨文医学资料释文考辨与研究》,对甲骨文中的医学资料进行了较为全面系统的收集、整理和研究,分上编、下编、附编三部分。上编为释文与考辨,下编为殷商生育与疾病研究,附编为选片图版,共选865片,基本囊括了迄今发现的甲骨文中有关生育与疾病的所有涉医资料。

古代将医术与卜术归为同类,《三字经》谓“医卜相,皆方技”。据《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始皇焚书时,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不在其列。据此可以测知古时医药、占卜是相近的学科门类。唐代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大医习业》曰:“凡欲为大医,必须谙《素问》《甲乙》《黄帝针经》……及灼龟五兆、《周易》六壬,并须精熟,如此乃得为大医。”《隋书·经籍志》著录葛洪《龟决》2卷,《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孙思邈《龟经》1卷,可见古代名医多精于此道。

据著名甲骨学者胡厚宣1944年所撰《殷人疾病考》统计,“殷人之病,凡有头、眼、耳、口、牙、舌、喉、鼻、腹、足、趾、尿、产、妇、小儿、传染等一十六种”,并与今日之分类加以比较,认为“具备今日之内、外、脑、眼、耳鼻喉、牙、泌尿、妇产、小儿、传染诸科”。而在其后更多的甲骨文献中作进一步统计,卜辞中载有各种疾病达40种左右。此外,与医学有关的内容还包括药物名、针灸按摩等治法、个人与环境卫生等多个方面。每一条涉医卜辞,大都记载了一则病例,故可视作医案的最早源头,比《庄子》中的医案雏形及《史记》所载仓公“诊籍”要早1100~1300年。

二、金石

我国古代称铜为“金”,所以“金文”主要是指青铜器上的铭文。石指刻石,大至摩崖,中至碑碣,小至玉版、玉佩,皆可属之。

1.金文 夏商周三代是我国历史上的青铜时代,青铜器的铸造代表了物质文明的最高水平,其时凡重大的历史事件,大多要铸造青铜器并刻以铭文记载。

青铜器主要分为礼器、乐器两大类。金文多铸于乐器钟、礼器鼎,故又称“钟鼎文”。其中大多是凹下的阴文,称为“款(刻)”;也有一些是凸出的阳文,称为“识(zhì,记)”。

商代的金文铭辞字数较少,一般只记载作器者名、族氏和祭祀对象等,如出土的目前已知体量最大的商代“后母戊鼎”,腹内壁仅有铭文“后母戊”三字。而西周时期青铜铭文得到了高度发展,西周三大青铜器——毛公鼎、虢季子白盘、散氏盘,均以其长篇铭文和精美的书法著称于世。

现存金文中的医药内容较为少见,仅有一些单独的涉医文字。历史上有两件与医药有关的铜器:一件是汉代的医工铜盆,出土于河北满城汉墓,铸有“医工”二字铭文;另一件是北宋王惟一主持铸造的针灸铜人,体表上铸有穴位名称。严格地说,这两件器物属医史文物,只能算广义的医药文献。

2.玉文 玉版上刻字,较早期的可见于商代“甲子表”。在传世玉刻文献中,有一件与中医关系较为密切的战国时期的气功文物——《行气铭》,为十二面棱柱形小玉柱(即玉佩,故又称此物为“行气玉佩”),中空不穿顶,每面阴刻篆文3字,连重文共计45字。郭沫若释读:“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此段文字描述吐纳呼吸的一个回合过程,这是迄今发现的有关气功的最早文字记录。值得一提的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纪念银盘特将此段文字铸于背面,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其在养生方面具有代表意义。

3.石文 战国末年,青铜器的铸造衰落,代替金文而起的是石刻文。现存最早的石刻文献是文字刻在十个形如鼓状石上的石鼓文,因其内容为纪颂秦王游猎之事,故又称“猎碣”,是秦始皇统一文字前大篆的典型代表,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

汉代碑刻盛行,其中一类是门生故吏为府主歌功颂德之作,最常见的是墓碑和祠庙碑,长方形的刻石称“碑”,圜首形或形在方圆之间、上小下大的刻石则称之为“碣”,现一般往往“碑碣”通称;另一类是摩崖石刻,用以记录劈山开路、修治水利等重大工程。由蔡邕等倡议发起并用标准八分隶书书写的《熹平石经》,则是石刻经书的典范之作,其后有《正始石经》(三国魏)。

唐代石文著名的《开成石经》,用楷书刻《周易》《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孝经》《论语》《尔雅》等十二种儒家经典,故又称《石刻十二经》,现存陕西西安碑林。其后历代陆续刻有《孟蜀石经》(五代)、《嘉祐石经》(北宋)、《绍兴御书石经》(南宋)、《卜三经石碑》(清)等。

4.石刻医药文献 古代贤德之士好集方书,不仅书诸笔墨,且往往刻石以传。先贤们认为,药剂等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轻重之舛,生死系焉。而版刻或写本,极易讹传,故刻之于碑碣崖石之上,既可昭示天下,又传之弥久而不易磨灭,可谓用心良苦,其价值意义与东汉树立标准的《熹平石经》异曲同工。

医方刻石并无定式,或刻于碑碣,或刻于洞窟,或刻于山崖,或刻于祠堂,还有的刻于厅壁,等等。

(1)南北朝、唐代石刻医方 龙门石窟药方在石刻医药文献中具有重要地位,位于河南洛阳南郊龙门石窟之药方洞口过道两壁的岩石上,其凿刻年代有北齐说、隋唐说、唐代说等不同版本(张瑞贤《龙门药方释疑》定为唐高宗永徽初年)。据不完全统计,药方洞刻有药方约140首,其中属于灸法的约为23方,药物治疗117方;能看清的病名46种,如疟、反胃、心痛、消渴、癫狂、小便不通、疰病等;剂型有丸、散、膏、汤(张瑞贤《龙门药方释疑》统计为59种疾病、153首处方);用药方式有内服、外敷、洗、熏等多种。

唐末黄巢起义时,从南齐医家褚澄墓中掘得褚氏医书刻石18片,为萧广所得,萧广去世后,其子萧渊据此刻印百本散之,并作序将得石经过补刻一石,连同原石复埋其父墓中;南宋时萧氏后人自墓中掘出刻石,经僧义堪誊抄,刘义先雕版付印,即今之所见《褚氏遗书》,但此书刻石原物未见保存流传。

唐代还有经脉灸法刻石,据《苏沈良方·卷一·灸二十二种骨蒸法》所载:“《崔丞相灸劳法》……毗陵郡有石刻最详。”可知北宋时刻石尚存,后佚,部分佚文可见于唐《外台秘要》和宋《幼幼新书》中。崔丞相,即唐代崔知悌。

(2)宋代刻石医方 北宋医官王惟一创制针灸铜人,于天圣四年(1026年)先撰《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又以大字刻于碑碣,立于汴京相国寺。元世祖至元元年(1264年)将此石移至大都(北京)。1965~1983年,北京曾先后发现宋碑残石7方,现藏于首都博物馆。其他宋代石刻医方有:宋代洛阳县兴国寺立有该寺无际禅师所传治疗骨科疾病之《换骨丹药方碑》;宋宣和四年(1122年)吕渭刻《养气汤方》于广西临桂刘仙岩壁;宋代宣和六年(1124年)郭思将《千金宝要》刻碑于华州公署;明代隆庆六年(1572年)秦王朱守中再次将《千金宝要》刻石,立碑于耀州真人洞(今陕西铜川耀州区药王洞)前,同时又另刻《海上方》碑,等等。

石刻医方甚至可以起到改变医疗观念的巨大作用。宋代岭南等地普遍忌医讳药,如苏东坡“书柳子厚《牛赋》后”中说:“(琼州黎人)病不饮药,但杀牛以祷……间有饮药者,巫辄云神怒,病不可复治。亲戚皆为却药禁医,不得入门,人牛皆死而后已。”《宋史·列传第八》载宋代陈文忠(尧叟)曾为官广西转运使,因见当地有患病不服药而惟祷神的习俗,于是将《集验方》刻石后置于桂州驿馆,自此以后,始有服药者。宋代范质(子旻)任邕州(今南宁)知州时,因见当地民俗好淫祀,轻医药,重鬼神,遂下令禁之,且用自己俸金购药以给病者,治愈者数以千计。复刻《疗病方书》于宣化厅壁之上,以宣传医药知识,感化民风。